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毅 李健飛
去年11月4日,劉志剛的父親專程從沈陽趕來,對他說:“大剛,要立冬了,給你媳婦送些寒衣去吧?!?/p>
劉志剛到商店里買上紙,騎車便往王家溝那片葦?shù)厝?,那里埋葬著他妻子張玉英的骨灰。一路上秋風凄雨,蕭蕭瑟瑟,劉志剛艱難地登著車,就仿佛駕著小船,和妻子風雨同舟,在浪里顛簸……
劉志剛和張玉英原來都在石油管道一公司工程四隊。他是管工,她是管電焊機的電工。他們在一起建設了東北“八三”管道、華東魯寧管道、西北馬惠寧管道。施工中,劉志剛對完管口,就往張玉英那里跑,和她嘮嗑,幫她拉焊把線。終于有一天,劉志剛向她說了“那個”,他們訂婚了。
幾年后,一同結婚的人都先后抱上了孩子,而張玉英卻總是習慣性流產(chǎn)。1981年4月,經(jīng)沈陽婦嬰三院診斷,張玉英得了子宮癌,且是晚期。教授告訴劉志剛,他的妻子最多只能活3年。面對這殘酷的死亡通牒,這位30歲的漢子痛不欲生……
為扼住死亡的咽喉,延長妻子的生命,劉志剛四處求醫(yī)。親戚告訴他,沈陽市大東區(qū)有一個老中醫(yī),他的藥,能延長病人的生命。劉志剛不知跑了多少路,終于打聽到了那個老中醫(yī)的住址。“太晚了。”老中醫(yī)無可奈何地搖搖頭。劉志剛急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老中醫(yī)感動了,說:“你去掛個號吧?!?/p>
那以后,他必須每月一次奔波于沈陽和公司駐地溝幫子之間,為妻子背藥,一次40服,兩大兜子,前后肩上一搭,擠公共汽車,趕火車,寒來暑往3年。
妻子服的這種藥,一服只能熬一次,每熬一次,必須加9碗水,一直熬到剩一碗水。每天晚上,他從7點開始,一直要熬到11點。
興許是劉志剛的精神感動了上帝,妻子的病似乎有了好轉(zhuǎn),她要求上班。每天,劉志剛用自行車把她送到班上,下班再把她接回來。她是個要強的女人,是3棟單身樓的保管員,她熟悉每一個人的姓名和工作單位。入冬的一天晚上,送了暖氣,她怕單身樓宿舍漏水,就爬起來讓丈夫送她去檢查。她爬不動樓梯,就讓丈夫替她一間間屋子去查。1986年,他們夫妻雙雙被公司評為勞動模范。
1987年后,張玉英病情惡化,癌細胞擴散到大腿根淋巴處,患部潰爛,不停地流著膿血。她再也爬不起來了。
劉志剛的擔子更重了。他是水暖隊管工班長,夏天修鍋爐,冬天負責公司14萬平方米的暖氣維修。班上,他拼命地工作,臟活、累活他搶著干;回到家,他買菜、做飯、洗妻子傷口換下來的一大盆紗布,每天都得忙到夜里12點以后。
隨著病情的發(fā)展,妻子的心理狀態(tài)變得異常,常常會無端地發(fā)脾氣。劉志剛晚回來一會,或是她想吃什么沒有馬上吃到,都會發(fā)起無名火來。開始,劉志剛還要辯解幾句,慢慢地,他理解了妻子的心情,每當妻子發(fā)火時,他總是默默地忍受著,任憑妻子數(shù)落,不還一句嘴。一次,妻子想吃蝦,劉志剛忙于工作,晚去了一會兒,沒買到,妻子便大罵起來。此時,恰好單位里的人來看望張玉英,他們證實劉志剛確實因為工作忙沒顧上,妻子聽不進,一口咬定劉志剛良心壞了。此時的劉志剛,垂首站在走廊里一聲不吭。岳父知道后對他說:“孩子,你真傻,她要是發(fā)作起來,砍你一刀怎么辦?以后她再鬧,你就出去,等她消了火你再回家?!笨蓜⒅緞偱缕拮永淝?,不肯出家門一步。
妻子的病情越來越重,只能靠注射杜冷丁來緩解痛苦。
開始,妻子一天注射一支杜冷丁,后來發(fā)展到3支、5支。半夜里,劉志剛常常從熟睡中被妻子用竹竿捅醒,替她注射。為了減輕妻子的痛楚,劉志剛四出尋找杜冷丁。公司醫(yī)院滿足不了,他就找到盤錦市衛(wèi)生局。那天,衛(wèi)生局主管領導出差了,劉志剛怕錯過機會,就守在走廊里,吃自帶干糧,喝冷水,整整等了3天。那位領導回來后了解到這情況,深受感動,破例給公司醫(yī)院每天多批3支杜冷丁。
即便這樣,藥針仍然不夠用。劉志剛不忍看到妻子臉上痛苦的表情,那段時間,誰要是給他弄到一支杜冷丁,他會感動得熱淚盈眶。在他妻子生命的最后日子里,一支杜冷丁僅能使她支持兩個小時,而為了這兩個小時,劉志剛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
1991年4月6日,妻子終于告別了人世。臨終前,妻子的神志很清醒,她拉著劉志剛的手,哭著說:“大剛,我對不起你。這9年,你犧牲了自己的寶貴青春,全力侍候我這個半死半活的廢人,我卻沒給你留下一兒半女,我對不起你啊!我到了那邊也忘不了你。”
劉志剛以他那中國漢子特有的忠貞不渝、忍辱負重的美德,使妻子的生命在死亡時時叩門的情況下延續(xù)了9年。這9年,他沒有回過一次父母身邊過年,兩個妹妹和一個弟弟結婚他也沒回去;他穿舊衣服,抽卷旱煙;玩撲克、搓麻將、跳舞、看電影等人生的樂趣他從未沾過邊。也就是在這9年里,他入了黨,當上了勞模,成為中國石油天然氣總公司優(yōu)秀黨員,被提拔為副隊長。
劉志剛在雨中佇立了很久。他仿佛在和妻子對話,就像她離去前的那些日子。妻子熱愛生活,渴望生存,他沒讓她活下來,他深感內(nèi)疚。
雨停了,劉志剛燒起紙,哽咽著說:“玉英,天冷了,我給你送錢來了。你買些衣服,要不,你買些布,反正,你自己能做。”
太陽出來了,陽光照著張玉英的男人,一個淚流滿面的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