張恩超
背景新聞
今年1月2日,伴著一曲曾一度流行的《小芳》,中央電視臺《半邊天》欄目講述了一個《小芳的故事》。節(jié)目打動了許多觀眾,特別是令那些老知青感懷往事,回憶起艱辛而苦澀的插隊歲月。于是筆者輾轉(zhuǎn)找到了這個故事的節(jié)目策劃楊東平。他和故事的男主人公劉行軍是當(dāng)年在黑龍江省德都縣(現(xiàn)五大連池市)插隊的“難兄難弟”。當(dāng)楊東平從劉行軍那里得知黑土地上的農(nóng)村姑娘王亞文苦戀返城的劉行軍14年,最后終成眷屬的愛情故事后,感慨萬千,在1995年就建議《半邊天》欄目拍攝這個故事。但劉行軍覺得他的“丫妹”剛到上海,且身體十分虛弱,經(jīng)不起折騰,就婉言謝絕了。4年過去了,對拍攝未成一直“耿耿于懷”的楊東平又來做劉行軍夫婦的工作了。王亞文見《半邊天》欄目一直牽掛著她,不禁為其誠懇的態(tài)度所感動,劉行軍也再沒有理由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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邂逅申城,有心人牽起14年戀情
1994年11月1日,上海的劉行軍準(zhǔn)備坐公交車去其工作單位愛心工程基金會上班。因為他要坐的那路車臨時移了站臺,他必須路過上海東方商廈。
“劉行軍!”有人喊他。他向周圍看了看,見一個很面熟的人在同朋友聊天。見劉行軍聽到喊聲后朝四周看,那個眼熟的人走上前來,又試探地問了一句:“是劉行軍吧?我是曲勝輝,當(dāng)年一起插隊的,不認識了?”劉行軍這才想起來,眼前這個人確是當(dāng)年插隊的好朋友曲勝輝,青島人,10多年不見面了,還真有些不認識了!
此時的劉行軍,已與在美國留學(xué)的妻子離婚,過著形單影只的生活。
兩人剛剛接上話,曲勝輝就激動地說:“劉行軍,我找了你好幾個月了。你還記得王亞文嗎?你以前在黑龍江時的女友。她一直都記得你,苦等你十幾年,還沒結(jié)婚,她的身體也很差。我答應(yīng)她娘一定要找到你,把她的事告訴你……”
一聽這話,劉行軍先是一愣,隨后腦袋“嗡”地一下,十幾年前的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頭。
黑土地上的愛情之花艱難地開放
1969年4月28日,劉行軍和其他22名上海知青一起,來到黑龍江省德都縣太平鎮(zhèn)慶豐村插隊。劉行軍做了大隊衛(wèi)生所的藥劑員。當(dāng)時,王亞文才11歲,還是個小姑娘。他倆之間的故事是從劉行軍給王亞文的爹抓錯藥開始的。
那是1974年,已經(jīng)16歲的王亞文在一天早上去大隊衛(wèi)生所為生病好幾天的爹抓藥。王父吃了藥,忽然就暈倒了。王亞文見狀,嚇得跑出去喊醫(yī)生。劉行軍一聽出了事,知道自己抓錯藥了,也嚇得哭起來。王亞文那時雖小,但見爹暈倒是劉行軍的緣故,就責(zé)怪起他來。幸虧王父被搶救過來了,但劉行軍總覺得對不起王家。打那時起,他便經(jīng)常到他家串門兒,看看有什么事自己能幫得上的。
漸漸地劉行軍就跟王亞文混熟了。他親切地稱她“丫妹”,她則稱他“劉哥”。晚上,他總是找借口到她家坐坐。日子久了,王亞文與劉行軍之間的愛慕之情油然而生。兩人有時趁著夜色,到鄉(xiāng)間小道上散步。那時偷偷拉拉手,雙方都覺臉紅,心里既緊張又甜蜜,還怕別人瞧見。
兩人的戀情日臻成熟,但王亞文的父母堅決反對,他們擔(dān)心大上海來的知青娶了女兒后,將來知青回城了,女兒說不定會被拋棄,吃這種虧的在當(dāng)?shù)卮笥腥嗽凇?
