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素芳
上大學(xué)時我們把腦袋揚起老高把鞋后跟叩得山響,同時把眼睛生到頭頂上。
同時就去做賊。
三五個人,瞄準(zhǔn)機會,面不改色心不跳,從數(shù)學(xué)系搬了椅子就走。沒有人看見,便快活得唱歌:田野小河邊紅莓花兒開有一位少年……一個個真是老賊。
老賊沒有人知道,我不說。進校時交了5塊錢財產(chǎn)押金,為那5塊錢我們奮斗了整整3年。第一次丟了椅子我就站著聽課,站著聽課讓我喪氣了半天。人就慫恿我去搜。30分鐘后我看見了我的椅子。怪熟悉的樣子,而號碼卻被刨掉了。是在數(shù)學(xué)系的教室里。
人就慫恿我學(xué)男同學(xué),用一根粗鐵絲將課桌與椅子牢牢鎖住。
而在一個星期六的晚上它又不見了。鐵絲被攔腰斬斷。
逼上梁山啦,一發(fā)狠便去做了賊。
我是個女孩子。我寫散文,還有小說。我的歌唱得動人。我的論文出類拔萃。人都崇拜地對我笑。我也笑。同時常常做賊。
沒有人知道我,我不說。
那個9月我在甘蔗林里降生。60年代的那個9月很貧瘠。我很餓,又沒事干,一天到晚便“哇哇哇”伸拳踢腳亂叫。爸是隊長,爸要進步,爸不做賊。其實大家都得做賊。我沒辦法,我便不像人樣地瘦。
瘦成一個頂難看的小丫頭。
小丫頭一學(xué)會走路便在甘蔗林里度過她的9月。后來那9月日漸豐滿。日漸豐滿的9月?lián)蔚盟瞧A滾滾的。媽出工的時候小丫頭探頭探腦嗅聞家里每一個角落,然后就有收獲,臘肉和水果糖的收獲。
收工時小丫頭臉紅紅迎在村口叫:“媽,今天沒……沒偷吃東西……”
此地?zé)o銀三百兩。瘦丫頭偷成胖丫頭。
那個9月我上了小學(xué)。那個9月我接過姐姐的舊書包,一拍一打著十二分神氣。紅領(lǐng)巾血紅血紅,很好看。我背了30條語錄,一邊數(shù)清楚那人頭上16根白發(fā)(頭)。那人像爺爺一樣笑。笑后他捧給我一張獎狀,同桌的名字亮閃閃地從玻璃里對我笑。我就一個勁地哭??奘裁蠢蠋熤滥侨瞬恢缷屢膊恢?。我只是忍不住要哭。
那個9月我去念高中。那個9月我走進大學(xué)。那個9月我做了教師。初中時住校特難熬,我隔三隔四就溜回家飽餐一頓??即髮W(xué)那年我神不知鬼不覺偷過一本好書來看。
竊書不算偷??滓壹赫f。也就是魯迅說。
剛做教師的時候我和一個好小伙子心心相印。3個月后我決心嫁給他。第4個月他與我最要好的女朋友結(jié)婚。5個月后,我借副墨鏡參加他們的婚禮。
6個月后,我的嫁心在磨難中死滅。
(姐很文靜。吃食堂飯那年姐是個小女孩。姐很餓就拔了一根紅蘿卜來生吃。姐在路上走。突然就被堂長抓住了就被打落了一顆門牙,至今也沒長出。姐至今不敢咧開嘴笑。姐很文靜。)
我是個女孩子。挺老實挺純潔教書挺用功。不過不漂亮。不過沒結(jié)婚。不過這不妨礙我做個好女孩。
沒有人說我是賊。從來沒有。但我確確實實常常偷竊也常常被偷竊。
誠然,我是小賊。
誠然,更有人做大賊。
曝光的,是我高尚的與并不高尚的靈魂。
(鄭向陽摘自《散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