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級一班的同學們早幾天就得到通知，要再上一次性別心理課。這次不是高老師講，是一位從外面請來的萬老師。據(jù)說，萬老師是一位很有名的賦權型性教育講師。

賦權是什么意思？大家猜來猜去的。

“賦權，就是給我們權利，讓我們自己決定？”姜麗雯猜測說。

“那可好了，我就喜歡自己決定，但爸媽和老師都不愿意?！焙翁焐f。

鐘意李有些得意，因為他是全班唯一已經聽過萬老師講課的人。他說：“萬老師講課可好了。她說賦權就是增加能力，賦予權利。首先是增加能力，我們有了能力就能更好地行使權利了?！贝蠹宜贫嵌?，對這位萬老師更加期待了。

上課那天，大家看到心理老師高老師像小學生一樣，坐到了教室后排聽課。和她一起聽課的，還有莫老師、錢老師等好幾位老師。

萬老師是一位三十多歲的女性，留著一頭利落的短發(fā)，穿著一身黑色西服，大步流星地走進了教室。

坐在第一排的一個女生有點兒吃驚地張開了嘴巴：“老師……”

萬老師微笑著問：“怎么，你有什么問題嗎？”

女生尷尬地笑了：“不是，就是覺得老師好特別?！?/p>

萬老師問：“這種特別會讓你不舒服嗎？”

“當然不會。”女生說。

萬老師笑得很燦爛，她看了看全班：“今天我們的心理課，從各位喜歡的玩具開始?！闭f著，便拿出一沓印著各種玩具的紙，發(fā)給前排的同學，讓大家往后傳。

拿到紙的同學一看，和上次高老師發(fā)的一模一樣。于是有人喊了出來：“老師，這個活動我們上次心理課玩過了?！?/p>

萬老師說：“我知道。我已經向高老師了解過了。大家還按上次的方式，再選一次就可以。”

原來萬老師是有意為之啊。同學們都低下頭在紙上打鉤。和上次一樣，打好鉤后的紙被收了上來。萬老師請了兩位同學做統(tǒng)計，選項和上次幾乎沒區(qū)別。

女生選的還是布娃娃、過家家的玩具。男生選的還是玩具手槍、足球、變形金剛、卡車那些。結果也和上次一樣，一位女生選了玩具手槍，一位男生選擇足球的同時選了布娃娃，還有一位男生選了所有玩具。

萬老師說：“看來大家的興趣愛好還挺穩(wěn)定的?！?/p>

何天生大聲說：“那是，這才多長時間，男生不可能這么快都變成娘娘腔，女生也不可能這么快都變成假小子啊。”

教室里響起一片笑聲。

萬老師說：“那我們就一起看一看，如果換一個性別會怎么樣?！闭f著，她將黑板上的“男”字涂掉，改為“女”，將原來的“女”改為“男”。

萬老師說：“大家現(xiàn)在再看看，如果是你的哥哥、弟弟或男性好友，選了布娃娃、過家家的玩具，你們還會和他們做兄弟和朋友嗎？如果是你的姐姐、妹妹或女性好友，選了玩具手槍、足球、變形金剛、卡車，你們還會和她們做姐妹和朋友嗎？”

何天生大叫道：“不會，好惡心?！?/p>

萬老師說：“別急著表態(tài)。大家先閉上眼睛，我沒讓睜開就不要睜開。仔細聽我后面的引導?！?/p>

同學們一個個閉緊了眼睛，感覺挺好玩的。連坐在后面聽課的老師們也閉上雙眼。

萬老師輕聲說：“好，現(xiàn)在靜下心來，排除外界的一切雜音，聽自己心跳的聲音?！?/p>

教室里頓時靜了下來。

萬老師說：“現(xiàn)在，想象你最好的那個兄弟、姐妹或者朋友就站在你的面前，你看著他，他也看著你?！?/p>

每個同學都閉著眼，想象著這樣一個人站在自己的面前，大家的表情都變得溫和起來。

萬老師繼續(xù)不緊不慢地說：“現(xiàn)在想象，你的這位好兄弟、好姐妹、好朋友，他和多數(shù)男生、女生有不一樣的喜好，他喜歡另一個性別的同學普遍喜歡的玩具。不要急于做出評價，只是靜靜地感受他的喜好?！?/p>

