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宏亮
題目是章衣萍《古廟集》前小序的首句。開卷即可見到,印象極深。
衣萍安徽績溪人,曾負(fù)笈英倫,居于北平,后遷上海,任暨南大學(xué)教授。與彼時學(xué)界諸人均有交往。也許他與周作人的過從甚密。小序里說這本集子“承苦雨齋中豈明大師之助,始克有成。”集子一九二九年六月由北新書局初版,一九九四年河北教育出版社重新排印。我在書店里遇到這冊裝幀頗“流行”的重印本里,猶豫了一下,還是掏錢買下了。
以前看到衣萍的名字是在《魯迅全集》里。一九二七年一月魯迅致許廣平信中言及一些人對他們之間的事大肆渲染,“傳播者是品青、伏園、衣萍、小峰、二太太……”看來魯迅對衣萍諸人并無好感。一九三二年魯迅作《教授雜詠》數(shù)首。其三云:“世界有文學(xué),少女多豐臀。雞湯代豬肉,北新逐掩門?!边@一首便是“送”與衣萍的?!氨毙卵陂T”的直接原因是因朱揚(yáng)善著《小豬八戒》激怒了回民。但在魯迅看來,是與北新聘衣萍這類無聊文人有極大關(guān)系的。
以前對衣萍的印象也就僅此而已。
翻翻《古廟集》里的文章吧。結(jié)果是使我對衣萍的印象有些改觀?!豆艔R雜談》中他叫中國人應(yīng)該Makeyourselfstrong!一九二八年夏,他接受陶知行先生的建議編選《平民詩選》,來“陶冶平民的性情,提高平民的精神”?;ㄙM(fèi)不少筆墨來紹介HelenParkhurst女士的“達(dá)爾頓制”(TheDaltonPlan)教學(xué)法,以期促進(jìn)中國的教學(xué)改革。這位古廟中的“小僧”在當(dāng)時確是頗有所為。
衣萍一九二三年說“我們很反對郭沫若的‘詩是寫的,不是做的。那些遇一件事做一首詩的人,還有什么情感可說?!币缕假澇伞耙妬碚椅?,我不去找詩?!痹诎自捲姽?jié)節(jié)勝利且頗有些泛濫,出現(xiàn)魯迅先生曾引的“啊呀呀,我的愛喲,我要死了”那些佳句時,能作如此清醒語者大概不是很多的罷。
但衣萍也不太老實(shí)。民國十四年他在《“不通曰通”解》中,說到自己負(fù)笈英倫時曾以論政治之文投諸《泰晤士報(bào)》(Times)。越明年,他在與劉復(fù)(半農(nóng))函中論投稿時卻說“我的足跡是沒出過國門的,別國的情況我不知道”。所以我看集中頻頻出現(xiàn)的“病中”、“傷風(fēng)頭痛”之類也要大打折扣了。因?yàn)橐缕甲隽吮毙伦迦撕?,預(yù)支大筆版稅,是“可以不吃豬肉,大喝雞湯了”的。
《萌芽的小草》中有這樣一段話:
“北河沿的兩岸,積雪還未全消,我和思永從東華門到鐘鼓寺,沿途喋喋雜談。思永說:‘你初到北京的時候,我們倆兒一塊做詩,一塊玩耍,從沒有吵過嘴。這一個月來,卻沒有一次會面不吵嘴。這究竟是什么理由呢?我笑著答他:‘吵嘴的多寡,可以看出感情的深淺。感情愈深,吵嘴的時候也愈多。我的‘沒一次會面不吵嘴的思永到了天津半年多了!這幾句無聊的閑談,卻時常云煙般地在我的心頭涌起?!?/p>
聽著樓下的卡拉OK和麻將聲,燈下展讀這些七十年前的文字,看著集中“古木下的雙影”等幾幀黑白小照。我的心底就慢慢生出一些滄桑之感來。
這冊重印本是《中國現(xiàn)代小品經(jīng)典》叢書之一,封底印著這套書的目次,滿滿一頁,要去買齊并不容易,也似無必要。數(shù)年前購得上海書店原樣影印民國時所出數(shù)種集子,放在書櫥里有一種別樣的滿足。我喜歡“原汁原味”,而不愛讀被選者切割好,放在“親情”、“閑適”之類碟子里給我們看的散文小品。雖說是私見,但和幾位師友談起,都有著同感。
末了想指出重印本《古廟集》??钡膬商庡e誤。“李石岑的法書”(頁101)被校為“李石岑的書法”。法書者,是為楷法之書法。昔年某出版社擬出《沙孟海法書集》,沙先生堅(jiān)持改作《書法集》,以示謙遜。校者倒是自作主張地叫李氏在讀者面前來謙遜了一回?!镀矫裨娺x序》里幾處“陶知行先生”均改作“陶行知”。蓋校者不知一九二八年衣萍作此文時,陶先生尚未更名。??敝?,慎之又慎。
(《古廟集》,章衣萍著,河北教育出版社一九九四年五月重印版,4.2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