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有仲
我們學校的整風運動已經(jīng)開展一個多月了,對于我,這是一次極為寶貴的鍛煉和考驗;在階級斗爭的大風浪里,充分暴露了我這樣一個馬列主義水平不高,缺乏階級斗爭經(jīng)驗,而又立場不穩(wěn)的弱點。在很短的日子里,我竟成為右派分子林希翎的忠實擁護者與支持者。感謝黨的教育和幫助,使我在斗爭中終于明辨是非,和右派分子劃清了界限,又回到真理和正義方面來。
參加整風帶有某些偏激情緒
最初,我對黨這次整風的步驟和方法是缺乏認識的,但是我一直關注著運動的發(fā)展,經(jīng)常注意報紙上(包括我校??┌l(fā)表的許多高級知識分子、各民主黨派人士對黨的批評,他們揭露的問題有很多是我以前沒有想到過的。我想,這真是大放大鳴,人人暢所欲言,大家憋在肚子里的悶氣,對黨的某些不滿,都可以痛痛快快地發(fā)泄出來了。雖然對那些大發(fā)牢騷言過其實,并夾帶著謾罵的言論有時也有反感和不平,例如看了李康年的“延長定息到二十年”,北京師大有的教授把黨形容為媚外,說我們躺在蘇聯(lián)的懷里,把他們(老教授)當成古希臘的教仆(奴隸);人民大學侯大乾說“黨員都是站在群眾頭上的”;葛佩琦、王德周更是明目張膽地提出反對共產(chǎn)黨的領導、反對社會主義……等等言論,感到實在是太不像話,簡直沒有分寸與界限了。不過又想到他們是黨請來幫助黨整風的,叫他們有啥說啥,說出心里話來,雖然太過分了一些,但是他們的精神是好的,因為他們這些人以前受過三害的打擊,心里本來就有怒氣,即或意見有不完全正確的地方,我們可以“沙里淘金”,哪怕99%是錯誤的,1%正確的也要接受下來,壞話也可以當好話聽,取其正確的一面,這樣對幫助黨改正缺點與錯誤也是會有好處的?!氲竭@些,對他們這些反黨反社會主義的言也就處之泰然,更談不上去辨別這些言論論的實質(zhì)和站穩(wěn)立場加以批駁了。
不久,高等學校的學生也參加整風了,我真像一個勇士上戰(zhàn)場一樣,大有不殲“三害”決不罷休之勢。因為,我過去在思想上和行動上曾經(jīng)受過官僚主義的壓抑,在我參加工作的幾年中,就因?qū)σ恍┎缓侠淼氖虑榭床粦T、不滿而經(jīng)常向領導提意見,鬧別扭,因而幾年中我的工作被調(diào)換六七次之多,今天,壓在心里的不滿也可以鳴上一下,出口氣了;同時報上所揭露的一些“三害”事實,也助長了我和“三害”作斗爭的積極性。我就積極地到處收集意見和材料,準備出大字報和在各種整風會議上提出意見;同時還給西南的一些老同學寫信,介紹首都大學整風情況,意在鼓動他們也搞起來,我還想將我們的墻報、大字報拍成照片和我們的整風快報寄給他們,給他們作為發(fā)動向“三害”進攻的斗爭武器。我得意地想,前幾天有人還說“春風未渡劍門關”,那么,現(xiàn)在總要“暴雨越過巫山峽”了。對于一些不像我這樣積極、或者對某些錯誤意見提出反批評的黨員和團員同志,我就非常錯誤地把他們看作是唯唯諾諾的“應聲蟲”,還認為有必要在這次整風中也整他們一下,帶嘲弄地說他們是“衛(wèi)道者”、“小教條”、“沒有思想的人”;碰到有人提出了要分清是非、要有警惕、要有立場的言論,就贈送他一個“神經(jīng)衰弱之輩”、“破壞整風者”的稱號。這樣毫無思慮地橫沖直闖了一陣,無人還手,真感到痛快,自以為是除“三害”的尖兵,大膽勇敢地維護了黨的利益,這次真算是積極地響應了黨的號召。
成了林希翎的俘虜
運動開展后幾天,我校法律系學生、右派分子林希翎在學校的自由論壇上發(fā)表了她的演說,她的言論迷惑了我,我很快地就成為她的忠實擁護者了。
