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前語：

在“ 幻想CLUB”欄目讀完南?！た死姿沟墓适拢氡啬銓λ龑懙男≌f也會很好奇。我們精選了她的一篇作品《輕舞飛揚》刊登，以便大家更好地了解她的寫作風格。這篇發(fā)表于1993 年的作品，在次年即獲得雨果獎、軌跡獎和星云獎的最佳中篇小說提名，受到廣泛贊譽。

《輕舞飛揚》講述了一個科技與人性交織的故事，深入探討了母女關(guān)系、個人夢想與家庭責任之間的沖突。小說通過卡洛琳的天使和記者蘇珊兩條敘事線索，展現(xiàn)了兩對母女之間復(fù)雜的關(guān)系：卡洛琳的母親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夢想，強迫卡洛琳成為跳芭蕾的機器；而蘇珊出于對女兒黛博拉的保護，試圖阻止她追逐芭蕾夢想。隨著故事情節(jié)的推進，卡洛琳的命運與黛博拉的夢想逐漸交織，兩個家庭的矛盾在高潮中匯聚，引人深思。

在這篇小說中，生物改造是一個關(guān)鍵議題，它帶來無盡的可能，也隱藏著不可忽視的風險，展現(xiàn)了作者對科技發(fā)展的思考。希望你在閱讀《輕舞飛揚》時，能體會到其獨特的科幻魅力，并對作品中的倫理和人性問題產(chǎn)生自己的見解。

1

我有時候聽得懂，有時候聽不懂。

艾黎把我?guī)У骄毩晥觥隼镆延幸荒幸慌?。男人很高，女人很嬌小。女人的頭上長有長長的黑黑的毛。我知道她很不開心。

艾黎說：“ 這是天使。天使，這是約翰·科爾和卡洛琳·歐森?！?/p>

“ 你好?！蔽艺f。

“ 它在吼什么？”女人說，“ 是俄語嗎？”

“ 卡洛琳，”男人說，“ 你答應(yīng)……”

“ 我知道我答應(yīng)過什么。”女人走開了。不知道為什么，她非常非常生氣。我說的是“ 你好”，最簡單的幾個詞之一。

男人說：“ 你好，天使。”他笑了。我聞聞他的鞋，叫了幾聲。他很友好。從他的身上我聞到兩只貓，一個熱狗，瀝青，還有車。我喜歡車。

女人走回來，“ 快一點兒行不行？我一分鐘都不想多待?！?/p>

約翰說：“ 律師在艾黎的辦公室?！?/p>

艾黎的辦公室里有很多人。我在沙發(fā)旁趴下，等待，也許等會兒會有人帶我上車。

一個女人在看過很多張紙后，說：“ 拜氏保險公司，以下稱甲方，和紐約市芭蕾舞團，以下稱乙方，簽署下述合同。甲方將保護乙方集團卡洛琳·歐森的安全。如果……”

太難了，我不懂她在說什么。還是想想我知道的吧。

我叫天使，是只狗。我的工作就是保護艾黎叫我保護的人。我愛受我保護的人。想著想著，我的眼皮變得越來越重了。

“ 天使，”艾黎坐在椅子上，“ 起來，要開始工作了?！?/p>

我站起來。艾黎走過來，坐在我身旁。他的聲音清晰地傳進我的耳中，“ 這是卡洛琳。你的工作就是保護卡洛琳。除了卡洛琳的朋友之外，不能讓任何人接近她。天使——保護卡洛琳?！?/p>

我聞了聞卡洛琳。我很快樂，我要保護卡洛琳。

“ 我的天！”卡洛琳說完就走開了。我愛卡洛琳。

我們上車，開了很久很久。一路上有很多人，很多不同的氣味。約翰開車。他是卡洛琳的朋友，所以約翰可以接近卡洛琳。約翰把車停下。我們下車。這里有很多高高的大廈，還有很多車。

“ 你確定不會有事？”約翰說。

“ 你不是剛剛才簽約來保護你的投資嗎？”

