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曉軒

油菜開花喜融融

有心戀郎不怕窮

只要兩個情意好

冷水泡茶慢慢濃

這支流傳于湘西北的民歌，源于何時，起自哪代，至今已不可考。但我們確切地知道，它所表達的那種純真、率直的追求，在過去相當長的歲月里，只不過是虛無縹緲的幻想。因為我們這個民族的封建史，象個蹣跚的老人；買賣包辦婚姻是這個封建肌體上的寄生物。于是，這支歌一輩輩傳唱下來，竟成了一種沉重的喟嘆。

隨著新中國的成立，這支歌恢復了清新、明快的本色。五十年代起，買賣包辦婚姻在這里近于銷聲匿跡。不幸的是歷史也有反復，林彪、“四人幫”封建法西斯主義造成的惡果，使它又乘機還魂，吞噬著人們的心靈和幸福。在前七八年間，湖南省漢壽縣因包辦婚姻造成不幸而死亡的就有107人之多；而前兩年，全縣15000名新婚青年中，屬于包辦買賣婚姻的仍達15％以上。封建婚姻就象一種有害氣體，毒化著我們社會主義的晴朗天空，給洞庭湖畔這個富庶的魚米之鄉(xiāng)，造成一種極不協(xié)調(diào)的精神貧困。這支歌又融進了新的酸楚。

可喜的是，共青團漢壽縣委積極與有關(guān)部門配合，下了很大力量來解決這個問題，已取得顯著效果。下面，記者就將一份真實的報告奉獻于年輕的朋友們。

公社團委“四知”和婚齡青年“四自”

“砰！”周文廟公社團委的門一下子被撞開了。一個披散著頭發(fā)的年輕婦女踉踉蹌蹌地闖進屋來，聲音都變了調(diào)：“快……快，我妹妹被搶了親了！”

團委書記小彭驀地站了起來。

這個年輕婦女的妹妹叫么妹，三年前，被家里包辦許給姓蔣的人家。么妹不允，母親卻一再收下人家的錢財。頭回婚期約在去年10月，么妹硬抗過去了；二回婚期訂在今年正月，么妹又抗了過去。蔣家急了眼，糾集十幾個人，埋伏在姊妹倆串親戚的路上，把么妹劫了去！鞭炮一響，成親拜堂；酒席一擺，生米熟飯。這也是老規(guī)矩。

“姐，姐！你快去公社團委，喊他們來人救我呀！”么妹聲嘶力竭的呼喊，催促著姐姐的腳步，也叩擊著團委干部的心。就在點燃鞭炮的香火頭剛剛舉起的時候，小彭的自行車趕到了蔣家。

“多虧了團組織！”這是解除婚約后么妹的感謝。

“我們做得還很不夠?！边@是團干會上團縣委書記迪生同志的發(fā)言，“假如我們能事先掌握情況，假如我們的工作做在前頭，我們會主動得多。”

在本公社范圍內(nèi)，知婚齡青年人數(shù)，知青年戀愛過程，知戀愛對象簡歷，知舉行婚禮日期——《公社團委四知》就是這樣產(chǎn)生的。

西竹山公社來了個燒瓦罐的。此人自稱三十來歲，耍手藝發(fā)了財，要尋個老婆，自愿上門入贅。作為誘餌，他不時亮出一張?zhí)钣?000元款項的存折。一位姓余的老漢動了心，自作主張，要把獨生女兒許給他?？膳畠翰煌?。為什么？賊眉鼠眼，看著惡心！父女爭執(zhí)不下，公社團委及時作了調(diào)查。原來此人年已四十有余，是當?shù)毓簿滞ň兊男淌路?！“燒瓦罐”的被帶走了。余老漢又怕又悔，拉著團干部的手，半晌沒得話說。