她攻擊我們的社會主義制度,她否認”三害”根源是由于舊社會遺留下來的資產(chǎn)階級思想所致,而歸之于今天的社會制度。她列舉了評級只重資格、黨員有特權,保密范圍過大等事實說明我們的人事制度、保密制度、官僚機構等等的不合理,而這些具體制度組成了總的社會政治制度,因此總的制度也有問題,要來一個徹底地爆破式的改革,才能挖掉“三害”。她把我們的黨員全部丑化了,她說,老黨員變壞了;解放后發(fā)展的黨員,大部是動機不純的混蛋;即使有些品質(zhì)較好的,又只是唯唯諾諾、沒有腦子不起作用的人,因此應該清洗或勸他們退黨。她還污蔑黨沒有民主,是愚民政策,她甚至攻擊斯大林,指責毛主席,這些是多么露骨的反黨反社會主義的言論呵,而我競失去政治嗅覺為之鼓掌捧場。我把自己對黨的某些不滿與她的全套言論混淆起來了。譬如我對官僚主義不滿,對某些人事工作和黨員特權也有意見,我就看見過黨員副科長無理地責罵非黨員副科長,也見過某些高級干部子女的特殊享受;對于某些黨員積極分子的思想作風也有不滿之處。于是在這些具體問題上對黨的不滿和她起了共鳴,因而對她那些污蔑黨的論調(diào),雖然感到刺耳,有反感,但也只以為不過是措辭不當,有些偏激情緒,何況她過去受過一些無理的批評和打擊,肚里有氣發(fā)泄出來也是很自然的事。
更值得提到的是,我把她的對斯大林、對毛主席的惡意攻擊,看作是勇敢、大膽的表現(xiàn)。我對自己說:瞧,以前從未有人批評過毛主席,從未這樣罵過共產(chǎn)黨,她這個二十二歲的姑娘卻破例了。我連連贊嘆她善于獨立思考,敢于懷疑,擺脫了教條主義的學習方法,稱她為“勇敢、大膽的化身,”“青年人的典范”。
最初的兩次辯論會上,批駁她的
同志們的態(tài)度,也引起我的反感,并助長和鞏固了我對她的支持與擁護。因為在自由論壇上爭論時,對于一些有分析、有事實、有理論的批駁林希翎的意見,我是不注意聽的,也聽不進去而對有些同學比較激動,以簡單的怒吼,呼口號,甚至謾罵、噓聲來代替評理和爭辯的,卻使我非常反感,我覺得他們是在對林希翎進行人身攻擊,是破壞整風運動,我憤怒地責罵有些同志是“小教條”,“衛(wèi)道者”,罵一些團員是“政治上的投機者”,向他們說:“你們想全盤否定林希翎的那些正確的基本論點,辦不到,一百個辦不到?!?/p>
就這樣,我完完全全成了林希翎的俘虜了,我已經(jīng)與她站在一起,向駁斥她的、堅決維護社會主義,維護黨的利益的同志們進行斗爭。我在辯論會上,只聽那些支持她的,有利于她的發(fā)言,給他們鼓掌,而對那些批駁她的同志們的發(fā)言,則不加以考慮,還不時給以噓聲,攪亂他們的發(fā)言。我也搜索材料,來證明林的論點,我甚至對人民日報都發(fā)生懷疑。過去,譚震林同志寫的關于農(nóng)民生活問題的文章我是最信服的,而且還介紹給別的同學看,在作了林的俘虜以后,他就打了折扣。在這一段時期里,我對黨產(chǎn)生了懷疑,對黨的不滿情緒也有所增加。
從歧路上走回來
報上發(fā)表“工人說話了”以后,社會的輿論都齊聲回擊反黨、反社會主義的言論,矛頭指向向黨猖狂進攻的右派分子,這才喚起了我應有的注意,我開始冷靜下來考慮問題了。六月十三日在學生會舉辦的一個小型辯論會上,我抱著虛心的實事求是的態(tài)度參加了會議,以前幾次辯論會,我從來不仔細聽對方的意見和發(fā)言,這次不但仔細地聽,而且還破例的作了記錄,會上同志們平心靜氣以理服人地進行辯論,給了我極大的啟發(fā),同志們駁斥了林希翎的一些論點,如像改革政治制度的問題,同志們都一致認為(就連支持者也如此認為,社會主義制度本身不僅不是產(chǎn)生“三害”的根源,而且還是克服“三害”的物質(zhì)基礎,就是某些具體制度也不是產(chǎn)生“三害”的根源,而是某些擬定和執(zhí)行制度的人的舊意識的反映,所以克服“三害”的關鍵在于改造人們的思想意識和健全某些不夠完善的具體制度。大家舉出很多具體事實和理論論證,駁得林希翎體無完膚。
