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慧平
唯我獨尊的日本男人永遠理智地守著這條界河:不讓女人和他們平等。同是公司雇員,女職員就得為同辦公室的男職員倒茶洗杯子倒煙灰缸。她們的任務之一,就是要讓辦公室所有的人都能舒舒服服地辦公。
美知子是我的朋友,十幾年前中日青年大聯(lián)歡時來過上海,那時的她是那樣的青春、熱情、嬌美。但她依然無法改變當家庭主婦的命運。當然在日本同這一命運作堅決抗爭的也大有人在,她們堅守獨身。據(jù)說,有一個長得不算難看的公司女職員,把自己的兩顆門牙拔掉,且又不去“安裝”,張嘴就露出兩個黑洞,以此嚇退所有的男人,包括性騷擾者。以這種自殘的方式對抗這男人的世界,無論從何種角度來說都是悲壯而又無奈的。當然也不是所有的日本女性都有這等勇氣,大多數(shù)依然循著從小姑娘變成小媳婦再變成小老太的路線行進。
嫁為人婦的美知子自然是辭掉了工作,安于天命地當起家庭主婦。
清早起來忙著服侍丈夫
清早起來灑掃庭院,為“主人”做飯,飯熟飄香喚醒“主人”,把一張當日的報紙遞到“主人”手上。“主人”慵懶地起身漱洗看報。在飯桌上美知子開始向“主人”匯報家中瑣事,諸如隔壁松本家的雄狗一郎君思春,天天來找自己家的母狗敏子。她嫌一郎君出身不是名門配不上敏子,不想混這個血,可敏子一點也不顧身份,一不注意它們又在一起了;如硬性阻制怕松本家不高興等等。以后美知子有了孩子,就開始匯報兒子太郎的事。聽完這樣的瑣事,“主人”已用完了早飯,美知子從衣櫥里拿出西裝,在西裝口袋里裝上熨得平整無痕的手帕。在日本公司,一塊手帕有時可以決定一個男人的升遷與否。上司見自己屬下每天掏出手帕,熨燙得有棱有角,就知道他有一個賢惠勤快的妻子。日本上司的推理是:有這樣的妻子的人,就能把全部精力放到工作上,用全部精力努力工作的人,一定可以重用。爾后,美知子拎著“主人”的公文包,跟在“主人”后面,送他到門外。她的“主人”就是這樣每天被她“隆重”地送出門。
自己當保姆
送走“主人”,美知子接下來的工作就是洗衣服打掃屋子。日本人愛干凈是世界聞名的,全家人每天用過的的毛巾必須放進洗衣機;房內(nèi)的每一?;覊m必須用抹布擦去,于是憑空生出許多家務。美知子有了孩子后,像日本所有的家庭主婦一樣,都被家務事拴得牢牢的。所以,在日本當職業(yè)女性的只有兩類人:單身貴族和婚前的女性。全日本婦女的職業(yè)生涯平均只有8年。可能有人會說,為什么不請保姆不請鐘點工?這就是在說外國話了,不是一國人不了解一國國情。日本的人工費特別昂貴,請保姆還不如自己在家里當保姆來得劃算,不然,外出工作所掙得的那點工錢有時付保姆費還不夠?,F(xiàn)在我們應該明白了,為什么日本人聽到我們中的任何一個人,用輕描淡寫的口氣說,自己從小是由傭人帶大的,現(xiàn)在家里還用著保姆呢,都會吃驚得張大嘴巴半天忘了閉上。在日本,有傭人的家庭不是有錢就是有勢,非大富就是大貴之人家。
美知子最不情愿的……
下午的時間,沒有孩子時,美知子不是出去學插花學茶道就是出去購物,有了孩子后她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守著孩子。應該說她還是一個本分和保守的家庭主婦。耐不得這份寂寞的家庭主婦,早就帶著孩子開車出去打“扒金宮”(一種賭博機),甚至有些粗心貪玩的主婦,玩得興起,忘了鎖在車內(nèi)的孩子,等到想起,孩子已被活活憋悶死了?;蛘叩饺似蘧銟凡扛阍浑H,滿足自己在“主人”身邊失去的“性福”。
