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諾
南帆在《人文精神:背景和框架》一文(《讀書》一九九六年七期)提出,人文精神的辯論遇上了“一個難以繞過的暗礁”、一個“巨大障礙”,即所謂“個體與普遍主義的矛盾”。依我看,問題不在于怎樣從理論上“一舉解決”這個“古老的難題”,沒有必要再重復絕對真理與相對真理、一般與特殊、普遍與個別一類老生常談?!鞍到浮笔菍嵲诘?,具體的,那就是人們對精神、信念、神圣、崇高、意義乃至理性的懷疑和逆反,是長期思想封閉所造成的心理創(chuàng)傷和精神遺患。
對思想專制保持警覺固然是好事,但有人對文化人之間正常健康的思想交鋒也感到被壓迫恐懼并強烈反彈,卻讓我想起一種心理疾病:被迫害妄想癥。他們似乎不由自主地以過去看“社論”的目光審視今日普通思考者的批評文章,發(fā)掘并細細體驗?zāi)遣⒉淮嬖诘膶V茐浩?。沒有任何一種主義能不靠權(quán)力單憑自身而成為專制思想。關(guān)注生存意義和價值的人文知識分子的思想文化批判,與思想路線文化政策制訂者的原則主張及其強制推行強迫灌輸,是性質(zhì)截然不同的兩碼事,若非心理障礙怎么會分辨不清?
應(yīng)當以最大的寬容理解“井繩恐懼者”,但這并不意味著放棄與之不同的見解和探索,并不意味著不能與之進行思想交鋒和相互批判。沒有任何一個思想體系的建立不曾經(jīng)過對異己思想的“排斥”性批判,也沒有任何一位哲人會提出連自己都不相信是正確、普遍有效、趨近真理的思想。人文精神的探討不是“無關(guān)他人的自勉”和“個人實踐”,它不僅是人文知識分子對自身地位和價值的認定,也是——正如南帆所說——他們“改造世界的一種實踐”,因此就免不了思想批判和社會批判。你完全可以不信不聽或者反駁,但他們卻不能不說。多元化是對總體狀態(tài)的概括,不能成為阻止任何一元批評“他元”的借口和壓制言論的理由。沒有相互交流促進和批判制約,形不成富于內(nèi)在張力的多元態(tài)勢,沒有爭鳴不可能有真正意義上的“齊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