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曉鷹
渲染無價值觀和無道德觀,宣揚對民族歷史和民族文化的虛無主義是“快餐文化”禍害社會的主要傾向。
文學有什么功能?藝術(shù)有什么功能?有人說,它們應該有輿論的引導功能、有社會的教化功能、有精神的延續(xù)功能,甚至還有影響決策的參考功能……這“功”那“能”,不一而足。以至使某些文學藝術(shù)家和文學藝術(shù)的評論家們覺得自己偉大得膨脹起來,直到慚漸弄不清楚自己是干什么的以及能干點什么。而對那些精神產(chǎn)品的最終享用者(本來我想套用“購買者”這種很市場化的詞,又怕文化界嗤之以鼻,曰“太俗”)——老百姓來說,更是如墜五里霧中,不敢妄加評論,更不敢像在市場買東西那樣挑撿和問價。如此一來,隱現(xiàn)于云里霧里的文學藝術(shù)之神們,因為不再有人獻上祭品和供果,也就只好去品嘗惆悵、寂寞、遺憾和坐冷板凳的幽幽怨恨。
也許,就是在這種形勢下出現(xiàn)了一批服從“市場供求關(guān)系”的文學藝術(shù)匠人們。他們憑著感覺直覺和潛在的精神圓滑,迅速趕制出各種不同的“精神快餐”。這些快餐,讓少男少女們感到了一半是海水的浪漫、一半是火焰的灼烤;讓多夢的貧者和叫嚷“窮得只剩下錢”的富者,感到了偷歡野合的捷便;讓“老小孩”們和未老先衰的生活疲憊者,有了雪山試劍的氣魄和笑傲江湖的英雄膽;讓“板爺”“息爺”“倒爺”等各種爺們兒,第一次知道自己那些糙話和帶汗臭和胡同風流也能登上大雅之堂。當然,也讓那些從來沒見過中國、卻覺得中國人都是小鼻子、女人裹小腳、男人梳辮子的外國人得到了“果然如此”的印證。用高高掛起的紅燈籠,招來幾個塵埋地下的封建陰魂,去弄張進入大洋彼岸的門票,“文化快餐”也就有了驚人的牌價!
不過,快餐食品在它們的發(fā)明地還有另一個名字,那就是垃圾食品;那么,文化快餐是否也可以稱為文化垃圾呢?文化快餐的特征之一就是通俗,可是由于它們過分強調(diào)市場性、適應性、刺激性和感官的滿足,所以在文化品味上又常常會顧此失彼:只記錄了生活俗的一面,卻淡忘了文化。于是,在本心希望盡量取悅社會、媚俗社會或者說“造?!鄙鐣耐瑫r,這類文化卻在無意中走到了“為禍”社會的臨界點!
中國時下的快餐文化(垃圾文化)禍害社會的方式、渠道與西方商業(yè)文化并不相同。兩者相比,后者主要是兇殺暴力和色情,而前者呢?前者雖然也開始摻進了不少這類佐料,但“為禍”的主要內(nèi)容卻無非兩種。一曰:渲染無價值觀和無道德觀;二曰:對民族文化和民族歷史的虛無主義傾向。
譬如那些以調(diào)侃見長的文學影視作品吧。這類“侃”文化最大的特色是把人們在社會大變革時所產(chǎn)生的混沌、迷亂、似是而非、心態(tài)浮躁、變形心理,統(tǒng)統(tǒng)搬進文藝。這類作品中的人物多是游戲人生、自我嘲弄、譏諷四鄰、嘻笑社會,來個正人非君子、無賴非小人,正話反說、反話正說。作者通過“侃”,把自己弄不明白世界的內(nèi)心淺薄和窘迫變成了要讓世界出一回丑的報復和自我滿足;把對人生無奈又無知的軟弱化成了一種敢于戲弄社會的膽量;把沒有明確生活目標的無聊變成了對社會的無標準評價。這是一種深埋的失望,是對我們這個社會的價值體系不敢挑戰(zhàn)的挑戰(zhàn),也是對傳統(tǒng)道德的一種以玩世面貌出現(xiàn)的不認同。
說到對民族文化和民族歷史的虛無,我看最突出的要算是一批不熟悉歷史卻在挖掘歷史的作品了。這類作品的作者把視覺焦點集中于民國初年或不知何年的陳舊陰冷的角落,用呆滯、郁悶、散發(fā)著霉味的故事和人物,編織著一個一個古老國度的丑陋神話。這類作品的共同規(guī)律就是藝術(shù)手段是西方的、形象色彩是東方的、而人文批判的思想張力依然是西方的。于是,它們也就有了“通向好萊塢”的舵槳舟船,于是便頻頻獲獎??墒?,那些獎杯與其說是成功的標志,不如說是洋人的回報。
有為禍的就有避禍和驅(qū)禍的。因此,中國文壇就有了“為什么不憤怒”的斥問,就有了張承志張煒等人的吶喊,就有了用作品參加論戰(zhàn)的梁曉聲等諸君。依我看,這些斥問與吶喊,絕不是政治掛帥年代大批判的反彈,而是一種未匿良知的搏戰(zhàn)、是對民族文化再認識的醒悟、是對民族歷史的深層關(guān)注,是一批文藝家對時下文壇的淘礪和對自身的檢驗。文學藝術(shù)不是多功能的精神健身器,也不是治療社會疾病的全能藥方;但是,如果它不能激發(fā)人們追求真、善、美的沖動。不能加固我們中華民族的脊骨,那么要它何用??。ㄗ髡邽閲覈匈Y產(chǎn)管理局研究員、編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