卡洛琳憤怒地大叫。

約翰開車走了。

一個男人站在門旁。他說：“ 歐森小姐，晚上好?！?/p>

“ 山姆，晚上好。這是我的保鏢。公司一定要給我安排一個，自從……那種事發(fā)生后，他們說保險公司嚇壞了?！?/p>

“ 是德國獵犬，對嗎？它看起來乖乖的。嗨，伙計，叫什么？”

“ 天使?！蔽艺f。

男人跳起來，大叫?？辶招α恕?/p>

“ 生物改造過的。蕾蕾，山姆是朋友。聽見了嗎？山姆是朋友?！?/p>

我說：“ 我的名字是天使?！?/p>

卡洛琳說：“ 山姆，別怕。真的。它不會隨便咬人的，除非我命令它，或是我大聲尖叫，或是它不認識的人突然接近我?！?/p>

“ 知道了。小姐?！鄙侥放屡碌卣f。他看了我很久。我對著他又叫又搖尾巴，想告訴他我沒有惡意。

卡洛琳說：“ 我們走，菲菲。你的間諜生涯就要開始了。”

我說：“ 我的名字是天使?！?/p>

“ 是嗎?！笨辶照f。

我們走進大樓，進電梯。我說：“ 山姆有一只貓。我聞到了山姆的貓?！?/p>

“ 你給我閉嘴?！笨辶照f。

我是狗。

我必須愛卡洛琳。

2

“ 蘇珊，我知道你一直都是個公私分明的人。不過這次你一定要幫我。我也知道現(xiàn)在競爭有多厲害。上頭已經(jīng)說了，如果下個月的銷量再不上升的話，我就只有下課了?！?/p>

“ 什么事？”其實我很清楚是什么事，麥克也知道我在明知故問，不過面子上誰都沒有露出來。他是我的上司，我當然不能表現(xiàn)得比他聰明，對不對？

“ 就是這件事！”麥克遞給我昨天的《紐約時報》，黑色的粗體鉛印字立即映入我的眼簾：驗尸結(jié)果證明嵐·珍妮曾經(jīng)做過生物改造。我揚揚眉毛，把報紙放在桌上?！?安東·普里維特拉昨天不是已經(jīng)開過新聞發(fā)布會了嗎？”

“ 但你可以以一個家長的身份得到獨家新聞?！丙溈俗拢瑑赏确旁谧郎?。他很清楚我并不想寫這個報道，但他更清楚我的想法根本就無足輕重。

我的女兒黛博拉現(xiàn)就讀于美國芭蕾舞學校。此校正是由紐約市芭蕾舞團創(chuàng)辦的。自建校以來，它為世界培養(yǎng)了無數(shù)優(yōu)秀的舞蹈家。三十年來，紐約市芭蕾舞團的團長安東·普里維特拉像個霸道的君主統(tǒng)治著芭蕾舞世界。他的名字是如雷貫耳，以至于有時候我相信他可以逃稅或是擁有自己的軍隊。其助手約翰·科爾以精明的外交手腕為紐約市芭蕾舞團拉到了不少的贊助。紐約市芭蕾舞團不僅擁有世界上最優(yōu)秀最出色的舞蹈家，也是世界上所有芭蕾舞蹈家向往的圣殿。不過，那是在生物改造出現(xiàn)之前。

現(xiàn)在，情況有所不同了。

安東·普里維特拉對媒體的態(tài)度素來是“ 順我者昌，逆我者亡”。關(guān)于珍妮之死恰恰是他不愿深談的問題。

一個月前，李珂，美國芭蕾舞劇院的首席演員，在中央公園被人勒死。三天前，紐約市芭蕾舞團的嵐·珍妮也在其小公寓中以同樣的方法被殺害。警方判定兩案的兇手應(yīng)是同一人。李珂被生物改造過的事早就公之于眾，但身為紐約市芭蕾舞團第二主角的珍妮卻一直被認為是靠自身的努力與天賦而得到現(xiàn)在的成就。所以當珍妮的驗尸報告指出她也被生物改造過時，當然會引起不小的反應(yīng)。而一直對生物改造持反對態(tài)度的安東·普里維特拉在新聞發(fā)布會上聲稱，三個星期前的生物檢查表明沒有任何團員接受過生物改造。

