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明光　先燕云

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全球醫(yī)學領域就面臨著一個難題:醫(yī)學的兩大組成系統(tǒng)發(fā)展畸形，診斷技術依靠高科技取得了一系列驚人的突破，而治療技術卻長期停滯不前。

與此同時，人類卻夢寐以求“生病不吃藥”的自然療法。于是世界上許多科學家預言:療效高而無副作用又方法簡便的自然療法，將只能在21世紀誕生。

然而未曾想，一個年輕的小伙子，居然解決了這個難題，打破了這個預言。

一時間，他成了轟動世界的新聞人物。

他叫周林。1954年出生的人。

潮濕，陰冷。上海的冬天。

周林的手凍了，紅腫潰爛。聽課，抄筆記，一雙手總是裸露的。擦藥，變著法兒地打聽偏方，總是無濟于事，又疼又癢的手背，真讓他吃夠了苦頭。如果是學醫(yī)的，他恐怕那時就動開了腦子，可他學的船舶電氣自動化專業(yè)，是上海交通大學三系的學生。這一年，是1974年。

春暖花開，凍瘡自然好了，手背上，卻留下了一塊觸目的傷疤。

“凍瘡會有這么大的威力?”他找來資料，想鬧個明白，結果令自己大吃一驚。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僅盟軍部隊，就因凍瘡凍傷非戰(zhàn)斗減員一百萬。

一個問號，接一個驚嘆號，在周林心中，埋下了一顆種子。

1978年冬。寒風呼號，夜色沉沉。

在距昆明30公里以外的群巒疊嶂的山坡上，一個人正蹲在一個裝滿涼水的鐵桶旁邊，把雙手久久地浸泡在水里，時而又把兩手抽出任憑寒風吹刮。泡了又吹，吹了又泡。雙手發(fā)麻，疼痛鉆心，渾身顫慄，手指手背癢痛的紅點變成了腫脹的斑塊，可他仍在浸泡著、浸泡著……

這人正是周林。大學畢業(yè)已經(jīng)一年了。這一年里，腦子里時時裝著“凍瘡”。查資料。節(jié)衣縮食買電器元件、化學原料。左一個設計，右一個方案。一臺能夠模擬人體頻譜的凍瘡治療機，由這個年輕人研制出來了。

眼下，他正在人為地制造凍瘡。肉體雖然有著難耐的痛苦，他心里卻樂滋滋的。因為這凍瘡是他經(jīng)過無數(shù)個寒冷的夜晚的苦戰(zhàn)得來的“成果”。

他急忙奔回小屋，接通電流，把雙手伸到機器下面。奇妙的現(xiàn)象出現(xiàn)了:第一次，20分鐘，癢痛消失，一塊塊流過膿的創(chuàng)面干燥了；第二次，又用20分鐘，鮮嫩的肉芽上覆蓋了痂皮；幾天之后，痂皮脫落，滿手的凍瘡痊愈了!

年歷已換過好幾本，此時是1983年冬天。

周林已調(diào)到云南輕工業(yè)研究所。他帶著自己五年研究的成果，滿懷希望地來到所里。他認為，現(xiàn)在面臨的是推廣問題。但他得到的回答卻是:

“搞什么凍瘡治療機，不務正業(yè)!”

“你那個東西有什么推廣價值?倒貼錢也不值。要干，就請離開研究所?！?/p>

火，碰上了水。屢番碰壁，險些碰扁了鼻子。冷冰冰的面孔下，是冷冰冰的心。不理解可以逐步理解，要命的是壓根兒就不想理解。周林的船還未駛出港灣就面臨擱淺的危險。

正在這時，來了這場大雪，據(jù)說是500年罕見。難道是天公助他，凍瘡患者激增，好機會!周林和助手王杰，拉來鋁板，自己動手，趕制機器，在南屏街上開了個臨時門診點。3人操作20臺機器，一開張，馬上買賣興隆。機器不停，人也不停，中午啃點饅頭，直累得頭暈眼花。這時候，他們才知道光春城就有這么多的凍瘡患者；昆明的凍瘡患者也才知道，有這么一種神奇的機器，能制服又疼又癢、鉆到心窩里去的那份痛苦。

白雪，輕柔地飄灑。

忙碌中，周林心頭不時襲過一陣陣擔憂。妻子產(chǎn)后熱臥病在床，兒子又得了急性肺炎高燒不退。母與子，此刻怎么樣?