每個同學都安靜地坐在座位上，跟隨著萬老師的指引想象著。

萬老師又說：“現(xiàn)在，看看你的內心。你還把他當好兄弟、好姐妹、好朋友嗎？”

萬老師停了下來，給同學們充分的想象時間。

然后，萬老師說：“你已經看到了你的內心。如果你仍然把那個不一樣的他當好兄弟、好姐妹、好朋友，請舉手。請注意，還是閉著眼睛，不要睜開?！?/p>

教室里的同學靜靜地思考著，誰也沒有睜眼。

萬老師說：“大家聽我的指令，舉手的同學，不要放下手?，F(xiàn)在，大家睜開眼睛?！?/p>

同學們一個個睜開了眼睛。大家吃驚地發(fā)現(xiàn)，周圍的同學幾乎都高高地舉著手。

萬老師說：“所以，同學們看到了，我們喜歡一個人，和他做朋友，并不會因為他喜歡哪類玩具或者擁有哪類愛好而改變。”

同學們你指我，我指你，嘻嘻哈哈地說笑著。

萬老師說：“現(xiàn)在大家可以放下手了。”

同學們放下手之后，萬老師又說：“現(xiàn)在大家再想一想，你是否從來沒有對所謂‘異性的玩具’產生過好奇？是否從來沒有‘我也想玩玩那些玩具’的想法？如果你真的從沒有好奇過，從未想過，請舉手。”

何天生瞬間舉起了手。

許多同學猶豫著，有人舉了起來，又放下。有人用左手緊緊地按著右手，仿佛生怕它不聽話，自己舉起來似的。

最終，教室里大約有一半同學舉手。

萬老師說：“原來這么多同學都向往過‘異性的玩具’。我再問一下，向往過卻從來沒有玩過，或者很少玩‘異性的玩具’的同學，請舉手?！?/p>

幾乎全班同學都舉起了手。

萬老師又問：“大家既然向往、喜歡，為什么沒玩過或很少玩呢？”

過了一會兒，一個女生說：“老師，我挺想踢足球的，但是，學校體育課上，老師總是安排男生踢足球，安排女生跳繩。我爸爸周末去踢球時也不帶我，所以，我就沒踢過足球?！?/p>

有一個人發(fā)言，更多的同學就會被帶動起來。

一個男生說：“老師，我小時候玩過布娃娃，我也很喜歡。但是，上小學之后，我爸媽就把我所有的布娃娃都沒收了，他們說男孩子長大就不能再玩這些了。從那之后，我就再沒有玩過?！?/p>

萬老師總結：“所以，我們并非與生俱來就喜歡哪一類玩具，而是父母、學校、社會引導我們的，而這個引導是依據(jù)社會性別刻板印象來的。社會性別刻板印象讓我們無法自由地選擇自己的喜好，束縛我們，所以，它需要被打破?！?/p>

許多同學回頭看向鐘意李。不久前，他就大談“社會性別刻板印象”，那是同學們第一次聽到這個詞。

鐘意李做出認真聽講的樣子，盡量不讓自己表露出得意的神情。

萬老師打開幻燈片，屏幕上顯示：

猜一猜，這四個同學哪個是男生，哪個是女生？

1.下課就知道瞎跑打鬧，整天瘋瘋癲癲的。

2.看到蟑螂，就尖叫起來。

3.愛打架，愛欺負人，有時還臟乎乎的。

4.老師剛說幾句批評的話，就眼淚汪汪了。

又是高老師上次課上放過的內容，同學們哄堂大笑起來。

萬老師也笑了：“看來同學們都記得這些。大家不妨再回答一次吧?！?/p>

一位女生說：“第一個、第三個是男生，第二個、第四個是女生?！?/p>

一位男生跟著說：“我覺得也不一定。如果第一個、第三個是女生，第二個、第四個是男生，我覺得也沒有什么。我們不能有性別刻板印象?！?/p>

全班大笑起來，同學們紛紛指著發(fā)言的男生說：“你學得夠快的呀?！?/p>

萬老師贊賞地點點頭：“真是進步很快，有和他一樣想法的同學請舉手。”