就這時,一紙入學(xué)通知書影響了兩個人的命運。1976年底,劉行軍被推薦到華東師大上大學(xué),而王亞文沒有這樣的機會,只能呆在那片黑土地上。她為他能上大學(xué)而高興,但又害怕他變心,背地里哭了好幾回。臨走前的晚上,劉行軍對她說,他會回來娶她,即使大學(xué)畢業(yè)后留在上海,也會接她到上海去。她聽了這話,默默地流著淚,但還是感覺自己是幸福的,他畢竟只愛她一個人。
劉行軍走后,王亞文只能通過寫信跟他交流感情。有時,想到自己某一天將成為這名大學(xué)生的妻子,她會情不自禁地“噗”地笑出聲來;有時,走在小路上,回憶起兩人以前那段甜蜜的日子,她會像小姑娘一樣不自覺地跑跳起來;有時,路上看見從遠處走來的跟劉行軍相像的人,她心里就怦怦直跳,以為他回來了,可等走近一看,根本不是。
1978年,大學(xué)讀了一半,劉行軍帶著積攢的路費,趕了3天3夜的火車,去看他的丫妹。他事先沒告訴她他要去看她,想給她一個驚喜,可結(jié)果令他大失所望。
他此行本來是想和她商量一下兩人的婚事,可他千里迢迢趕到屯子后,她的母親寸步不離地守著女兒,使他和王亞文連單獨相處一秒的時間也沒有。那天,已做了村婦女主任的王亞文正要去縣里參加黨校學(xué)習(xí),見他來了,就根本不想去縣里了。可是爹娘死活不讓,說她本來就比劉行軍差一大截子,如果再錯過了黨校學(xué)習(xí)的機會,往后和他在一起就更不可能了。王亞文最怕的也是這種差距使兩人走不到一起,就違心地踏上了去縣里的路。
就這樣,劉行軍只和他的丫妹匆匆地見了一面,就踏上了歸途。他心灰意冷地回到家,整日陷在一種失落感當(dāng)中。
七年苦戀和一封絕交信,
1980年,劉行軍畢業(yè)前,王亞文給他寫了一封信。幾年來,她時常想起他對她說過的話:“我會接你到上海來的?!彼?,她想問問他的安排。劉行軍接到信后,猶豫不決。回去是不可能的。接她到上海來,他又根本解決不了那些戶口、糧票等基本問題,因為當(dāng)時是個“票證社會”,沒有各種票證日子該怎么過?父母又會怎么想?前途未卜,再加上回黑龍江的傷心遭遇,別人又都勸他長痛不如短痛,他越來越動搖了,狠狠地,他給她寫了一封絕交信。
接到他的回信,王亞文很高興。但信看到一半,她明白了,一下子跌進絕望的深淵里。一連幾天,她不吃不喝,甚至連哭都不知道怎么哭了。
這樣的日子不知過了多久。后來,她被送進了醫(yī)院,因為她患了急性肝炎、肺結(jié)核……
收到劉行軍絕交信后的第7個年頭,即1987年,王亞文29歲。這天,她來到德都縣城的照相館,求照相的師傅給她選了一個印有上?;疖囌镜膱D畫背景。然后,她穿著潔白的婚紗,站在“上海站”前,拍了一張只有一個人的婚紗照。照完相,她滿足地笑了——終于“實現(xiàn)”了她的上海夢。師傅還說她笑得甜,誰娶了她算是有福氣。
拍完照回到家,王亞文吞服了100粒當(dāng)年劉行軍錯發(fā)給她爹的那種藥丸。
幸虧家人發(fā)現(xiàn)得早,她被及時送進醫(yī)院。昏迷7天7夜后,她終于被搶救過來。
期待破鏡重圓,劉行軍北上尋情
在東方商廈邂逅曲勝輝后,劉行軍眼前晃動的盡是王亞文的影子。他太對不起她了!他不禁提起筆,給她寫了一封長信,介紹了分手后自己的情況,還請她到上海來看病,說路費、醫(yī)療費他全包了,并在信中放了兩張近照。
她讀懂了他請她到上??床〉囊馑?,但他傷得她太重了。她有她的自尊。所以她在復(fù)信中含蓄地讓他過來看看。
劉行軍知道她是在試探他,他再也不能猶豫了!這時,對他和王亞文的事仍不放心的牽線人曲勝輝又來了一封信,叮囑劉行軍三思后行,說王亞文已經(jīng)不起任何打擊了。曲勝輝的這番話更堅定了劉行軍北上尋情的決心,當(dāng)月底他就匆匆踏上了北上的列車。
趕到慶豐村那個小屯子時,天還沒亮。踏著殘雪,他進了屯子。雖然過去了20多年,但屯子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有白樺樹長高了,王亞文家還住著原先的老房子。到王家一個小時后,王亞文才從她的小屋里出來,只輕輕向他道了句:“來了?”“來了。”劉行軍朝她點點頭。
與他上大學(xué)期間來屯子看望她時王母寸步不離女兒的情形相反,這次,王母把全家人都趕到屋外,只剩他和王亞文在屋里。委屈的丫妹一下子抱住劉行軍,爆發(fā)出撕心裂肺的哭聲。可憐她癡等了他14年,可憐她一個人苦熬了14載!