“ 不要把重點放在謀殺上?！丙溈苏f，“ 從人性的角度去考慮下這事對其他團員的影響？是否影響她們的事業(yè)？安東·普里維特拉會一如既往地堅持舞團的原則還是會有所改變？他采取了哪些安全措施？學生家長是何想法？”

我說：“ 麥克，你是個冷血的人?！?/p>

他說：“ 蘇珊，你的女兒已經(jīng)十七歲了。如果在這之前你無法說服她離開舞蹈，現(xiàn)在就更不可能了。你會去采訪嗎？”

“ 會去的?！?/p>

“ 很好。蘇珊?！彼粗叵?，“ 不要太感情用事了。知道嗎，你最大的缺點就是太感情用事了。”

九月的熱氣籠罩著整個林肯中心。廣場的中心噴泉周圍坐滿了人。我討厭林肯中心。在我的眼中它不過是個毫無美感的丑陋建筑群。麥克卻說我討厭它是因為我討厭紐約，如果林肯中心建在肯塔基的話，我就一定會喜歡的。

紐約劇院除了演出外還兼做練習場。一走進劇院，輕柔的音樂便飄進我的耳中，是《天鵝湖》。最近一段時間，黛博拉每日都會隨著它練舞，連帶著我也聽得滾瓜爛熟了。自1877 年首演以來，這個舞劇即成為經(jīng)典的芭蕾舞劇，在數(shù)百年后的今日其魔力仍然有增無減。紐約市芭蕾舞團更是因為用全新的手法詮釋了這個經(jīng)典而聞名全球。這自然也是每年的表演節(jié)目之一。

隨著動人的音樂，我的腳步漸漸放慢，腦中浮現(xiàn)出這個優(yōu)美的愛情故事。

美麗的公主，因不愿嫁給邪惡的魔法師而被其變?yōu)樘禊Z，只有在夜晚才能恢復(fù)人形。某日夜里，已恢復(fù)人形的公主傷心地在湖畔徘徊時，巧遇鄰國王子。王子立即為公主絕世無雙的容貌、高貴典雅的氣質(zhì)以及眉眼間濃濃的哀愁所吸引。自此后，王子的心便不再屬于自己了。同樣地，公主對王子也一見鐘情。

王子決意為公主解除魔咒，娶她為妻。

但在選妃的當日，魔法師帶著化身為公主的黑天鵝而來。

她是魔法師的女兒所變，以冷艷、神秘的力量來魅惑王子。王子在迷失中背叛了公主，背叛了承諾，背叛了愛情，選擇黑天鵝當他的新娘。

但，真愛終究戰(zhàn)勝了一切。曾短暫迷失的王子終于醒悟到黑天鵝不是公主，也無法代替公主在他心目中的位置。于是，王子不顧一切來到魔法師的宮殿，殺死魔法師，破除魔咒，有情人終成眷屬。

安東·普里維特拉的辦公室是一個由舞蹈演出表、戲服樣本以及電腦組成的世界。他讓我等了足足二十分鐘。我趁此機會把所知道的關(guān)于生物改造的事想了一遍。

生物改造有好幾種。每種方法都仍處在試驗階段。在美國，每一種都被視為非法。每當有新的方法出現(xiàn)在歐洲、南美或日本市場上時，總會引起世界性的轟動與爭論。這是種嶄新的科技，充滿了矛盾與挑戰(zhàn)。沒有一種生物改造是專為舞蹈家而設(shè)計的，她們畢竟是少而又少的一群人。先是歐洲的芭蕾舞女演員興起了利用生物改造的熱潮，隨后大批的美國芭蕾舞女演員也專程去歐洲，享受這昂貴的特權(quán)，把一個沒有經(jīng)過驗證的生物“ 機器”裝進自己的身體。

