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泰來
影印古籍善本,最重要的是存真。假如原本間不清晰,需要描潤,必須慎重其事,以免三豕涉河之失。至于增補刪削材料,尤應說明,不然讀者失察,將誤以為原本如此。
例如,一九三二年《新刻金瓶梅詞話》在山西重新現(xiàn)世,越年,北京古佚小說刊行會據(jù)以影印。雖然只發(fā)行一百二十部,實已功德無量,為“金學”奠基。不過,《金瓶梅詞話》原書無圖,影印本加入《新刻繡像批評金瓶梅》插圖,每回兩幅共二百幅,不加說明。致一些學者專家長期以來誤以為這些都是《金瓶梅詞話》的插圖。(如:郭味蕖《中國版畫史略》,朝花美術出版社,一九六二。)
刪削材料,假如不加說明,影響同樣嚴重。最近,廣西美術出版社印行《明崇禎刻本水滸人物圖譜》,就是一個以訛傳訛,越傳越錯的例子。
水滸人物版畫,最有名的是陳洪綬(一五九九——一六五二)的《水滸葉子》。其次就是相傳為明人杜堇所繪的《水滸人物全圖》?!端疂G人物全圖),較易見到的是上海朵云軒的木刻水印復制本,印刷和紙張都十分精美??上?,完全沒有說明文字。
一九八六年,上海書畫出版社據(jù)朵云軒本印制普及本,書前有簡介:“《水滸人物全圖》是明代成化年間畫家杜堇所作。……作品流傳極少,如今可見到的不過三、五幅而已,版畫也僅此一冊?!緢D冊在一九五八年間上海朵云軒曾經(jīng)木版水印復制,印數(shù)很少,僅百余冊,而且大多發(fā)行國外。這次加以影印,意在普及……”印數(shù)二萬二千四百冊,定價八角五分。圖像和朵云軒本相比,只可說是虎責中郎而已。
廣西美術出版社發(fā)行的《明崇禎刻本水滸人物圖譜》(版權頁作《明刻本水滸人物圖譜》),印數(shù)二千冊,定價十五元。圖像模糊不清。書前有《畫外的話(代序)》,但沒有文字說明版本所據(jù)。很可能是據(jù)上海書畫出版社的影印本復印。
從前讀書人說笑話,有“宋版四庫全書”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不可能有宋版清人編的《四庫全書》,同樣,“崇禎刻本”和“明刻本”《水滸人物全圖》也只能是無中生有的杜撰。
原來,《水滸人物全圖》是在清末才第一次刻版面世。原本有光緒壬午(八年,一八八二)劉晚榮的序,略云:“又得明杜先生堇為之補圖,……余藏之數(shù)年,愛不釋手,因擇名工鉤摹付梓,以公同好。”序文將《水滸人物全圖》來龍去脈,說得清清楚楚。朵云軒未將之收入復制本,可謂失策。上海書畫出版社因而誤原本為版畫。到了廣西美術出版社,更空中樓閣地創(chuàng)造出什么“明刻本”、“崇禎刻本”了。
一九三四年,中華書局影印貫華堂本金圣嘆批《水滸傳》,也附錄《水滸全圖》。但書前劉復(一八九一——一九三四)有說明,并且除了影印劉晚榮序文外,還影印了劉復藏本葉德輝(一八六四——一九二七)的手跋。前輩辦事不茍且的精神,值得今日出版界借鏡效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