決非所有的事情都能如此涇渭分明，擺在團干部面前的，也不都是感激和笑臉。

“天殺的，我養(yǎng)這口死豬還喂它不肥，你那里又冒出個大活人哪！”雷神庵大隊楊老太，就這樣背對著剛走進門來的團支部書記，手敲豬食缸，指桑罵槐，惡語傷人。

對這種局面，我們的團干部并不畏縮。但楊老太的問題，已不是三言兩語的勸說所能解決得了的：

她為女兒五妹包辦了一門親事，男方是造紙廠工人?？晌迕貌幌『保龕凵狭四箐z桿的本大隊青年小聶。于是，楊老太就用關(guān)、罵、打來迫使女兒就范。五妹極重情義，她忍著辱罵，帶著傷痛，仍偷跑出去同小聶相會。楊老太又把戰(zhàn)場開到了聶家：頭一次，帶親戚十幾人，砸毀了聶家的家具；第二次，又率二十幾人卷土重來，打傷聶母不算，臨走還下了人家門板。聶母寒了心：“伢兒呀，算了吧，這般難惹的人家，她妹子就是坨金，咱也不敢娶呢?！?/p>

團縣委會同司法局、婦聯(lián)一起開進了雷神庵。快刀亂麻，是非分明：毀物賠錢，傷人治病，包辦婚約解除，五妹同小聶的婚事支持到底。一向蠻橫的楊母，此時不得不低下頭。是的，在我們今天的社會，包辦婚姻已經(jīng)失去了它賴以存在的根基，如果還有哪個仍意欲強行為之，最終都不免要象楊老太一樣低下頭來。但是，在同包辦婚姻抗爭的過程中，我們青年本身又該注意些什么呢？

一瓶劇毒農(nóng)藥“1059”擺在桌上，酉港公社聯(lián)校教師小李怔怔地望著它，心頭布滿陰霾。她才22歲，生活剛剛開始，卻萌生了死的念頭。

公社團委副書記明艷走進了她的小屋?！澳氵@算干什么？有婚姻法作主，有團組織撐腰，哪里用得著1059！”明艷是個潑辣的姑娘，一屁股坐上小李的床沿，一夜沒有起身。這一夜，兩個姑娘談了很多。三更雞叫，五更天明，當朝霞把第一片紅暈抹上這間閨房的窗欞，小李在日記本上記下了這樣的話：“要學會樂觀、堅定地爭取婚姻自主的權(quán)利。切記：自強、自信、自尊、自愛?！?/p>

自強、自信、自尊、自愛。這，就是團縣委提出的《婚齡青年四自》。只有使青年真正樹立起社會主義的婚姻觀，才能使他們徹底擺脫封建婚姻的枷鎖。去年9月以來，漢壽縣團組織為團員、青年舉辦婚姻家庭道德教育會1200場，出專欄、板報5000多期，印發(fā)宣傳材料逾8萬言。這樣做的結(jié)果，使包辦婚姻失去了市場。青年們把團組織當成靠山和貼心人。

媒婆婆學習班

二十幾位不同年齡的婦女，圍成一個半圓，端坐在陽南塘公社會議室里，好奇之中含著困惑：這些年輕伢兒，把我們叫來這里，搞啥子名堂？

“年輕伢兒”之一，公社團委書記小鐘推門登場，含笑宣布：“今天請大家來，是要辦個媒婆婆學習班。”

全場嘩然。什么？媒婆婆，還要辦學習班？嗡嗡之聲頓時蜂起?！笆橇??！毙＄娕e起一本小冊子，“這是《婚姻法》?！庇峙e起一本，“這是《法律知識問答》。此外，我們還準備了一些典型材料，正反兩方面都有。在座的各位都是經(jīng)常給青年說媒拉線的，學學這些要得哩?！?/p>