有些機器可隨環(huán)境改善身體狀況，加速身體的復(fù)原，珍妮接受的正是這類的改造。這樣可以相應(yīng)地降低在練習或表演中受傷的概率。這種機器仍然處于試驗階段，沒人知道長期使用會有什么樣的后遺癥或副作用。

另一種更為昂貴也更為危險的改造是骨質(zhì)重生。骨質(zhì)重生可以改變一個人骨骼的形狀或密度。它可以依據(jù)個人的需求重新塑造其骨形。經(jīng)過骨質(zhì)重生后的女演員每個人都能在舞蹈技巧上做得完美無缺，不僅如此，還能大大減少受傷的概率。

安東·普里維特拉像一陣風似的刮進辦公室，打斷了我的思緒。他對于自己的遲到絲毫沒有表示歉意。

“ 啊，你來了。我能為你做些什么嗎？”

“ 我是為我女兒黛博拉·安德斯而來的。她是D 班的學生。她就是……”

“ 是的，是的，是的。我知道她是誰。我認識所有的學生，包括那些最小的。不過你應(yīng)該去問羅絲女士才對，她是學校的主管。”

“ 但決定權(quán)在你的手上?！蔽衣冻鲎钫\摯的笑容。

安東坐在一把翼椅上。七十多歲的他身手像年輕人一樣靈活：挺直的背，輕靈的動作。那雙著名的藍眼睛正狡黠地看著我。他的舞臺生涯早已成為一個傳奇?，F(xiàn)在的他本身就是一個傳奇。他對于紐約市芭蕾舞團的一切決定都被奉為金科玉律。我不喜歡他，因為他渾身上下都散發(fā)著一種唯我獨尊的霸氣。他應(yīng)該是個很強勢的男人。對于這種男人我一向都抱著敬而遠之的心態(tài)。我深深地吸了口氣，用最最溫柔的語氣說：“ 普里維特拉先生，關(guān)于黛博拉我有三個問題想請教你。一、我知道你一定常常聽到同樣的問題，你能否告訴我，黛博拉是否有相當?shù)臐摿Τ蔀橐粋€優(yōu)秀的舞蹈演員？這個秋天她就必須開始申請大學，雖然她一心只想跳舞?？墒侨绻恍械脑挘覀儽仨毩硗狻?/p>

“ 是的，我明白你的意思。安德斯太太……”

“ 蘇珊。安德斯是我女兒的姓。”

“ 蘇珊，舞蹈不應(yīng)該是第二選擇。如果黛博拉有足夠的天賦，那么她一定會成為一個出色的舞蹈演員。如果沒有，那么——”他聳聳肩。

“ 那正是我想知道的。她有嗎？老師說她有很好的樂感，但……”

我心跳得如同要蹦出來似的，雙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 也許，也許。在適當?shù)臅r候你必須讓我來決定?！?/p>

“ 那正是我要說的?！蔽冶M量控制著自己的情緒，“ 時間已經(jīng)到了，大學……”

“ 藝術(shù)不是快餐，必須慢慢來，如果黛博拉注定會成為藝術(shù)家的話，那么她遲早會的。親愛的，一切有我?！?/p>

“ 我的第二個問題是：身為家長，自從兩名舞蹈演員遇害之后，我非常擔心黛博拉的安全。學校在安全方面做了哪些工作呢？”

安東·普里維特拉眼光如箭一樣射過來，但馬上又恢復(fù)成和藹可親的樣子。“ 警察不認為學生會有危險。至于兇手，這個野獸，很顯然他只對經(jīng)過生物改造的職業(yè)舞蹈演員有興趣。不管是在我的舞團還是學校，沒有人是經(jīng)過生物改造的。我們都相信只有經(jīng)過自身的努力和天賦才能達到最高的藝術(shù)境界。需要用科技來跳舞的人根本就不配稱為藝術(shù)家，再說，”他的臉上露出一個狡黠的表情，“ 學生也沒有足夠的經(jīng)濟能力負擔昂貴的手術(shù)費。”

