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高考成績出來后,填志愿就提上了日程。選什么呢?
“學醫(yī)吧”,父親不止一次地說道,“你媽當時就希望你能學醫(yī),你身子骨本來就差,學醫(yī)以后也能調理自己?!?/p>
“我想學水文?!痹谝粓霰寂艿拇笥昀铮覅s看見了這昂然挺立的答案。
彼時,雨幕如窗簾般從城市的一端拉向另一端,碩大的樹冠如同水面上的荷葉。
某個瞬間,我忽然覺得這滂沱的大雨多像是垂天之翼——絕云氣,負青天,一只鵬鳥把北冥的水卷到了小城,又一躍鉆入我的名字、我的身體里,摶扶搖羊角而上者九萬里。
父親為我取名的那年,全流域型特大洪水肆虐大地。
天空中云海如沸,地面上萬浪奔涌,告急的消息勝似暴雨中的狂風,猛烈拍打著每一戶人家的窗子。
江水中,軍人用血肉之軀筑起大堤,頂著洪水的沖撞誓死不退。江水里,不知道是浪花推動著淚花,還是淚花拍打著浪花。
自然災害的發(fā)生無法阻止,但其帶來的破壞卻能被減輕、規(guī)避。
預報水的脾氣變化,科學地進行調度,讓勢不可擋的洪水放慢腳步,讓高不可攀的洪峰低下頭來,這便是水文的拿手絕活。
這正契合著我的初心——安瀾。
于是,我毫不猶豫地投奔三峽水利樞紐工程設計總工程師鄭守仁院士的母校——河海大學。
神女應無恙,當驚世界殊。
作為名副其實的大國重器,三峽水利樞紐工程在治理長江水患上發(fā)揮著舉足輕重的作用,被譽為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標志性工程。
想來,大學生涯帶給我的,最寶貴的便是水利情懷。
《孟子·離婁下》中提到:“禹思天下有溺者,猶己溺之也。”
每個水利人,影子里都有大禹的輪廓。
沒有誰的生活該被倒退,奔跑在大地上的人不應該在水中停止生命的征途。承受洪水怒火、直面泥沙俱下沖擊的,應該是堤壩。
“橫流浩劫永斷絕,拯救數兆黎?!边@是大學的校歌,更是水利人一生的信仰,亦是我在大學時入黨的初心。
工作后,我參與的第一個項目就是防洪救災工程。在洪災頻仍的河道上開辟出分洪隧洞,讓它途經城市時,繞道而行。
記不清多少次,頂著炎炎夏日在蒸籠般的城市里查勘調研,衣服上擰下來的水可以洗另一盆衣服。也記不清多少次,在蛐蛐都叫累了的深夜,繼續(xù)修正模型計算成果。
每到這時,我總會想起畢業(yè)時老師的教誨:“我飲河海一滴水,我獻祖國一生情?!?/p>
當黨員徽章別在胸前,人就擁有了第二顆心臟,扎根其中的誓言與祈愿,抽出堅韌的莖,為一個個身心俱疲的日子送上源源不絕的動力,映照著數字模型瑰麗的色彩,如若花開。
一年后,分洪隧洞正式通水,我聽見那一腔熱血滔滔不絕的回聲,從朝霞染紅的天邊,穿過深沉的大地,傾瀉在夕暉溫柔的回眸里。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初心恒在。
“爸,我要學水文。”如今回想起這句話,心潮依舊能在身體里找回當初的澎湃。
校歌最后一句話倏然掠過心頭:“毋負邦人期!”
(作者系中國自然資源作家協會會員、江蘇省作家協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