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棟林
2000多年前,秦始皇東巡到杭州灣畔一座海拔不到200米的小山。從此,這座小山便取名叫秦山。
2000年后的今天,一座現(xiàn)代化的核電站在秦山腳下拔地而起,從此秦山向世界傳遞這樣一個信息:中國已經(jīng)在和平利用核能方面邁出了第一步。
隨著秦山核電站的建設節(jié)拍,從全國各地大學畢業(yè)的幾百名大學生紛紛匯集在秦山腳下,將自己的青春和才華奉獻在秦山這塊中國核電的處女地上。
非要填上的空白
1984年6月,還在西子湖畔浙江化工學院讀書的陳新福做夢也沒有想到畢業(yè)后會同鈾打上交道。
那時,陳新福是班上為數(shù)不多的“布爾什維克”之一,專業(yè)成績也不錯,在同學們眼里,他的畢業(yè)前景是美好的。研究所、大城市……好單位還不隨他挑。
臨近畢業(yè)時,學校號召大家到艱苦的地方、到基層去。作為共產(chǎn)黨員的陳新福二話沒說,向?qū)W校寫了一封響應號召的決心書,來到了秦山。
“我們那一批分到核電站的大學生有好幾十,各個大學的都有。剛來時,我們見到的不是高大的廠房,寬敞的辦公樓,而是荒山和墳地。從大學校園到荒野,那種心理上的落差可想而知。
“來秦山核電站不久,核電站給我們介紹有關(guān)情況。其中,有幾件事給我們印象特別深。其一:在秦山核電站工作的老同志,絕大多數(shù)都是從大西北和偏僻山溝里的核工廠調(diào)過來的。他們?yōu)槲覈斯ぷ髂瑹o聞、離妻別子地工作了大半輩子。其二:1974年3月31日,周總理生前在最后一次主持討論核電站工作會議上,正式批準建設秦山核電站。其三:當年全世界已有核電站上百座,而中國作為核大國卻沒有一座。聯(lián)合國召開國際原子能機構(gòu)會議準備接納我國加入該機構(gòu),有個成員國卻提出否決案。理由是中國沒有核電站,不能算真正的核大國。”
世界上要干的事情很多。但有什么事情比為國家和民族填上空白更有魅力呢?陳新福就是在這些事實面前體會“崇高”兩字的含義。
陳新福被分到檢修部負責核反應堆開合蓋和核原料裝換,直接同放射性打交道。盡管核電站有最為嚴格的保護性設施,但接觸的畢竟是放射性物質(zhì),那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放射性物質(zhì)隨時都威脅著你。
陳新福有一大堆理由不干這個工作。他學的是化工機械,和核原料無緣。僅此一條,他就可以堂而皇之地申請干別的。但陳新福說:“當時,我們這里新分來的大學生還不太多,有好多工作可以自己挑。組織上也想讓我搞行政。但我考慮到這樣有點對不起國家。另外,話也說回來,都去干安全、舒適的活,艱苦的、危險性大的工作誰來干?核電站考慮到我的專業(yè)同實際工作有距離,先后送我到設計院熟悉核電站資料,參與設計,到核反應堆工廠實習,還三次送我去國外學習培訓。這幾年,我編寫出《反應堆本體講義》、《反應堆裝換料運行圖冊》、《反應堆開合蓋操作規(guī)程及細則》,這些東西加起來有幾十萬字,基本上是白手起家的,也是今后核電站正常運行必不可少的東西。我不敢說它有多少科學價值,但敢說填補了咱們國家這方面的空白?!?/p>
1989年10月,陳新福當了核電站的團委書記。但他對反應堆裝換料工作,仍然一往情深。一有空閑,就往核電站工地跑,指導調(diào)試、培訓技術(shù)人員、修改操作規(guī)程……為了驗證自己編寫的那些理論性東西的可靠程度,也是為了中國向世界宣告一個新紀錄的成立,陳新福就像盼望孩子出生一樣盼望核電站正式運行發(fā)電的那一天。
靠什么縮短差距
中國同發(fā)達國家相比還存在著差距。黃潛對這個結(jié)論的領悟是來核電站后得到的。
1990年2月,核電站進入設備全面安裝階段。其中,兩臺主冷卻劑循環(huán)泵是國家花2000萬美元從德國引進的。按照合同規(guī)定,德方派來3個專家負責設備的安裝和技術(shù)咨詢。黃潛和另外兩名工人被安排當了這3個德國專家的助手。
1987年大學畢業(yè)前,黃潛在江蘇工學院水利機械專業(yè)念書時,從課本和老師那里學到的密封理論只停留在填料密封階段。但他在和德國專家一起安裝兩臺循環(huán)泵時發(fā)現(xiàn),國外早已普遍實行三級機械密封了。他第一次為大學理論和實際脫節(jié)倒抽一口冷氣。
如果這僅僅是技術(shù)方面的差距的話,黃潛覺得并不怎么可怕??膳碌氖橇硗庖环N差距。
