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央蘇區(qū)時期,國民黨對中央革命根據(jù)地進行軍事“圍剿”和經(jīng)濟封鎖,嚴禁“紅區(qū)”與“白區(qū)”之間的商品流通,妄圖使蘇區(qū)陷入“無粒米勺水之接濟,無蚍蜉蚊蟻之通報”的絕境。1934年,中央蘇區(qū)的南大門會昌縣食鹽和藥品奇缺,老百姓的身體健康受到嚴重威脅……
低矮的土屋沒有開窗,一縷光線從虛掩的門縫透進來。香娣一動不動地坐在椅子上,半邊臉沐在亮光里,孤寂得好像時間已經(jīng)凝固。
余為品衣衫破爛、蓬頭垢面,踉踉蹌蹌地走到門口,想伸手開門,又縮了回去。他躊躇再三,還是硬著頭皮推開了門。
香娣怔怔地打量了一下來人,激動地撲了過去。
“為品!你總算回來了!”
“香娣,你瘦了?!?/p>
“自從你們父子倆離家,我沒有睡過一天好覺?!毕沔氛f。
“憲榮他回來了嗎?”余為品問。
“回來了,食鹽也帶回來了!”
“敵人對我們蘇區(qū)實施嚴酷的封鎖,因為長期缺鹽,很多鄉(xiāng)親都病倒了,這下總算有救了!”
“是啊,鄉(xiāng)親們有救了!”香娣說完,突然想起什么,“興洪呢?”
余為品支吾地說:“興洪他……”
香娣擔(dān)憂地問:“他怎么啦?”
“過關(guān)的時候……被白狗子(國民黨士兵)抓走了?!?/p>
“你和憲榮都能過關(guān),為什么興洪沒過關(guān)?”
“興洪膽子小,當(dāng)時嚇得滿頭大汗,兩腿發(fā)抖。白狗子起了疑心,就被抓走了。”
“興洪他……”
“興洪身上沒帶鹽,別擔(dān)心,他們不會拿他怎么樣。我也會想辦法救他回來?!?/p>
“只要興洪能回來就好!看你臟成這樣,我去燒水?!?/p>
見香娣走遠,余為品跌坐在竹椅上。
香娣燒好水回來,看見余為品眼角掛著淚滴,連忙問:“為品,是不是興洪……”
“不,不是?!庇酁槠坊艁y地說,“我撞到眼睛了?!?/p>
“水燒好了,衣服我也拿好了?!毕沔窋v扶余為品向側(cè)邊的小茅屋走去。
曾憲榮懷里捂著沾血的布袋走進來,見屋里沒人,遲疑了一下,喊了一聲:“嬸兒?”
香娣匆匆出來:“憲榮來了,快進屋?!?/p>
“嬸兒,區(qū)里給家家戶戶分鹽了!這是你家的。”曾憲榮把布袋遞給香娣。
香娣接過布袋,看見袋上沾著一大塊殷紅的血跡,臉色陡然一變:“這是我家的布袋,怎么會有血?!”
曾憲榮頓了頓,聲音從齒縫間艱難地擠出來:“嬸兒,我回來好幾天了。我想該告訴你實情了,其實興洪……興洪他……”
“我知道?!?/p>
“你知道?”
“你為品叔回來跟我說了?!?/p>
“為品書記回來了?!”
“剛回來?!?/p>
“太好了!”曾憲榮激動過后,見香娣滿臉憂慮,卻無悲傷之色,又問,“嬸兒,興洪的事,您真知道了?”
香娣依然淡淡地說:“你到底想說什么?”
曾憲榮說:“嬸兒,興洪他……他再也不能回來了。”
香娣猛地一個趔趄。
余為品洗完澡出來,見到這一幕,想上前攙扶,被香娣一把推開。
“香娣,對不起,我……”
香娣咬牙哆嗦了許久,揪住余為品的衣襟,失聲地問:“余為品,為了你的革命,我們的兒子都沒有了。你這樣做,到底圖什么?!”
余為品迎著香娣悲憤的眼神,囁嚅半響,才說:“為了革命,犧牲是難免的。等革命勝利了,我……”
“你別說了。我三十六歲才生下興洪這根獨苗。如今,興洪走了,我什么都沒有了?!毕沔匪砷_余為品,神情恍惚地往外走。
余為品上前拉住香娣:“你做什么去?”
“興洪膽小,我得去陪他……”
余為品臉色慘白,攔住香娣:“你千萬不要做傻事?。 ?/p>
香娣推開余為品,身后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嬸兒!興洪是為革命犧牲的,以后我替他做您的兒子。”
香娣轉(zhuǎn)身,看見曾憲榮跪在地上。
曾憲榮失聲地叫了一聲:“娘!”
香娣喃喃地說:“不,不……”
曾憲榮爬到余為品面前哭喊著:“爹!”
余為品慌亂得語無倫次:“使……使不得??!”
曾憲榮只得聲淚俱下地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余為品帶著十六歲的兒子和十七歲的鄉(xiāng)文書曾憲榮以走親戚的名義去白區(qū)買鹽。他們買到了鹽,絞盡腦汁通過重重關(guān)卡,就要進入蘇區(qū)境內(nèi)時,遇到了村里逃到白區(qū)的地主鬼(地主),地主鬼引來了守關(guān)的白狗子。余興洪和曾憲榮一路,余為品一路,準備分頭跑,還沒跑出多遠,子彈就嗖嗖地朝他們打過來。曾憲榮當(dāng)時嚇傻了,直直地愣在那里,余興洪一個箭步擋在了曾憲榮面前……
余為品看到倒在血泊里的兒子,急忙取下兒子身上被鮮血染紅的鹽袋,叫曾憲榮背著先走,隨后他脫下外衣,遮在兒子身上,故意將敵人引向另一個山頭,九死一生才甩掉追捕的敵人。
“興洪他膽小,又怕痛?!敝勒嫦嗟南沔窚I水如決堤的洪流。
“興洪弟弟沒有喊痛,也沒有說怕,臨走的時候,他指著懷里的鹽袋說:‘鹽……鹽……’”曾憲榮再也說不下去了。
“興洪說過,等他長大了,就去參軍。我以為他只是說說,原來他是認真的。他已經(jīng)長大了,也算得上是戰(zhàn)士吧!”香娣扶起曾憲榮,轉(zhuǎn)身又要出去。
余為品連忙攔住香娣:“你又要做什么?”
香娣說:“今天應(yīng)該是興洪的頭七。天快黑了,我要去村口,告訴興洪,他用命換回來的鹽,已經(jīng)分給鄉(xiāng)親們了?!?/p>
余為品沒再說什么,和曾憲榮一起攙扶著香娣,向村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