“ 很顯然珍妮并不如你所講的那樣。”

“ 她和你的黛博拉無關(guān)?！卑矕|站起來，藍色的眼睛變得像冰一樣冷，“ 請原諒我必須失陪了，還有很多事等著我去做?！?/p>

“ 但你還沒告訴我你在安全方面采取了哪些措施?！蔽冶M量扮演一個擔心的家長的角色，“ 求你了，黛博拉……”

他嘆了口氣，“ 我們加強了保安措施。雖然不能告訴你細節(jié)，不過，請放心，你的女兒是絕對安全的?！?/p>

“是否有家長因這次事件而讓孩子退學呢？”

安東·普里維特拉毫不在意地說：“ 如果真有其事的話，她根本就不配跳芭蕾。別忘了，這是紐約市芭蕾舞團?！?/p>

他走了。音樂由敞開的門飄進來。

黛博拉現(xiàn)正在三號練習室。明知道她并不希望我去，我還是推開了三號練習室的門。

準備活動已經(jīng)做完了。我在家長席的最后一排坐下來。老師是個從來不笑的中年法國婦人?！?當你跳起來的時候，雙手應(yīng)該這樣向上伸。這樣，看清楚了嗎？”

黛博拉做錯了。“ 不，不對?！崩蠋煂λ蠼?，“ 是這樣！”

黛博拉又做錯了。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則覺得自己的胃在收縮。

黛博拉又試了一次，還是錯了。老師示意她一個人單獨練習一會兒。我不忍心再繼續(xù)看下去，忙低下頭。

我的思緒隨著音樂飄到三年前。

三年前，十四歲的黛博拉獨自一人從肯塔基跑到紐約與她父親同住。理由很簡單，她要成為一流的舞蹈演員，成為紐約市芭蕾舞團的一員。不管我怎樣勸說她、求她、罵她，或是強硬地命令她，都無法改變她的心意。說實在的，我一直認為這不過是一個青春期少女的心血來潮。但不管是黛博拉的心血來潮也好，還是她的一意孤行也好，既然我無法勸服她回到肯塔基，我就不能讓她獨自一人留在紐約。黛博拉的父親根本不是個值得信賴的人，他在黛博拉三歲那年便離家出走，一去不回。于是，我辭掉了一生中最滿意的工作，告別了所有親朋好友，賣掉了我鐘愛的房子，來到紐約。不管怎樣，我都必須和黛博拉在一起。十四歲還不是能夠照顧自己的年紀。于是，我在曼哈頓邊緣租了一套小小的公寓，在紐約找了一份工資只有以前一半的工作。我從來都沒有放棄說服黛博拉放棄跳舞的想法。三年前如此，三年后也是如此。我很清楚黛博拉的天賦，她永遠都不可能成為像卡洛琳·歐森那樣的大明星。她永遠不能達到自己的夢想。我是她的母親。我很清楚舞蹈對黛博拉意味著什么，我不想看見她最后被失望與現(xiàn)實打得遍體鱗傷。

不管怎樣，我都必須守護在黛博拉身邊！

“ 哎喲！”是黛博拉的聲音，我抬起頭，看見黛博拉坐在地上，皺著眉，雙手抱著右腿。我慌慌忙忙地向她跑去。

“ 媽，我沒事。”黛博拉說。

“ 在醫(yī)生到達之前千萬別動?！?/p>

“ 我說過沒事的。”

