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漳天空是一張灰白色的臉,陰沉沉的,沒有半絲笑意。一場夏雨憋到秋才痛快淋漓地下,之后,又零零星星地下。天陰兩三天了,秋風掃過人臉,有些寒涼。樓房默立,別人家陽臺的花草瑟瑟微微。一切都在靜止狀態(tài),等誰來按一下運行鍵。
六棟與七棟間有九棵樹,桂樹、冬青、小葉紫檀,枝繁葉茂,蓬勃旺盛。中秋后,桂樹就要開米白色的小花了,散發(fā)出陣陣馨潤的香氣。天一亮,鳥兒們就歡騰起來,多日不見人影,可能以為這院子里的一切都是它們的了,起勁兒地鳴唱,把九棵樹當作一片森林。
“喳,喳喳!”這是歡快的麻雀,輕盈地飛到陽臺想探尋什么,又倏忽飛走了,小精靈的眼睛賊溜溜的?!班恕剑恕?!”這可能是畫眉,唱得很快樂,像孩子在蕩玩秋千時的歡叫。一只山雀鳴:“嘛嘛!”另一只應:“??!”反復地一鳴一和,一大早上都唱不厭,好像一個小孩兒喊“媽媽”,媽媽答應“哎”。一會兒聽不見孩子叫了,媽媽又喊:“娃!”孩子立刻答應:“媽媽!”意思說,我在這兒呢!有一種鳥唱得特別有個性,特別動聽:“哎嘁哦,哎嘁哦喔!哎嘁哦,哎嘁哦喔!”一聲趕著一聲鳴唱,像是晨會時激情演講,又像在呼朋引伴。清脆悅耳,音節(jié)多變??赡苁菫貘f,可能是畫眉,別的鳥叫不出這么復雜的聲音,除了杜鵑,但杜鵑一般出現(xiàn)在初夏。豌豆結出果實,麥子黃了。杜鵑飛過寥廓蒼穹,放聲歌唱:“割麥插禾!割麥插禾!”
聆聽鳥兒們的叫聲,覺得它們的世界不比人間遜色,只是我不懂。喜鵲是大嗓子,大大咧咧,無所顧忌,聲音蓋過所有的鳥:“喳喳喳,喳喳喳!”不過,喜鵲發(fā)幾句言就沉默了。沒有人出來活動,也許喜鵲覺得沒趣兒,它們樂意給人報喜,喜歡把巢架在人家門前屋后高高的樹杈上。有時候聽見斑鳩“咕咕咕—咕咕咕”的聲音,最后一個音符拖音下沉,像是從喉間出發(fā)又回到喉間。據(jù)說,鳥類跟人類不同,雄性比雌性羽毛漂亮,鳴叫聲也清越動聽,這是造物主賜予它們的,以方便求愛。這只斑鳩也許是雄性,叫聲深沉富有磁性。偶爾,烏鴉會喊叫兩聲:“哇—哇!”蒼涼悲催。它們可能也知道人們不待見自己,所以很少出場。麻雀玩得最開心,“喳,喳……”不停對話,一天到晚有說不完的話。怪不得嫌小孩子吵鬧就會罵:“去去去,跟麻雀子一樣嘰嘰喳喳!”我很喜歡小麻雀的鳴唱,悅耳又吉祥。
清晨的風很輕,拂過臉龐,吹過樹冠,綠葉輕曳。風一下子又跑到人家陽臺的菊花上,一小朵一小朵五顏六色的菊花微微點頭,跟風打招呼。沒有熾烈的陽光,萬物安適。整個酷暑,被炙烤燎熏,這樣的天氣,這樣的時光,剛好恢復元氣。
植物們很旺盛,樓下那九棵樹也精力充沛,碧綠盎然。有這些樹真好,一看見它們,心底就升起希望—蓬勃的希望。鳥兒喜歡樹,我也喜歡。三毛有一首詩:“如果有來生,要做一棵樹,站成永恒,沒有悲歡的姿勢。一半在土里安詳,一半在風里飛揚,一半灑落陰涼,一半沐浴陽光。非常沉默,非常驕傲,從不依靠,從不尋找。”哪里都少不了樹,它們清掃廢氣塵埃,釋放純凈清新。
往常,七號樓里的潘大哥起得很早,他每天清晨堅持走路,六點從小區(qū)出去,七點半從外面回來。他的身影就像時針,自從患病后,潘大哥就每天堅持走路。起初,他的身子向左傾斜得厲害,一瘸一拐的。大半年后,走得有些蹣跚。后來,走得越來越自然,不注意竟看不出他是患過病的。只要碰見,我就跟潘大哥打招呼:“早??!回來了!”對于以毅力從容走過生命劫難,不憂戚不抱怨的人,我的內心充滿了敬意。潘大哥也很熱情,碰見我就揮一揮右手:“小姚,早??!”有時候,忍不住會夸獎他:“堅持得好??!腳步更利索了!”潘大哥靦腆地笑。
每天清晨,我站在陽臺做腹式呼吸,把窗外的新鮮空氣吸入鼻腔,送入肺部。耳邊鳥語縈繞,內心芳草碧婷。清晨,常見唐主任和劉姐的身影。他倆出門比潘大哥晚一些,唐主任在的地方必有劉姐。幾年前,劉姐做完腦瘤摘除手術剛出院時,臉色發(fā)烏,眼睛浮腫,唐主任扶著她在小區(qū)院子里緩緩走。過了一段時間,唐主任拉著劉姐的手在院子里慢慢走。因為手心出汗,有時候用一根短竹棍拉著劉姐走。
后來,唐主任走在前,劉姐走在后,走到了院子外。劉姐的腳步一天天硬起來,臉色也漸漸好起來。他們每天清晨七點多出來,形影不離,是小區(qū)里一道特別的風景。有時候,看著他倆手牽手在前面走,我的眼眶便一陣潮熱,竟生發(fā)羨慕之情。
人生一世,生老病死是繞不開的一道道關卡,大病時有人陪著,不離不棄,也是幸福??!清晨,院子里的孩子們背著書包去上學,晨光照著他們匆匆走出小區(qū)院門。晨風吹過窗臺,吹過冬青樹、桂花樹、小葉紫檀。風是自由的,可以進進出出,可以跑到大街上,公園里、小河邊……風不需要什么通行證。而那些手持通行證的志愿者們,雖說和風一樣在空蕩蕩的水鏡路、鳳凰大道、環(huán)城路上奔跑,可他們沒有往日那種大路任我行的豪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