兩人抱頭痛哭了整整一個小時。晚上,王家全家人聚在一起,商量王亞文的去留問題,一直商量到凌晨3點。
最后王亞文表態(tài)了,她說:“我這么多年受的苦都是為了他,現(xiàn)在他來接我,我應(yīng)該跟他走,將來就是死在他手上也心甘了。”聽女兒話說得這么絕,娘的淚就下來了,她同意了。離開屯子時,弟弟拿出一些路費給王亞文,說:“姐,如果你在上海呆不下去了,就回來。”劉行軍知道,這話是說給他聽的。
王亞文終于來到了真正的“上海站”,雖然晚到了14年。
十四年感情債,慢慢地還
朋友們見劉行軍突然從東北帶回一個女人,很是驚訝。又聽了他的故事,更加慨嘆世上竟有這么巧的事。大家準(zhǔn)備為他們倆舉辦一個體面的婚禮,可劉行軍考慮到王亞文的身體狀況,婉言謝絕了大家的好意,只和王亞文到有關(guān)部門履行了婚姻登記手續(xù)。
可是王亞文到上海后,她的病反而加重了。劉行軍背著她去看病,她嫌上下樓時鄰居們見了難為情,不讓他背。他說:“你是我老婆,怕什么?”元旦前后,王亞文住院了。劉行軍傾囊而出,為她支付了昂貴的住院費,并且每天很早就起來為她做好湯飯,送到醫(yī)院,陪著她吃完后再去上班。晚上一下班,他又匆匆趕到醫(yī)院護理她。
經(jīng)過近一個月的住院治療,王亞文的身體好起來。單位領(lǐng)導(dǎo)知道劉行軍的情況后,很支持他。見他兩口人住一室房子太小,領(lǐng)導(dǎo)要分給他兩室一廳,劉行軍謝絕了。他說:“大家是好意,但分給我兩室一廳,我得補貼上七八萬元,再加上添置家具,還要花錢?,F(xiàn)在王亞文的身體要緊,我倒不如住一室一廳,然后把省下的錢花在她身上。”
1998年,劉行軍為妻子在愛心工程基金會找到了份工作,做青少年教育活動中心的輔導(dǎo)員。有了工作,王亞文的精神狀態(tài)更好了,生活更充實了。
編后 自中央電視臺播出了《小芳的故事》后,劉行軍夫婦收到了轉(zhuǎn)自中央電視臺的很多來信。一些來信對他們倆的破鏡重圓表示由衷欽佩和美好祝愿,但也有的來信譴責(zé)劉行軍坑了王亞文,耽誤了她的青春年華。劉行軍每每讀到譴責(zé)自己的來信,就會對王亞文說:“看,又一個譴責(zé)我的。丫妹,我有罪于你,今后當(dāng)傾心付出,全力補償!”聽他這樣說,王亞文總是報以一笑,心里說,我以前受的苦,值了。
(李麗摘自《大眾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