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博華
情緒就如天氣,亦陰亦晴,這大概也是常情。然情緒來了而要一鬧,總歸有個原因。如唐代大詩人李白寫過一首《梁甫吟》的詩,那詩情緒就挺大。云:“長嘯梁甫吟,何時見陽春?君不見朝歌屠叟辭棘津,八十西來釣渭濱……”先是懷才不遇的一嘯,接著又無可奈何地想到姜太公八十垂釣,九十才被文王垂詢。被壓抑的激情和才情,歷歷在目。其實寫這詩的時候,李先生已經(jīng)供奉翰林,是小官了。不過這和申管晏之談、謀帝王之術(shù)的大志距離還遠。他挺看不起一班昏庸,可也沒轍,好在有詩情,就用寫詩宣泄情緒。平心而論,李先生是否有宰相的資質(zhì),恐怕還要另議。但他的詩的確是古今第一人。憑這,他鬧一鬧也有本錢或者有理由的。我還發(fā)現(xiàn),這類鬧情緒的詩不少,僅盛唐以降,收集起來,恐怕也不少于《全唐詩》的三倍。
這是閑話,但也有可以參考之處。比如,鬧情緒的人中可以分為兩種情況。第一,真是有本事、有絕活而不被擢選、重用。本是帥才,卻被弄到元帥帳下跑龍?zhí)?,所以不服,就詈罵世有千里馬而無伯樂。這種人雖然不多,但頗值得同情。第二種情況是,未必懷才,也未必不遇,或者說連沏茶倒水的活還干不利落,卻硬要入閣拜相,達不到目的就鬧。這種人不少,不妨展開一點說。
我走過幾個單位,總能發(fā)現(xiàn)一類特別愛鬧情緒的人,而且相當“專業(yè)化”。所以稱之為“專業(yè)化”,包括兩層意思:一,除了對踩乎同事、抱怨領(lǐng)導這件事感興趣外,極少把心思用在工作上。二,鬧而求其精。有的明鬧,有的暗鬧;有的在后面煽,在后面挑,有的索性就叉著膀子在院里放排炮;有的鬧得本單位雞飛狗跳,自己不行,別人也不準行。有的鬧得效益還不錯,鬧出個官來,鬧出個房來,鬧出個專橫來,不斷鬧出新水平。我說過有些單位人才是有的,條件也不錯,但是所具有的能量和釋放出的能量很不相稱。原因之一,就是差不多所有的單位都有那么幾根乃至十幾根、幾十根“攪屎棍子”。一般人鬧鬧倒也無礙大局,可問題是領(lǐng)導班子也鬧,而且有時候鬧得更兇,兇到了和同僚絕不共戴一天的程度。你想這單位的氣氛能好么,工作能上去么?
前幾年我到日本采訪一家企業(yè),談到管理,我們向日本人提了個問題:“你們對那些調(diào)皮、搗蛋、胡攪、瞎鬧的職工、干部怎么辦?”您瞧人家怎么說:“我們不知怎么回答,因為我們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他們干嘛要胡攪瞎鬧呢?”國情不同,談話尿不到一壺,但這答非所問倒也透了一點信息。想想倒也不怪。的確,我們的有些人有足夠的時光鬧,比如機關(guān),滿負荷運轉(zhuǎn)的有多少?上班閑嗑牙的有多少?閑了反生惡業(yè),不鬧干嘛!也的確,他們有足夠的理由鬧,房子、票子、位子都是國家的,憑什么有你的沒我的,憑什么?有時還真有憑據(jù)一一不少單位辦的事的確不漂亮。事有不公,情緒波動,大約也是勢所必然。還有一個的確,那便是所有人都知道,鬧有何妨!特別是暗鬧,抓不著辮子,哼,你能開除我么?你倒想,怕是勞動局還不干哩。不能說這些客觀原因都不是原因。某些地方和單位,存在一種誘發(fā)各種不滿情緒的客觀環(huán)境,不鬧地震,也難。
英俊沉于下僚的人本該有情緒,但如是真正的英俊又應該是有情緒而不鬧。英俊們自然知道任何一種社會都不會完滿,老天爺就是這么安排的。別較勁。人的一生很短,掐頭去尾,好時光不多,因情緒不佳而歇手不干活,太傻了。沒有多大本事而大鬧特鬧的人倒需手拍胸膛想一想,還有多少人比你本事大,功勞大,委屈多,不是照樣心平氣和地生活和工作。就算你本事大得不得了,真正靠鬧情緒鬧成大事的,絕對沒有,別迷信鬧而優(yōu)則仕的哲學。從長遠來看,入仕者還是多少有些本事的人。要進步,要發(fā)達,還是要學本事,做貢獻。
我并不是覺得情緒的波動是件不可思議的事。人么,就是感情的動物。金榜題名,手舞足蹈;丟了錢包,一臉青氣。不能要求情緒的把握既不過亦無不及,正像很難把握微笑和大笑的尺寸。然則情緒到底是發(fā)于中而形于外的一種信號,影響著自己的行為,也波及到和別人的關(guān)系。所以情緒可以有,但不可鬧,尤不可常鬧和大鬧。世界上90%的蠢事就是在情緒不佳的時候干的,可不慎乎!我挺佩服那些生了大氣而不動聲色或可以迅速恢復平靜的人物。他們能做到動氣時的“呼哧”和睡覺時的“呼嚕”一樣的均勻。不簡單,真是不簡單。賢人有曰:“引而不發(fā),躍如也!”這乃是上佳的境界一一對某些事作出明確而有力的反應,但不輕易放箭。有些時候,有些事情,單單作怒目金剛之狀就已經(jīng)夠了,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