開場白一結(jié)束，會議室里反倒靜下來了。

在漢壽縣農(nóng)村，很有一些近乎職業(yè)性的“媒婆婆”。盡管其中亦有好心人，但更有不少為了從中牟取錢財?shù)?，不擇手段地蒙騙青年或家長，用如簧之舌迫使青年就范。這些“媒婆婆”的存在與活動，無異于為封建婚姻插上通行的羽翼。石板灘公社年屆八旬的陳媒婆，一生說媒百次，自稱成功率超過90％。遠近聞名，有求必應，條件是酬金三五十，多多益善?！拔易雒接邪a，”她一向這樣說，“很少有說不成的。”可說成之后又很少有合得來的，光是日后離婚散伙的就占十之三四，出于無奈只好得過且過的又有多少呢？這，她就不管了。

有必要訂個《媒婆婆公約》！陽南塘公社團委就是這樣想的。

一、如實說明雙方情況，不弄虛作假；

二、真心成人之美，不索取錢財；

三、以雙方自愿為前提，不包辦婚姻。

《公約》公布的時候，媒婆婆已經(jīng)學完了厚厚一疊材料，她們都點頭稱是了。

不同規(guī)模的媒婆婆學習班，全縣共舉辦了74期?？蓜e小瞧它的作用：張家灣的劉嫂四十來歲，好歹勿論，也算說成了13門親。如今，她找到本村的張伯，直截了當?shù)匕l(fā)話了：“你家伢兒這門親我做不得了，人家妹子不同意哩。”高巷的高嬸拽住表兄的袖口：“你家妹子自己有了對象，咱再包辦下去可是造孽呵?！贝螢车呐砉媚套叩介T口，又轉(zhuǎn)了回來，在衣襟內(nèi)里摸了半天，掏出100元錢，遞到團干部手里：“咱說了個湘西妹子，要了人家150元錢。50元咱花費了，這100元交給青年組織，您干部們看著處理吧?！?/p>

當然，學習班決非法力無邊，公約也難起到畫地為牢的作用。株木山鄉(xiāng)的朱老漢，你就怎么給他做工作也不見效。朱老漢雙目失明，腿還跛一只，家里困難就用說媒貼補開銷?？蛇B人的高矮胖瘦都看不清楚，如何說謀？他就用算命、抽簽、合八字！如此荒唐的媒人，能說成怎樣的婚姻，自然可想而知。大隊團支部組成專門小組，幫他種責任田，搞家務，解決他的困難。今年春節(jié)，老漢還蓋起了三間新房。于是，他把簽筒、卦書等騙人家什，一攬子交出，表示再不說媒。

目前農(nóng)村青年結(jié)婚，還少不了媒人說媒，學習班的目的是要媒人說好媒。為此，團組織經(jīng)常同她們保持聯(lián)系，除了教她們介紹的新方法，還著重介紹青年的志趣、愛好和對婚姻的意愿，使她們了解青年，鼓勵她們做助人為樂、成人之美的“紅娘”。

鴨子港公社的郭秋云就學會了“綜合分析”：兩方的家庭情況、人品、特點、喜好，合適就說，不合適就不說，負責得很。有個小伙子因輕微呆癡，家里求她“多多美言”。她說：“你家伢兒心腸好，做得一手好農(nóng)活，咱不用藏著掖著，一分為二，會有妹子跟的?！惫?，經(jīng)她介紹，同一位樸實的妹子相識，一來二去有了感情，現(xiàn)在雙方已籌備成親了。你看，這樣的媒婆婆，豈不是可與大城市婚姻介紹所稱職的工作人員相媲美？

愿更多的舊日媒婆婆成為新式“紅娘”。

法庭內(nèi)外

這兒是漢壽縣刑事法庭?？扇?80人的聽眾席上座無虛位，兩側(cè)走廊人頭攢動。1983年9月23日，對轟動全縣的曾子云一案的公開審判就在這里開庭。

這是建國以來漢壽縣發(fā)生的絕無僅有的惡性刑事案件：今年6月，王家橋村的曾子云竟用極其野蠻惡劣的手段，使其妻終身致殘。凡聽到這一慘訊的人無不感到義憤、吃驚。人們聚集在這里，等待著司法機關(guān)對這一罪惡的嚴正判決。

