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都有金色的少年歲月,它串聯(lián)著如夢如幻的時光中的悠悠鄉(xiāng)愁。最讓我刻骨銘心的情愫,莫過于對家鄉(xiāng)那條小河的終生眷戀。
我生長在由明嘉靖三年(1524)開埠,位于長江中游北岸,江漢平原南端的新堤古鎮(zhèn)。這個因古老的長江茅江口決口后涅槃重生,由修新堤防數(shù)千丈而冠名的小鎮(zhèn),是一個枕江、抱河、傍湖的典型水鄉(xiāng)古鎮(zhèn)。
故鄉(xiāng)懷抱里有一條一碧穿城過的鄉(xiāng)河,她把古鎮(zhèn)分成了東西兩岸,好比一條仙女飄逸的羅裙帶,讓這座古老新潮、鐘靈毓秀、人文興盛的城市,如璧似屏般熠熠生輝;又宛如神奇的銀河一般,遙瞰世間的萬種風情,凝聚閃閃爍爍的璀璨星辰,扮靚了新堤的史冊和我幼稚年華的蒼穹。
古鎮(zhèn)懷抱中有條被人稱為內(nèi)河的自然河流,追溯起它的歷史來,比新堤鎮(zhèn)的開埠時間更為古老。它起源于明朝成化六年(1470),在洪湖毗連一體的內(nèi)荊河(古稱夏水)南端,由于洪水泛濫河流改道,突發(fā)一條支流貫通了東荊河、內(nèi)荊河和洪湖水系,徑直匯入長江。
從此,內(nèi)河就像母親的乳汁一樣,養(yǎng)育了幾百年中世世代代的新堤先民,滋生了河東岸西的鄉(xiāng)土文化,催生了一座集軍事、商貿(mào)、文化為一體的江漢重鎮(zhèn),構(gòu)建了幾個世紀河岸港口星羅棋布,河面奔帆競舟如梭的繁忙漕運景象。而后也就有了新堤幾度作為州縣級治所的歷史,有了悠長的石板街道和幽深窄巷,古色古香的青磚黛瓦的老屋,以及河畔獨特風韻的吊腳樓,它一躍成為聞名遐邇的小漢口,從而造就了新堤繁榮昌盛的五百年輝煌歷史。
然而,這條家鄉(xiāng)的河,讓人魂牽夢縈的魅力,并非全是它在時光長河中一路走來的傳奇故事,以及它孕育促進新堤鎮(zhèn)繁榮的歷史貢獻,而更多讓人悠悠難忘的紅塵情結(jié),則是它慫恿起兒時蕩漾的漣漪,把許多人少年的快樂時光,鑲嵌進人們那永不凋謝的鄉(xiāng)愁文字的浪花里。
溫柔婉約的內(nèi)河堪稱新堤人的母親河,源遠流長的河水一直是故鄉(xiāng)人的生命源泉。二十世紀五十年代,風情萬種的內(nèi)河碧綠清澈,能夠像沒有被塵垢沾染的透鏡一樣,讓人在水面一瞧,就可以把二三尺深下的河灘泥沙一覽無余。
那時,無論是鎮(zhèn)上的居民還是劃槳的船夫,幾乎都是直接到河里取水做飯或飲用。河岸上就有好多處十幾級石砌的臺階駁岸,以供居民挑水洗菜。
記得我和小伙伴們在玩耍時口渴了,就模仿提籃挑擔的販夫走卒的樣子,走到岸邊用手捧起水來就喝。那河水清甜爽口、沁人心脾,絲毫不亞于今時自來水與瓶裝純凈水的味道?;匚吨H,河水中仿佛還透出飄逸而來的荷香。
我的家就住在離河西岸不遠的新建街東端,不管是上學、放學和課余時間,我都會在河岸邊流連忘返地游戲,幾乎每天都會有事無事在岸邊尋找自己的樂趣。
那時的內(nèi)河,要比現(xiàn)在寬得多,河里的魚蝦也不少。經(jīng)??梢钥吹綕O翁在小船上撒網(wǎng),或者立于竹木筏子上驅(qū)趕著鷺鷥捕魚。每當看著別人用一條細長的竹竿,梢頭用絲線拴上小魚鉤,掛上一個蒼蠅或者半截兒蚯蚓,向河面甩手一刷,往往會釣起一條?子魚(興凱?)來的情景,我總是羨慕得不行。六七歲的我,還沒有甩竿釣?子魚的本領(lǐng),但總有法子能享受到收獲魚的快樂。為了達到這個愿望,我最樂意干的家務(wù)事,就是替母親到河邊洗菜。
只要有空,我總是留意母親做早飯準備工作的進展。等她擇完菜,我就會拿起筲箕,顛起馬蹄步,連蹦帶跳地跑到河邊,匆匆把菜放在坡上,然后卷起褲腳蹚入淺水,端著空筲箕在河面上拍打得水花四濺。不一會兒,前來覓食的小白刁(翹嘴鲌)、黃顙魚就會循聲而來,直接在我的腿旁游來游去。有些膽大的小魚甚至會直接沖擊人的小腿,好像是在愣撲著向人討食吃。
趁這些小魚沒有感覺到危險,只要看準魚群用筲箕攔頭一撮,說不定就會撈起三五條幾寸長的小魚。每到這個時候,看到筲箕中活蹦亂跳的小魚,那種欣喜萬分的收獲感覺,真是太愜意了。
樂此不疲中,我時常忘記了時間。直到母親把飯做好了等菜下鍋,盼不到我回家的身影,找到了河邊,我才發(fā)覺把洗菜的正事給耽擱了。
隨著年歲的增長,我對內(nèi)河的眷戀之情也更加有增無減。晴天,我坐在岸邊,看藍天和白云在河中的倒影,在微波粼粼中的無盡變化;雨天,我愛撐起一把油布傘,欣賞天絲墜河激起的漣漪。如果隔幾日不去河邊瞅瞅急櫓慢槳、撐篙轉(zhuǎn)舵的船只,我總會覺得有些缺憾。
到了晚上,我時常邀約小伙伴,相聚在岸邊的大木船上,吹著涼爽的河風,指點天上的繁星,遠眺著黑夜中兩岸的萬家燈火,和他們講述著身后關(guān)帝廟內(nèi)那口老井能通東海的傳聞。
我們曾以兒時練膽兒的勇氣在內(nèi)河上跳水游泳。后來,我們終于順著老閘口游出內(nèi)河,橫渡長江登上南門洲,最后走遍了三山五岳、五湖四海,走上了各自的人生征程。
回眸一生,我曾得到許多,也失去了許多,但一絲一毫都沒有失去過的,還是孩提時與內(nèi)河結(jié)下的不解情緣。無論走到哪里,見過多少奇異的麗川秀水,我總覺得難以與心中的鄉(xiāng)河媲美。
其間,當然少不了聚集往日河畔,在老電廠古董發(fā)電機點燃的街燈下夜讀和游戲,與內(nèi)河相映生輝的光影記憶;也少不了自內(nèi)河劃龍鳳舟時,由端午節(jié)鑼鼓聲敲響的鄉(xiāng)河故事。這些深入骨髓的牽掛,當然會永不磨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