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 多
可以把《草原啟示錄》當作一代人身世沉浮的歷史來讀。這一代人為世界所矚目的最初作為,是戴著“紅衛(wèi)兵”袖章橫沖直撞。那時候他們共同做著一個非常宏大的夢,而把“上山下鄉(xiāng)”看作是實現(xiàn)那個美夢的必由之路。
究竟有多少下鄉(xiāng)知識青年把自己當作了改造對象,或者反過來,把農(nóng)村(包括其它所有的下鄉(xiāng)處所)當作了改造對象?這個問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當他們在田野、草原、橡膠林和戈壁灘辛苦勞作時,那個美麗的夢就開始黯淡,以至于最終破滅了。
當他們離去時,留給這方土地的,竟是情感上遙遙相對的兩極——熱愛與怨恨!
熱愛這片土地,是因為它承載過作者們的青春;是因為這里有淳樸的鄉(xiāng)親;是因為作者們在這里潑灑過汗和淚,也許還有自食其力的自信和欣喜。怨恨這片土地,倒不是因為這里貧窮愚昧,勞作辛苦艱難,而是因為這里同樣有莊重的謊言,有對人的尊嚴的無情剝奪和粗暴踐踏。這里不是凈土,同樣荊棘叢生。溫暖和冷酷都是這片土地的賜與,熱愛與怨恨就伴隨作者到今天。
人生不可逆,四十歲的人不可能重過一次十七歲或二十歲,但十七歲或二十歲的謬誤可以提示四十歲的人生。缺乏苦難,也是一種貧窮??部狼鄣纳畹缆?,大起大落的命運軌跡,由狂熱到冷靜的心理落差,熔鑄了這一代人頗為豐厚的精神蘊藏,這就是堅毅、自強不息、強烈的社會責任感、對時代與歷史較為深刻的認知、闊大的胸懷,等等。如果把《草原啟示錄》從頭讀到尾,不難從中了解這一代人思想發(fā)展的全過程,同時可以發(fā)見上述群體性格特征的歷史淵源。我相信《奪命雪》的作者必定是處變不驚、剛柔并濟的漢子,《想當初》的作者一定視榮辱得失為過眼煙云。缺乏生活的睿智,寫不出《鬧紅衛(wèi)兵那年》,而這睿智大概是從“鬧紅衛(wèi)兵那年”到隨后的若干年里獲得大增進的。精神蒼白的人,很難想象他會寫出《南什軸記事》。而隨著《錫林郭勒歸去來》的筆觸,我看到了這一代人與社會最底層的人民的血肉聯(lián)系,同時感覺到了他們感情的熾熱和深厚。
這一代人精神的富有,絕非僅指回憶材料的豐富,主要的是指作為整體特征的種種精神優(yōu)長。生命際遇的苦難若只停留在記憶中,只充作談資或回憶文字,那就只是苦難而已,人的精神依然“貧窮”??嚯y,只有當它砥礪人的意志、凈化人的靈魂時,只有當當事人從中獲取養(yǎng)分從而導致積極進取時,才會轉化為“財富”?!恫菰瓎⑹句洝分畜w現(xiàn)出的巨大精神財富,就是從這樣一個過程中產(chǎn)生的。
(《草原啟示錄》,本書編委會編,中國工人出版社一九九一年七月版,8.4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