“根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134條第二款及全國人大常委會補充規(guī)定第一條第二款，判處罪犯曾子云死刑?！狈芍謸P起了它公正、威嚴的利劍。

人們散去了。聽眾席上，團縣委的同志們卻久久沒有站起身。他們回顧著發(fā)生這一案件的全過程，更加深切地感受到自己所肩負的職責：

五年前，曾子云的伯伯一手包辦了曾同劉七妹的婚事。七妹從來就沒表示過同意，而雙方家長竟糊涂地認為：“妹子不同意沒關(guān)系，一拜堂過門就沒得事了?！庇谑?，“老表開親，親上加親”呵，“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呀，甚至威逼“你就是死了，也要送去曾家”！七妹去了，可又不斷地跑回來。婆家找，娘家送，回去就是一頓暴打！七妹忍無可忍，終于正式提出離婚，誰料遭到如此毒手……

這是包辦婚姻造成的直接惡果，兩個受害者之一演變成慘無人道的兇犯。法律之劍可以砍去癰疽，醫(yī)治肌體，防患于未然卻需要各種對癥良藥。抓住這一典型案例，團縣委在司法部門、婦聯(lián)的配合下，大張旗鼓地對包辦婚姻發(fā)起了一場總攻擊，對那些仍在或?qū)⒁M行包辦婚姻的父母的教育，真可謂是發(fā)聾振聵。牛不吃草或許可以強按頭，硬扭的瓜卻決不會香甜。子女是父母的子女，但他們更是社會的人。他們有著自己獨立的人格、意愿和希冀，所有這些都應當?shù)玫缴鐣ㄋ麄兏改傅淖鹬兀?/p>

全縣各級團組織都動起來了，而最忙的還要數(shù)團縣委。一個公社一個公社地跑，一個大隊一個大隊地走，一次又一次調(diào)查摸底，一場又一場報告會、宣講會。沒有星期天，不分上下班，為了青年們的婚姻自主，家庭幸福，他們甘愿跑斷腿，磨破嘴……

父母們是曉得利害的。曾子云事件之后，被團縣委記錄在冊的87對包辦婚約已全部得到解除。龍津大隊曾老漢為了強迫女兒婚姻，曾擺出家法，對女兒罰跪、餓飯。如今，他流著淚，慚愧地說：“我老了，思想舊，沒有當好家長?！?/p>

是啊，社會進入了嶄新的時代，作為社會細胞的家庭也應該有嶄新的面貌，建立新的家庭關(guān)系，實行社會主義的家庭民主，當好家長，民主管理，才能根除封建的買賣包辦婚姻。谷家沖大隊在黨團支部倡導下，對于家長專橫不民主的家庭，開展了民主選舉家長的活動。當家長必須具備以下條件：思想進步、作風好，正直明白、辦事公道，勞動積極、有貢獻。全家人在一起民主選舉，先學政策議條件，不論年齡大小和輩份，夠條件才能當選家長，以后不行了隨時改選，不搞終身制。周家父親不務正業(yè)，卻執(zhí)意包辦子女婚姻，于是全家民主選舉家長，18歲的女兒當選掌權(quán)。她上臺頭一條政策就是婚姻自主，深受全家擁戴，家庭和睦幸福。民主選舉家長，開了一代新風。

一代新風，吹遍漢壽。從那翠綠的油茶林中，傳出一群姑娘輕快悠揚的歌聲。這正是那支湘西北古老的民歌曲調(diào)，只不過又添了新的詞。歌聲中透出的富有感染力的歡樂情緒，表達著在這塊土地上生活過的一代又一代人所不曾有過的歡樂和幸福。是啊，掙脫了封建婚姻羈絆的青年，將用他們心中的歌，唱出對社會主義新農(nóng)村的熱愛，唱出對兩個文明建設的信心和希望，也唱出他們純潔、美好的愛情。這支歌不僅回蕩在洞庭湖畔，武陵山麓，還將響徹我們祖國的大地。年輕的朋友，愿你們都聽到這支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