從早上8點到晚上12點。幾天下來，小伙子手癱腳軟，走路發(fā)飄。翻翻記錄，嗬，共治愈2951人。

專家給治療機以“見效快，療效高，明顯優(yōu)于目前國內(nèi)常規(guī)治療方法，值得大力推廣”的高度評價，并獲得國家新產(chǎn)品“金龍獎”。

凍瘡治療機的傳說不翼而飛，飛到了遙遠的北國。

大雪后的那個春節(jié)，周林和王杰飛赴沈陽。正月天，傳說可以凍掉鼻子。就憑著部隊這份需要，這份信任，他們豁出去了。西南到東北，在中國的版圖上劃了一條斜長的軌跡。

大年初五，倆人走下飛機。好家伙，一下子和掉冰窿里差不多，身上的衣服在北風里跟紙一樣，直往里透風。10多臺機器分6個點使用，他們馬不停蹄，頂風冒雪，奔波在赤峰、哈爾濱、旅順、大連……

結論出來了，凍瘡治愈天數(shù)為兩天，治愈率達98.99%。

有人說，周林是個很重感情的人。困難時的信任和支持，比成功后十倍的熱情更為可貴。但是又有這樣的說法，周林“六親不認”。

有情無情，毋需贅言。請看——

1985年4月，《中國青年報》刊登文章《一個待結尾的故事》。文中人司德林癱瘓在床，長滿褥瘡，爛至骨頭，危及生命。兩名自愿幫助他的女護士，只能天天為他清洗瘡口。

周林讀不下去了，放下報紙。妻子張雪珊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你應該幫助他?！笔茄?，他想說的，正是這句話?？伤约海菚r被迫離開工作，薪水全無，一家三口的生活全仗著妻子那50多元工資呀。

一定要幫助他!周林擠出錢來，自己裝了一臺簡易治療機，航空快件托運到了北京。

司德林的褥瘡痊愈了，來信報喜。9月份，打聽到周林要參加全國發(fā)明展覽，他趕來了，如果他看到周林拖著尚未恢復的病體，背著60多公斤的展板，從團中央一步一步走到勞動人民文化宮布展，不知他會如何想。別的人都雇車拉展品，大概也就五六元吧，周林掂量了一下，不行，沒錢。咬咬牙，展板就上背了。

司德林從報紙上知道了周林的困境，一見面，他抓住周林的雙手，淌下了眼淚。周林沒見過他，有些納悶?！拔沂撬镜铝?，我好了，沒想到你自己的處境這么難……”

周林也確有無情的時候。讓他自己來說好了:“我真正對不起的人，是我的兒子?！鄙袂橹?，飽含著辛酸與內(nèi)疚。

當你一見到這孩子，就會發(fā)現(xiàn)他的眼睛有問題。他愛畫，大人們開會的時候，他靜靜地趴在桌邊，眼睛幾乎貼在紙上，畫一個圓，畫一道線?！霸趺?，兩個發(fā)明家，不能治好自己的孩子嗎”孩子媽媽的那雙美麗的眼里，流淌出一種痛苦，那么深，那么沉……

在大觀幼兒園的兒子，時常被父母“忽略”，以至小朋友們?nèi)吡?，仍坐在值班室等著爸爸媽媽?/p>

1985年9月，孩子發(fā)高燒，整整病了一個月，體溫常在40度。緊接著，孩子不能走路了，一走路腿就疼。這時候，周林自己才從重病之下逃脫，事業(yè)正逢關鍵時刻，又處在所里“停發(fā)工資，停止工作”的艱難日月，真的焦頭爛額。

早上四點排隊，領孩子看病，一家醫(yī)院接一家醫(yī)院地跑。醫(yī)生見這孩子大腦袋、漏斗胸、下肢發(fā)育不好，疑惑地問孩子的父母:“這孩子怎么象困難時期出生的，你們是生活困難還是離城太遠?”

小張哭了。真的，兩名大學生，一個獨苗苗，豈有不疼不愛之理；小張本人就是昆明醫(yī)學院的老師，又有什么不便。如今的孩子，已有營養(yǎng)過剩的趨勢，偏偏這一個象困難時期里的，這都是為了什么，為了什么呀?

就在這種時刻，周林接到了作為中國青年代表團成員，出國參加在保加利亞舉行的世界青年發(fā)明展覽的通知。

燈光下，張雪珊和妹妹，連夜為他趕制出國穿的衣服。別人出國有公費購買服裝，他沒有。一針一線，是張雪珊抽著心絲縫起的。

帶著雙重憂慮登上遠行之程，他全沒有出國人員那種志得意滿之色。

凝望著丈夫的張雪珊，心頭有許多話，到嘴邊，卻只有一句:“不要想不開，我們有許多支持者?！?/p>

北京。出發(fā)前7天，小張的電話追到了周林:“孩子又病了，外婆被撞傷，我又安排了上大課……”聲音哽咽著。這個聰慧的堅強的女性，終于感到了惶恐，感到了孤立無援。

“我不能回來，沒時間，也沒錢，只有靠你盡力了?！痹捦怖?，電流傳送著周林焦急的、無能為力的回答。

繼凍瘡治療機之后，周林又不斷開拓，研制出了WS——頻譜多功能治療機、呼吸道治療機、關節(jié)炎治療機、鼻炎和喉炎感冒治療器、婦產(chǎn)科治療機、生物反饋血壓調(diào)整儀、動物保健治療裝置等10多種醫(yī)療儀器。在成千上萬種醫(yī)療器械中，他的發(fā)明是唯一獲得中國國家發(fā)明獎的治療儀器。