教室里的同學們紛紛舉起手來。坐在后面旁聽的錢老師也跟著舉起了手，莫老師和高老師扭頭看她，她又趕緊把手放下了。

萬老師說：“性別刻板印象要求男孩子勇敢、大度、果斷、堅強，女孩子溫柔、細心、優(yōu)雅、體貼，但是，我們每個人都不一樣?！?/p>

萬老師翻了一張幻燈片，屏幕上出現(xiàn)了一位女運動員舉杠鈴的照片。

萬老師說：“比如同樣是女性，我的力氣就很小，而這位女性舉重運動員的力氣就很大。有沒有男生覺得，自己比這位女運動員的力氣更大？”

何天生有些不服氣地說：“老師，我長大了，就會比這個女人力氣大?！?/p>

萬老師說：“有可能。但是，所有男生長大后力氣都會比她大嗎？”

“那不可能，全班只有我一個大力士?！焙翁焐f。

見他又吹牛，有同學噓他。

萬老師說：“所以，男人和男人也不一樣。有的男人力氣大，有的男人力氣可能還不如女人。所以，我們不能把兩個性別中的所有人放到一起對比。認為所有男性都如何，所有女性都如何，這就是我們說的性別刻板印象?！?/p>

萬老師又翻動幻燈片，出現(xiàn)了并排放在一起的兩張照片：一張是黑膚色的女人，穿著一襲漂亮的長裙；另一張是一位中國男青年，站在一排衣服架子前面。

萬老師指著屏幕說：“這位女性是美國前總統(tǒng)奧巴馬的夫人，她在奧巴馬第一次總統(tǒng)就職典禮上穿的這件長裙，是由這位來自中國臺灣的男設計師設計的?！?/p>

“哇！”教室里響起一片驚嘆聲。萬老師繼續(xù)說：“這位男青年從小就喜歡設計女裝，他每天在紙上畫各種各樣的裙子，而且說話聲音很細。當時很多人都說這個男孩子娘娘腔，這么喜歡畫裙子，是不是變態(tài)呀。但是，他的父母支持他，他的老師和同學沒有歧視他，他也一直堅持做自己。最終，他成了國際知名的服裝設計師?！?/p>

鐘意李使勁鼓掌，很多同學都跟著鼓起掌來。

萬老師看著大家問：“哪位同學愿意告訴我，你從這個故事中明白了什么？”

很多同學高高地舉起手臂，萬老師點了姜麗雯。姜麗雯站起來大聲說：“我懂得了四個道理。”

教室里鬧騰起來，同學們議論紛紛。

“四個！”

“也太多了?！?/p>

“你可真是學霸?！?/p>

萬老師說：“很好，我們讓這位同學說完。”

姜麗雯說：“第一，興趣愛好不應該分男女，每個人喜歡什么與性別沒有關系；第二，父母、老師應該支持每個孩子不一樣的選擇；第三，我們不應該嘲笑、欺負那些和多數(shù)人不同的人，應該尊重他們；第四，如果你和別人不一樣，你也應該堅持做自己。這一點，我們班的鐘意李同學就做得很好，他堅持要參加刺繡興趣小組?！?/p>

班上的同學又大笑起來。但這時，有不少同學開始鼓掌。大家看著鐘意李，掌聲越來越響亮。連坐在后面的老師也跟著鼓掌了。

鐘意李臉紅了。

姜麗雯坐下，用胳膊肘碰了旁邊的何天生一下：“你！好好反思！”

何天生瞪了她一眼，沒說話。

第二天，午休鈴響過之后，莫老師說：“今天晚幾分鐘吃飯，有件重要的事?！蓖瑢W們全都坐直了，好奇是什么重要的事。

莫老師表情嚴肅地說：“大家都知道，前幾天午休的時候，何天生和冷陽在廁所欺負了鐘意李。我當時認識不到位，覺得是同學間開玩笑。這些天，我也在不斷學習，不斷思考，現(xiàn)在我懂了，那不是玩笑，而是性別欺凌。性別欺凌，就是因為我們內心有性別刻板印象，對不符合性別刻板印象的同學有偏見，有歧視，所以欺凌他們。這是對同學非常嚴重的傷害。我在這里先向鐘意李同學道歉：老師錯了，當時沒有處理好這件事?！边@一幕太出人意料了，全班同學都愣住了。