晚上則是日本主婦們最難捱的時間段,“主人”什么時候回家永遠是一個未知數(shù)。侍候孩子們睡覺后,就守著一盞孤燈,坐等自己的“主人”回家。不可以自己先睡,試想,“主人”回家見一個睡眼惺忪的女人,吃飯也倒了胃口,一個處處為男人著想的社會,主婦們就得打起精神,直等到“主人”帶著滿身的酒味回家,主婦們還得熱菜熱飯端上來。日本的男人盡管在外面已經(jīng)吃飽了,在妻子面前還得表現(xiàn)出極餓的樣子,海吃海喝一頓,還不忘及時遞上幾句贊美的話,使妻子一天的辛勞總算有了一個“回報”。
這種守門人的日子,不是一天兩天,許多主婦一耗就是半輩子。奇怪的是有相當一部分主婦們,反為自己的“主人”天天有應酬感到自豪。她們一般都認為,一個每天沒有任何應酬,下班就往家里跑的男人,是沒有出息的男人,沒有出息的男人不是一個好男人。
美知子的丈夫也不例外,他身為大公司的經(jīng)理層人物,飯局自然多多。日本是一個公款消費的大國。許多日本小酒館和餐館主要是靠可報銷的公賬來維持的。所以他幾乎天天深夜回來。美知子的“主人”是屬于那種一喝就醉,一醉就睡的人,這樣雖然省卻了她的許多麻煩,諸如熱菜熱飯的侍候;但也生出許多麻煩,其中嘔吐物的處理,最為美知子所不情愿,但最令她氣惱的是她根本撈不到和“主人”說話的機會和時間。日子長了美知子難免怨聲迭起。誰知她那位年齡不大卻老派十足的“主人”脫口就說:“在家養(yǎng)著還有意見?”他丟下這句話就出門了。
美知子想生氣要生氣,擺出一副生氣的樣子,可家里連看她生氣的影子也沒有一個。她在大學里修過兩門外語,曾經(jīng)想當一名日中文化交流的使者?,F(xiàn)在理想是早已散盡不復來,問題是她的“主人”一天比一天不拿她的犧牲當回事。
“主人”一整天不看她一眼
終于捱到了星期天,美知子從早上開始就擺出一副生氣的樣子,想以此啟發(fā)“主人”自覺關心她??伞爸魅恕币徽鞗]有抽出時間看她一眼,只顧和孩子們玩,根本就不知道她在生氣。
日本人習慣說話曖昧、做事曖昧,當然生氣也是曖昧的。美知子又沒有向中國女人學過大張旗鼓生氣的方法,可又知道這樣一味暖昧地生氣一點也不管用,她心里急著嘴巴就張開了:“您知道我在生氣嗎?”她的“主人”這時才顯出一副吃驚的樣子,臉上卻分明寫著“養(yǎng)著還要生氣?”
被“養(yǎng)著”的美知子這才掂出“被養(yǎng)著”這三個字的分量,她應該是一樣沒有意見沒有怨氣不會生氣的東西。于是美知子顧不得再生氣爭面子了,轉(zhuǎn)口就向“主人”申請出去工作?!爸魅恕毕耔b賞古董一樣打量她半天,在證實她的主意已定時,“主人”一票就否決了她。
一哭二鬧三上吊,不是日本主婦的習慣,再說她們也沒有見識過,根本就不會。連想向人訴說也找不到同情。美知子只得收拾好自己的心情,重新以家庭為軸心運轉(zhuǎn)起來。
事后,她向我聲稱這是一次流產(chǎn)的“家庭政變”,不費一槍一彈就被“主人”鎮(zhèn)壓了,不明不白地開始又不明不白地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