醫(yī)生說是韌帶受傷，必須在家休息一個星期。

那天晚上，我和黛博拉一起去看由卡洛琳·歐森主演的《天鵝湖》?？辶蛰p盈得像是真的天鵝在臺上翩翩起舞。

整個晚上，黛博拉蒼白著臉，一言不發(fā)。看著這樣的黛博拉，我加強了說服她脫離舞蹈的決心。不管用什么方法都好，我絕不能讓我最心愛的女兒受到傷害。

絕對不能！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我一定要在這個秋天把她送進大學的校門。

3

卡洛琳跳起來。她一條腿向前伸一條腿向后伸。她又跑又跳。每當她跳起來時，德米就會接著她。

“ 不對，不對?！逼绽锞S特拉先生說，“ 不是那樣。德米，你舉起她時就像在舉一袋米一樣。應(yīng)該是這樣?！?/p>

普里維特拉先生舉起卡洛琳。我的耳朵豎起來。普里維特拉先生是朋友。他可以接近卡洛琳。德米可以接近卡洛琳。約翰可以接近卡洛琳。

德米說：“ 是那只狗的原因，它讓我神經(jīng)緊張。我覺得它隨時都會撲上來咬我。我根本無法集中精神?！?/p>

約翰坐在我旁邊。他說：“ 德米，不用怕。天使不會咬你的。它很聽話。它知道你可以接近卡洛琳。沒事的。”

德米說：“ 如果我一不小心讓她掉下來，那怎么辦？”

卡洛琳坐下。她看看約翰，看看德米，沒有看我。她笑了。

約翰說：“ 放心，不會的。除非卡洛琳叫起來。我們都知道她不會這樣做。從來都沒有。所以你非常安全。相信我?！?/p>

“ 我不信?！钡旅渍f。

每個人都靜靜地站著。

普里維特拉先生說：“ 卡洛琳，親愛的，讓我來示范一次。我會讓你掉下來?！?/p>

卡洛琳不相信地笑了笑。她站起來。安東·普里維特拉先生舉起卡洛琳。然后她重重地落下來。我的耳朵豎起來?？辶諞]有叫。她沒有受傷。普里維特拉先生是朋友?？辶照f過他是朋友。

“ 看見了嗎？”普里維特拉先生說，“ 很安全。來，站好，開始?！?/p>

德米舉起卡洛琳。音樂越來越響。約翰在我耳邊說：“ 天使，卡洛琳昨天晚上出去過嗎？”

“ 是的?！蔽艺f。

“ 去哪兒了？”

“ 左轉(zhuǎn)四條街，右轉(zhuǎn)一條街?？辶战o錢?！?/p>

“ 面包店?！奔s翰說，“ 還去了其他地方嗎？是不是很晚回家？”

“ 沒有?！?/p>

“ 昨天晚上有人來看卡洛琳嗎？”

“ 沒有。”

“ 謝謝你。”約翰說，他摸了摸我。我很快樂。

卡洛琳看著我們。一個女人在卡洛琳腰間系了一件長長的衣服，并遞給她一根木棍。昨天我問過約翰那根木頭是什么。約翰說那是扇子。音樂響起來，越來越快。卡洛琳拿著扇子跳起來。

“ 卡洛琳？”普里維特拉先生說，“ 親愛的，從這兒開始?！笨辶仗饋?。她看著約翰，約翰看著我。

卡洛琳從臥室走出來，穿著牛仔褲，頭上戴著帽子，遮住了所有的毛。她走到門邊，對我說：“ 別動，聽見了嗎？別動！”

我走到門邊。

“ 上帝?！笨辶瞻验T打開一點點，走過去，關(guān)上門。我也跟在她身后走過去。

“ 我說過別動?！笨辶沼职验T打開。她推我。我不進去?？辶兆哌M去。我跟在身后。

卡洛琳開門，出去，又回來。她關(guān)門。她開門。她關(guān)門。她轉(zhuǎn)身。她開門，出去。她太快了，剩下我獨自在房間里。

我大叫，我試圖用身體破門而出。一個男人抓住卡洛琳的手，對著一個盒子講話。

“ 先生，目標已經(jīng)決定返回自己的房間，現(xiàn)在我們正在她的家里。”

卡洛琳抓過盒子，“ 約翰，你怎么敢這樣對我。你讓那只狗生物改造過。這是違法的，知道嗎？我會告你，我會辭職，我會……”