和德國人一起共事,黃潛發(fā)現(xiàn),德國人干活和咱們絕對不一樣。當時正值南方的冬季,寒冷的北風從海面吹進空曠的廠房顯得格外陰冷,穿著厚厚的棉襖還覺得脊背一陣陣發(fā)涼。但3個德國人從早上7:30分進廠房,一直干到晚7點,中午只吃點水果點心了事。在近12個小時里,黃潛沒有看到德國人坐下來抽支煙或休息休息。一連兩個月,幾乎天天如此。
更讓黃潛感到吃驚是德國人對工作負責的態(tài)度。有一天,德國人在檢查一個已完工的閥門時,發(fā)現(xiàn)有個螺帽沒擰緊,德國人什么也不說,將干了好幾天、才擰上的所有螺絲全部松開,重新一個個擰緊。
黃潛從3個德國人身上弄明白了以前總也弄不明白的道理:人家的現(xiàn)代化是怎么干出來的。
黃潛打定主意:咱可不能在外國人面前給中國人丟臉,要讓人家瞧得起咱就不能在外國人面前裝孬。
每天,黃潛和3個德國人一同上下班。3個中國人只有黃潛懂英語,德國人一聲吆喝,黃潛就得在18米平臺上跑上跑下,在上千件工具中找出德國人所要的工具,一天下來,運動量絕不亞于跑個“馬拉松”。嚴寒中他赤著手將成千上萬個零部件在刺鼻的丙酮液中清洗干凈,兩只手弄得紅腫、疼痛。同時他還得邊干活,邊留心德國人是怎么干的,記關(guān)鍵數(shù)據(jù),拍照片資料、建設備檔案……一天下來,黃潛累得幾乎直不起腰來,吃飯都提不起精神。
務實的德國人臨走前做了兩件事:同核電站進行設備安裝交接手續(xù),形成一個紀要文件,其中特別注明,兩臺循環(huán)泵有關(guān)設備的調(diào)試、拆裝,只有黃潛他們3人能干,別人不行。否則,出了問題他們不負責任。他們特地在賓館設宴招待黃潛3人,衷心感謝這次合作。
兩臺循環(huán)泵安裝完工后,核電站進入了熱態(tài)試驗階段。黃潛負責的兩臺循環(huán)泵安裝在核反應堆密封的安全殼內(nèi)。7月的江南驕陽似火,把安全殼烤得像個蒸籠,氣溫高達40度以上。但為了檢驗設備的運行情況,得到正常運行需要的可靠數(shù)據(jù),保證核電站正常運行后不出事故,半個多月的調(diào)試期,黃潛幾乎是吃住在廠房,沒日沒夜地工作,保證了試驗一次成功。
核電站給黃潛記了二等功。
“在核電站扎根”
蔣國元干核電站是百分之百專業(yè)對口。
在西安交大念書時,蔣國元學的是反應堆工程,1982年分配在秦嶺南麓山溝里一座核反應堆工廠。1987年工廠下馬,蔣國元調(diào)到秦山核電站主控室任值長。從秦嶺到秦山,蔣國元還是和大都市無緣。
考上研究生和出國留學的同學經(jīng)常來信,告訴蔣國元“外面的世界很精彩”,要他抓緊時間考研究生或是自費出國留學??陀^地說,蔣國元要實現(xiàn)這些目標并不難。幾年前,蔣國元就已通過了EPT考試。但他卻在秦嶺山溝的工廠里找了個志同道合的女朋友,在杭州灣畔的秦山核電站孕育了兒子。他打算這輩子就扎在核電站了。
蔣國元去了國外,那是核電站送他去學習。外面的世界的確精彩,讓人眼花繚亂。但外面的世界也很無奈:那些東西畢竟不屬于中國。中國還得靠中國人自己建設。
值長不是官,但是正式運行發(fā)電后“八小時內(nèi)”的“頭”。值班時,他得負責整個核電站運行過程。電網(wǎng)調(diào)度、事故處理他說了算。核電站正常運行發(fā)電后不允許對事故處理有“反映批示”的時間,一切以分秒計。
蔣國元感到肩上的擔子挺沉壓力挺大。國家建一座核電站不容易,秦山核電站建成后能否正常運行發(fā)電,關(guān)系到中國和平利用核能水平和國際形象,它的政治意義大于經(jīng)濟意義。所以,作為值長,蔣國元在核電站正式運行發(fā)電前就已經(jīng)進入了值長角色。每天八小時,他都把安全這根弦繃得很緊,讓自己的大腦始終處于警戒狀態(tài),主控室那些閃著“紅”“黃”“綠”色的上千塊指示牌,每變換一次信號都會引起他一連串的本能反應,那些平時刻意儲存在大腦里的操作規(guī)程、事故征兆、處理措施便會立刻蹦出來。八小時下來,他只覺得累得要命。
核電壓打壓試驗開始了。蔣國元和同伴在控制室全神貫注地盯著密密麻麻的指示牌。從零公斤到190公斤,壓力在慢慢升高。突然,危險的信號出現(xiàn)了:壓力陡降,如不及時停機,兩臺從國外引進的壓力泵將會主軸彎曲變形而報廢,后果十分嚴重。作為值長的蔣國元果斷決定停機,避免了一場嚴重事故的發(fā)生。
與此同時,蔣國元的妻子正在千里之外的娘家坐月子。他本可請假呆在妻子身邊,為妻子和兒子盡一個丈夫和父親的責任。但他不能走開。他為兒子來到世界所作的貢獻就是查了查新華字典,為兒子取了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