就在這次辯論中,我才開始注意到林希瓴的爭辯態(tài)度,使我吃驚和憤慨,她雖然理屈了,而仍在狡辯,千變?nèi)f化的偷換題目,把被駁倒的一些論點說成自己過去是在開玩笑,她對別人的發(fā)言傲然對待,不仔細聽,還任意破壞會場秩序,這些都引起我的反感和警惕,我頓時感到她并不是抱著追求真理,明辨是非的態(tài)度參加辯論,更不是善意地幫助黨整風,而是在無理取鬧,嘩眾取寵,發(fā)泄個人私憤。但是在感情上仍然以為她是受到打擊,對黨不滿而過于偏激,還不能把她當作右派分子看待。
六月十四日人民日報、中國青年報兩篇社論,是兩付清醒湯,給了我更大的啟發(fā),喚醒了我對當前局勢的變化底警惕,告訴我要慎重小心,別在政治上傷了風,上了一些別有用心的人底當,當他們的俘虜……。于是,我開始對林希翎的前后發(fā)言作了系統(tǒng)的回憶,我分析她的動機與目的,開始對她懷疑了。我嘗試著把她和那些打著整風的旗幟而實際上在進行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勾當?shù)纳鐣系挠遗煞肿酉啾容^,在根本上是相同的。比如右派分子說黨天下,殺共產(chǎn)黨人,要取消黨的領導,她則罵絕大部分黨員是混蛋,要清洗,要群眾選舉黨員,群眾罷免黨員,這不也是要取消黨嗎?她還說要用暴破式改革政治制度,那不等于是推翻無產(chǎn)階級的政權嗎?
我又把她那些引起我的共鳴的言論加以比較,我更加清醒和警惕了。原來同樣一個事實,在別有用心的右派分子和有點偏激情緒的青年看來,性質(zhì)就完全不同。譬如我恨“三害”,是因為我吃過官僚主義的苦頭,我不滿意那些思想作風不好的黨員干部,我的目的還是在于幫助他們認識錯誤,克服缺點,實在屢教不改的也可以撤換,雖然情緒上有點偏激,目的是為了社會主義。而右派分子則是抓住其些黨員的缺點和錯誤,加以擴大,以之為利箭,射我們的黨和社會主義,要從根本上來改變我們的社會制度。我說某些黨員不用思想,不求進步,不起作用,和群眾關系不好,目的也是指出黨內(nèi)的缺點希望改進,而右派分子則加以夸大,想借以惡化黨群關系,推翻黨的領導。
我還想到林希翎口口聲聲說沒有民主,不自由,但是看看她自己吧!為了要創(chuàng)作,她可以讓學校給以假期和房屋,直到現(xiàn)在,她還是一人住一個單間;她領的是調(diào)干助學金,她公開地在我們學校的自由論壇上和其他學校宣揚反共反社會主義的論調(diào),這些都是沒有民主,沒有自由嗎?
學校在六月十六日又舉行一次辯論會,會上三位同志的發(fā)言,戳穿了林希翎的真面目,揭露她那些所謂驚人的、新鮮的事實材料,全是經(jīng)過夸大、渲染和捏造的。例如,她說玉門罷工這件事根本就不存在,有一個精神病患者的事件,她用以捏造說法院、監(jiān)獄的黑暗,也是惡毒的謊言。全部真象揭穿了,我的迷信破滅了,氣得我頓時無名火直冒三千丈,憤怒到了極點。我在會上對她作了堅決的回擊。
現(xiàn)在,我雖然和林希翎劃清界限了,但是這一段彎路使我受到了深刻的教訓:知識青年必須學會用階級觀點去分析問題,克服思想方法上的片面偏激,改正思想感情上的狂熱,以及盲目崇拜,如果不從根本上解決這些問題,在遇到另外的風浪時,又會站不穩(wěn)立場,迷失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