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 成
姚洛同志在《讀書》一九八二年第二期上對拙文《從海瑞說到周作人》提出質(zhì)疑和訂正,這是值得歡迎和感謝的。
然而他在正確指出“多年來,‘左的空氣很影響了我們評人論事中的實事求是的作風”的同時,又批評拙文沒有采取“實事求是、恰如其分”的態(tài)度,而是“偏頗之論,言之過當,把已經(jīng)明白的事實搞得模糊起來,難免不會引起讀者的誤解”。對此,我認為有必要再申述幾句。
姚洛同志認為拙文所說“周作人至今仍然是‘黑人黑戶,似乎已被打入地獄,永世不得翻身”不符合事實,并列舉《辭海》、《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新文學史料》均曾專題介紹或提到周氏為證。我認為應該指出的是姚文所列舉的書刊都是一九七九年以后的,沒有一本是一九七九年以前的。而姚文中所說的“據(jù)我接觸從五十年代到現(xiàn)今的一些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著作的印象,也不是對周作人‘一筆抹殺或‘不能提起。它們在寫到‘文學研究會、‘語絲社、‘詩體解放或翻譯、介紹外國進步文學作品時,總要提到他,而對他四十年代的作品則概不提起。”但他隨后舉出的例證,即北京大學等九院校編寫的《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也仍然是一九七九年八月才出版的。因此,我認為拙文的缺點是“至今”兩個字。如果把“至今”換成“在一九七八年十二月黨的三中全會以前”或說明“在黨的三中全會以后這種情況已開始有所轉(zhuǎn)變”就基本上符合事實了。
從這件小事上也可以證明,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確實是一個分水嶺。從那時起我們才開始真正解放思想,撥亂反正,從過去“左”的思想束縛中解脫出來。如果否認了這一點,把三中全會后出現(xiàn)的現(xiàn)象都算在“解放后”的帳上,好象我國歷史上不存在什么“左”的問題,這怕是不恰當?shù)摹?/p>
姚文說:“建國后,周作人以曾經(jīng)附逆之身,能在《人民日報》副刊發(fā)表文章,能有著譯不斷出版,且不止兩三本,有的著作又可送到香港去出……這些,怕都不是‘被打入地獄的人所能享受的吧?由于他當過漢奸,在國民黨政府統(tǒng)治時,即已被送進監(jiān)獄。解放后念他過去作過貢獻,待遇已不同了,并未把一生全部打入地獄,這是十分清楚的。”對這里所舉事實也可以作些補充。
周作人確曾在《人民日報》副刊上發(fā)表過文章,據(jù)我所知用的是化名?!澳苡兄g不斷出版”也是事實,但大都也是用的化名,而且主要是翻譯作品。著作僅僅是與研究魯迅有關(guān)的,其中除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的《魯迅的青年時代》用的署名是周啟明外,《魯迅的故家》和《魯迅小說中的人物》用的都是周遐壽。而“有的著作又可送到香港去出”,這大概是對的,但我不知道他當時為什么不在國內(nèi)出。他的《知堂乙酉文編》和《知堂回想錄》似乎就一直未能在國內(nèi)出版(據(jù)說后者上海已經(jīng)翻印了,這是三中全會以后的事)。建國以來至今國內(nèi)還沒有一本周作人“五四”時期作品的選集,這難道是偶然的嗎?對于文學家的周作人(我從來沒有討論過作為政治活動家或別的什么家的周作人),當研究應當怎樣對待他們時,是否要考慮上述這些事實呢?
周作人當過漢奸,也許還有其他劣跡、缺點或消極面,這是不錯的。我不是偏愛周作人,提出他來,僅僅是舉一個例子,類似的事情還不少。郁達夫、沈從文、徐志摩……等人在三中全會以前也長期很少被人提起。他們的作品自一九五七年以后就從未再出版。對他們的評論在報刊上也是寥若晨星。今年紀念魯迅誕辰九十周年發(fā)表魯迅同肖伯納、宋慶齡等合拍的照片時才第一次恢復林語堂在照片中的原有地位并在說明中提到他的名字,而且去掉了“反動買辦文人”的提法——這當然又是三中全會以后的事。不必否認,我們確實有過由于一個人的政治態(tài)度而使他從此銷聲匿跡的習慣做法??傊?,我認為如果不首先劃清三中全會以前有過的“左”的錯誤和三中全會以后對“左”的錯誤的糾正,就會“把已經(jīng)明白的事實搞得模糊起來,難免不會引起讀者的誤解”,因此覺得有必要對姚洛同志的訂正有所說明。
上述云云,不能抹煞姚文積極之處。我很感謝他使我看到“至今”一詞用得不當,我也很贊成姚文最后所說的由此引伸而來的題外的想法,即主張周作人在文學,思想方面,歷史上終究是有過一定影響的人物,需要進行研究的意見。茲事體大,這里就不多講了。
一九八二年二月十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