1987年3月。瑞士巴塞爾。第7屆國際自然療法研討會。

參加會議的代表有瑞士、日本、法國、英國、意大利、聯(lián)邦德國等國，周林代表中國參加了會議。

周林到達的第二天，瑞士巴塞爾報便登載消息:“周林來了，他總在微笑，只有他才知道治療機的秘密?！?/p>

同樣，周林免不了要治病。

瑞中友協(xié)主席歐文患哮喘病10多年，用遍歐洲的名藥，均未奏效。經(jīng)三次治療后，呼吸通暢了，睡眠也好了。

僑居瑞士的一位開飯館的中國人，長期當廚師，患有嚴重的關節(jié)炎，手腕、手臂不能抬起，歐洲名醫(yī)均未治好，他只好從香港寄膏藥，但肉都貼爛了也不見好。這回僅治療三次，他的手腕、手臂就活動自如了。

最有意思的是，瑞士發(fā)明者協(xié)會副主席卡瑞，專門與中國駐聯(lián)合國代表團聯(lián)系，要求請周林為他夫人治病。這位夫人于26年前作心臟搭橋手術，手術成功了，腳卻開始潰爛，下肢循環(huán)不暢，請遍歐洲著名醫(yī)生，結論是:不能再治好了，只能采用人工皮，進行保守療法。因此只得一直雇請私人醫(yī)生，采取被動治療。

為了中國的聲譽，周林去了。

誰知這位老夫人卻說:“我已經(jīng)和私人醫(yī)生商量了，不能讓中國人來治。中國人只有紅茶菌和巫術。”

退卻，意味著讓整個中華民族蒙受蔑視。周林知道，他是代表中國而來的。于是，他平靜而堅定地回答:“你丈夫知道，我是這方面的專家。如果不相信，我愿以一級騎士勛章為證?！?/p>

私人醫(yī)生妥協(xié)了，但丑話說在了前頭:一旦出了問題，周林要承擔法律責任。并且，他不提供任何消毒設施，如果被感染，他一概不負責。

周林答應了。

周林讓老夫人撕掉美國研制的人工皮，露出了一個很深的潰瘍洞，膿血即刻向外流淌，奇臭難聞。周林給老夫人清洗干凈了。

十分鐘治療后，周林問她感受怎樣，她說感到有無數(shù)鋼針扎射進患處，向全身流動，這是多年沒有的情況。

又治療40分鐘，天色已晚，周林便告辭了。

第二天，周林通電話詢問情況，老夫人回話:多年來一直冰涼無知覺的腳，昨天一晚上都感到很熱，難以入睡。

周林堅持前去察看。打開紗布，看到再也沒有新的滲出液，并且結痂了。

周林一顆懸著的心放下了。

私人醫(yī)生當即表示，同意周林繼續(xù)治療他的這位病人，并把全部醫(yī)療費用轉(zhuǎn)給周林。

卡瑞先生高興地宣布，他愿作為代理商，負責在整個瑞士推廣周林的治療機。

老夫人發(fā)出了懇求，希望周林長期住在她的別墅，為她治病。

周林婉言謝絕了:“我不能這樣。我們國家還有許多人，需要我回去治療?！?/p>

在瑞士期間，世界衛(wèi)生組織公共衛(wèi)生部部長為周林簽字:這項研究是中國對人類、尤其是對貧窮國家的一大貢獻。希望中國能提供價格便宜的機器，以援助貧窮國家。

……前前后后算起來，周林共獲得了9次國際獎。他成為了我國在世界上獲獎最多的發(fā)明家之一。真正不簡單!

在國內(nèi)，周林自然成了新聞人物?！度嗣袢請蟆贰ⅰ豆饷魅請蟆?、《科技日報》、《廣州日報》、《羊城晚報》……一次次地登載關于他和他的治療機的消息。

黨和國家給予了他崇高的榮譽:云南省勞動模范。國家級有突出貢獻的中青年科技專家。全國青聯(lián)委員。第七屆全國人大代表。高級工程師。昆明青年十杰之一……

接見、握手、拍照、講話……

他真的置身在旋風之中。換個人，早覺得功德圓滿，便可躲進光環(huán)中，穩(wěn)穩(wěn)當當?shù)厣?，品嘗榮譽帶來的甜蜜了。然而他偏不，好象總是自找苦吃。對榮譽，他不愿多談，就象不愿多談自己一樣。

對了，他只有34歲，拋開職稱和頭銜，他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青年。然而，他又是一個不尋常的青年，他前邊的路，還很長很長……

(原載《科技日報》本刊作刪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