“ 卡洛琳?！奔s翰的聲音。我往四周看了看，沒有約翰的氣味，約翰不在這兒，只有他的聲音。“ 你沒有法律根據(jù)。按照合同規(guī)定，這個人有權(quán)跟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親愛的，合同是你親自簽的。至于停止為紐約市芭蕾舞團工作，那是你的事。在你仍然為我們工作的時候，天使會一直跟著你。如果它太長時間沒有看見你，它體內(nèi)的生物器官就會發(fā)出信息。到底是什么地方你不想讓天使跟去？”

“ 關(guān)你什么事！”卡洛琳大叫，“ 我敢打賭他身上還裝有方向辨別器，是不是？”

她非常非常生氣。她在和我生氣。我趴在地上，把爪子放在頭上。這里一點兒都不快樂。

男人說：“ 先生，我正在離開。”他走了，把小盒子也拿走了。

卡洛琳坐在地上，背靠著門。她看著我。

我的爪子抱著頭?？辶蘸苌鷼?。

什么事都沒發(fā)生。

過了一會兒，卡洛琳說：“ 我猜就只有你和我了。他們這樣安排的。我們必須在一起。”

我仍然抱著頭?？辶杖匀缓苌鷼狻?/p>

“ 好吧，讓我換一種交流方式。從你的內(nèi)心深處趕走你的敵人。你一點兒都不明白我在說什么嗎？天使，他們給了你什么？一個五歲小孩的智商嗎？”

我看著卡洛琳。這是她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 告訴我山姆的貓?！?/p>

“ 什么？”

“ 山姆的貓。你跟我回來的第一天曾說過你聞到山姆的貓。記得嗎？可以告訴我山姆的貓是什么樣子嗎？”

我很困惑?？辶赵谀托牡貙ξ艺f話。她在生氣。她的背挺得直直的。

“ 是母的還是公的？”

“ 是只母貓。”我說。我記得那種味道。

“ 你想逗它嗎？”

“ 我永遠都不會逗貓。我必須保護卡洛琳?！?/p>

卡洛琳的氣味變了。她靠近我。

“ 但你想去逗它嗎，天使？你想像一只真正的狗一樣嗎？”

“ 我只想保護卡洛琳。”

“ 他們對你做了什么，對吧？”

我不懂。卡洛琳仍然有一點點生氣。我不明白。

“ 不過和他們在南美和歐洲做的事比起來要好多了?！彼f，身體一陣顫抖。

“ 你受傷了嗎？”我說。

卡洛琳把手放在我背上。她的手很冷，什么都沒說。

我很快樂?？辶諏ξ艺f了很多話。她告訴我跳舞的事。她是一個舞蹈演員。她可以跳起來，在空中轉(zhuǎn)圈。她還可以用腳尖站起來。很多人都來看她跳舞，看她跳舞的人都很快樂。

我們在外面散步。我保護卡洛琳。我們?nèi)チ撕芏嗟胤??？辶战o我吃蛋糕和熱狗。有很多不同的氣味。我們會聞著氣味往前走。我們看見很多狗和貓。有時候手拿盒子的男人也會跟我們在一起。約翰說那個男人是朋友。

“ 如果我告訴天使你會對我不利，你猜會怎么樣？”卡洛琳對男人說。他和我們一起散步?！?你不怕我叫它把你撕成一片一片的。”卡洛琳又在生氣。

“ 歐森小姐，你沒有修改它體內(nèi)程序的權(quán)利?！?/p>

“ 是嗎？”卡洛琳問，“ 有人問過天使它想這樣生活嗎？”男人微笑。

我們每天都去林肯中心?？辶赵谀莾禾?。不論白天晚上她都在跳舞。很多人在晚上看她跳舞。

每天約翰都會問我和卡洛琳做了什么。我會把每件事都告訴他。

“ 我辦不到?！笨辶諏稚系囊粋€男人說。他站得離卡洛琳很近。我輕輕地叫了一聲?！?天，別靠近我。斯坦，別接近我。狗會咬你。說不定現(xiàn)在還有人在監(jiān)視我?！?/p>

“ 他們真的那么在乎嗎？”

“ 比你想的還要在乎。安東·普里維特拉的理想終究只是理想。我們必須小心謹慎。”