鐘意李緊張地站起來，嘴里說著：“不用，不用，莫老師，您千萬別這樣?！?/p>

莫老師說：“錯了就要道歉，老師也要不斷學習和成長。”

鐘意李向莫老師鞠了一躬，真誠地說：“謝謝老師！”

李亞妮早就激動得坐不住了，拼命鼓掌。其他同學也反應過來，一起使勁鼓掌。

莫老師向何天生和冷陽使了個眼色，兩人早有準備，站起來走到教室最前面。

何天生耷拉著腦袋，垂頭喪氣地說：“對不起，都是我的錯。我一直看鐘意李不順眼，這些天認真接受了老師們的批評教育。昨天萬老師給大家上完課后，又找我和冷陽單獨談心，我徹底理解是我錯了。我在這里向鐘意李鄭重道歉，也向老師、同學們道歉！”

何天生說罷，向鐘意李深深地鞠了一躬。冷陽也向鐘意李鞠躬，說：“我也錯了，我也向鐘意李道歉！”

莫老師問鐘意李：“鐘意李，你覺得可以原諒他們嗎？”

鐘意李猶豫了一下，看著何天生和冷陽，說：“我想知道到底萬老師和你們談了什么，讓你們變化這么大？”

何天生說：“萬老師說每個人都有一些和別人不一樣的地方，如果我們因為一個人和別人不一樣就歧視別人，那我們每個人都會成為被歧視的對象。如果我們自己不想被歧視，就不應該歧視別人。我當時就想，我學習不用心，考試成績不好，還愛玩游戲，就總被老師和父母歧視，也有同學歧視我，所以，我不該歧視鐘意李?！?/p>

鐘意李有些哭笑不得：“你這個不愛學習，和我的情況不是一個性質吧？”

何天生撓了撓腦袋，看了看莫老師。

莫老師替他解圍，對冷陽說：“冷陽，你也說說?！?/p>

冷陽說：“其實，萬老師講課的時候，我就被觸動了。我想告訴大家一個秘密，那個在喜歡的玩具里選擇布娃娃的男生，就是我?！?/p>

“??？”教室里所有人，包括何天生和鐘意李，都感到非常意外。

冷陽說：“是的，我也喜歡玩布娃娃，但我一直不敢承認，因為我覺得這樣很變態(tài)，不像一個真正的男生。但萬老師的課讓我知道，這其實很正常，我不想再偽裝自己了?！?/p>

他又對著鐘意李說：“我跟著何天生欺負鐘意李，也是想顯得像個真正的男生。其實，我欺負他，就是在欺負我自己。所以，鐘意李，對不起，請你原諒我！”

冷陽再次深深地鞠了一躬。

“冷陽，我接受你的道歉。”鐘意李頓了一下，“但是何天生，我覺得你還沒認識到位。這件事可以到此結束，但是，今后不管對我還是對其他人，都不可以再有類似的行為?！崩潢栒J真地點了點頭。何天生也點了點頭。

莫老師說：“從現(xiàn)在起，希望全班同學都能夠做到相互包容，相互尊重，不只在性別刻板印象這方面，在所有方面，都要尊重和自己不一樣的人?！?/p>

很多同學都覺得，這天確實有些不一樣。窗外陽光格外燦爛，照得人心里也格外敞亮。李亞妮的心情更是輕松愉悅。

也是從這天開始，午飯值日生的安排發(fā)生了變化。

這周輪到李亞妮、鐘意李以及坐在他們后面的何天生和姜麗雯做午餐志愿者了。

何天生招呼鐘意李：“走，咱倆抬飯去?！?/p>

姜麗雯抗議：“別呀，你又性別刻板印象了吧。為什么一定是男生抬飯呢？”

何天生欲言又止，尷尬地笑了笑。

姜麗雯說：“現(xiàn)在，我們自己報名，覺得自己力氣大的去食堂抬飯，覺得自己心細的盛飯。”

鐘意李說：“還有一個選項，我們四個人一起去抬飯，四個人一起幫大家盛飯?！?/p>

“是啊，這樣多好?！苯愽┱f，“我們以前怎么沒想到呢？走，一起去！”

自此，六年級一班午餐志愿者依據(jù)性別分配抬飯和盛飯的規(guī)則，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