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敏之(團委書記):近幾年來,我們廠一直存在著這么一種狀況:不少青年工人熱心追求各種學歷和文憑,而對鉆研技術提不起興趣。這種狀況是怎么形成的?該如何認識?今天請大家來談談看法。
趙麗(檢驗員):這種現(xiàn)象確實存在,但不是我們工人不愛學技術。就拿我來說吧,是搞成品檢驗的。我覺得根本就用不著費心學什么技術。你想,每天手里拿著卡尺和塞規(guī),一種活兒一個尺寸,你就量吧。合適,產品就合格;不合適,就是廢品。有活兒就量,沒活,兒就呆著,壓根兒就沒什么技術,三五分鐘就畢業(yè)了。如果說我對學技術冷漠,那是工作性質決定的。
張友康(車工):小趙說的有道理。我是技校畢業(yè)的,開的是車床,按說算是技術工種吧。可我進廠5年了,干的活兒不說千篇一律,也是大同小異。我知道,以前的老工人都有幾手絕活,可現(xiàn)在沒用了。隨著科學和社會化大生產的發(fā)展,機械化、自動化、電氣化逐漸代替手工勞動,以后每個操作者的勞動都是簡單的重復。我現(xiàn)在開的是前年從國外進口的車床,我每天把半成品工件往床子上一卡,再一按電鈕,等一分半鐘,再把加工完的工件取下來就齊活了。你們說,這有技術嗎?聽說咱廠還要從美國、西德進口一些自動化程度更高的設備。也許到那時,活兒都不用卡了。
再有,要是設備壞了,找機修工、電工,也用不著你抽那根筋。技術問題是技術員的事。工人就是干活,定額完成了,就是好工人。不是自夸,象我這樣的,居然還帶了批徒弟。我真不知道我這個“師傅”能教給他們什么。
周京生(機修工):老實說,我干的工種確實有不少技術可學。進廠5年,咱對工作是夠賣勁的了。一般的維修問題難不倒咱,就是老師傅對咱也看得起。一段時間,我也覺得挺光榮??涩F(xiàn)在我不這么想了。我就是干得再好,還不就是個機修工,工資也高不了,地位也變不了。有些人,進廠比我晚,技術比我差得不在點兒下,可人家這幾年拿了個文憑,舒舒服服調到科室里去了。所以,去年我也報了個業(yè)大,學的是法律。我反正抱著這么一條理:如果我干一輩子機修工,那廠里是不會重視我的,但我要是拿個文憑,人們就會對我另眼看待。
喬小邊(磨工):不管怎么說,你還是上了學。我呢?那年有個學院招收統(tǒng)計專業(yè),我要報考。頭幾問我:“你不是磨工嗎?專業(yè)對口嗎?”我死說活求,他說:“你找書記去吧?!闭业綍浐螅瑫浾f:“你找主任去?!边@一踢皮球,報名日期就過去了。
周京生干部上學有優(yōu)惠,工作環(huán)境也比咱強。冬不冷,夏不熱。我們呢?象是天生的炸油餅出身,從上到下都是油。我常想,什么時候工人能象干部那樣,就有干頭了。
趙麗:有學歷的分房也合適。中專加一分,大專加兩分,大學加三分。我們一撥進廠的,就因為我學歷分數(shù)欠兩分,現(xiàn)在還在體驗“牛郎織女”的生活。張友康:別的我不想,為了孩子,我也得上學。要不,孩子長大了一問,“爸爸,你給我講講這道題?!蔽艺f什么?兒子!還是你給我講講吧。那多跌份兒。
吳立軍(電焊工):我想拿文憑倒不是為了別的,就是瞧著咱廠里管理太差,非整治一下不可。
李瓊(倉庫保管員):春節(jié)的晚會大家還記得吧。你看人家演員個個都有兩下子??芍^:家家抱荊山之玉,人人握靈蛇之珠。我呢?一個庫管工,什么都不會,一上班,就知道入庫、出庫,單調極了。我倒不怎么想拿文憑,大路活兒的技術用處也不大,只是想千方百計學個“冷門”專長,改變現(xiàn)在的處境?,F(xiàn)在工人居什么地位,我不清楚。在我身邊,沒聽過一句這樣的話:讓我的孩子以后當工人。都是什么“師”啊、“家”啊、“者”啊等等,好象工人,尤其是滿身油垢的工人,正處在“被遺忘的角落”。我建議:報刊應宣傳當工人光榮。
李克力(辦事員):我認為,我們整個中華民族的文化素質還不高。盡管社會上有一些人單純追求文憑,但不能以此全面否定追求文化、追求科學對整個社會進步的深遠意義?,F(xiàn)在有人公開宣揚,學半天也沒用,回來還得干粗活。猛一聽,似乎有道理。其實,這是文盲在新時期的復活與呻吟。實現(xiàn)“四化”離不開全民族文化素質的提高,這一點,我看是不可動搖的。
學歷是一個人文化水平或專業(yè)水平的標志,為什么不能追求呢?我主張,每人至少應獲得一張中專以上的文憑。即便是清潔工、售貨員,也應如此。否則你的思想就是狹窄的,你的談吐、你的素養(yǎng)代表不了當今中國青年的面貌。文化水平是干什么工作都必備的基本素質。大家不要忘記,中國的知識分子太少了。
左珊葉(工藝員):學文化倒沒什么錯,關鍵在于作為個工人,首先得好好學技術,這是咱的本分。再說,沒有文憑的人不見得文化水平就低。我覺得現(xiàn)在一些青年工人不愿學技術的原因,在于沒有一種嚴格而有效的晉級制度。我在車間時,有個青年工人在畫線上有獨到之處,技術水平相當于五六級工,經驗還上過報,連老工人也佩服,可他一直拿著三級工的工資。我想,如果有一個合理的升級制度,工人是會鉆研技術的。
王敏之:時間不早了,我看咱們今天就談到這兒吧。今天大伙兒說的都是心里話,雖然有些話并不一定對。暫時沒有一致的認識也不要緊,以后咱們可以再談。我有個想法,這類問題恐怕不止咱們一個廠子里有。我準備把今天的記錄整理一下,寄給《中國青年》,希望能登出來,請全國的青工朋友們幫助我們開開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