“ 謝謝你的時間?！蹦腥舜舐暤卣f。他笑了笑，就走了。后來約翰問我：“ 卡洛琳和誰說話？”

“ 一個男人?！蔽艺f，“ 他需要時間?！?/p>

后來卡洛琳說：“ 天使，今天晚上我們?nèi)タ茨赣H?！?/p>

4

示威者把林肯中心的噴泉染紅了。

他們在繞著噴泉一圈圈地走，大聲地喊著口號。我飛跑過去，想在警察把他們?nèi)孔プ咧?，看清楚他們支持的是哪一方。盡管隔著很遠的一段距離，我仍然可以肯定他們不是跳舞的，太胖了。警察已經(jīng)開始把他們沖散。有人大叫起來：“ 給我們選擇的權(quán)利！這是個自由的國度?！?/p>

看來是支持生物改造的人。

—位坐在輪椅上的老婦人正專注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她身后站著五個保鏢。身穿淺藍色香奈兒套裝的她與安東·普里維特拉一樣，渾身上下都散發(fā)著一種讓人極不舒服的霸氣。我定定地看著她，蒼老的臉是如此熟悉，如果時光倒退四十年……我猛地意識到她就是卡洛琳·歐森的母親。

她注意到了我。不過臉色仍未改變，視我如透明人。我不愿放過這個采訪的好機會，“ 歐森太太？”

她沒有否認，“ 什么事？”

“ 我是《紐約進行時》的記者，現(xiàn)在正在寫一篇關(guān)于紐約市芭蕾舞團的文章。我可否問您幾個關(guān)于您女兒卡洛琳的問題？”

“ 我從不接受采訪。”

“ 我知道，幾分鐘就好。您一定為卡洛琳感到非常驕傲。現(xiàn)在的您是否擔心她的安全呢？”

她笑著說：“ 一點兒也不?！?/p>

“ 為什么？”

她看了一眼仍在和警察爭論不休的示威者，“ 知道在柏林他們是怎樣進行生物改造的嗎？”

“ 不知道，我……”

“ 那你根本就沒有資格在這個問題上訪問任何人。”最后一群示威者也被警察趕走了，“ 紐約市芭蕾舞團已經(jīng)完蛋了。藝術(shù)的未來是和生物改造分不開的。”

我想，在她眼中我一定看起來像一條魚，眼睛瞪得大大的?！?但卡洛琳是個非常優(yōu)秀的舞蹈家。她才二十六歲。”

“ 卡洛琳很幸運。她有個好的開始。”她打了個手勢。其中的一個保鏢馬上把輪椅轉(zhuǎn)了個圈，推著她離開。

我跟在后面，“ 歐森太太，你的意思是你的女兒以及所有紐約市芭蕾舞團的團員都應(yīng)該被生物改造過的舞蹈家所取代，因為后者能夠在技術(shù)上有更完美的表演，是不是？”

“ 我從不接受采訪?！彼f。另外一個保鏢把我擠開。

我注視著她和她的保鏢漸漸遠去的身影。真是令人費解的老太婆。為什么她談起她女兒的語氣就好像在說一輛過時的汽車一樣。還有她說卡洛琳有個好的開始到底指的是什么呢？難道……

在圖書館待了一小時后，所找到的關(guān)于安娜·歐森的資料仍然少得可憐。誠如她自己所說的那樣，她從不接受采訪，所有關(guān)于她的消息都是從第三者的口中得知。安娜·歐森是美國芭蕾舞劇院的主要贊助人之一。其夫早逝，給她留下了一棟位于紐約的公寓、三座賭場、一大堆價值不菲的股票。據(jù)傳她和女兒卡洛琳的關(guān)系不是太好。至于卡洛琳，我所找到的資料全是關(guān)于她舞蹈上的評價，而對她的個人生活一無所知。與她母親一樣，卡洛琳也從未接受任何采訪。真不愧擁有相同的血緣。我決定找羅賓·漢幫忙，請他們調(diào)查安娜與卡洛琳母女的資料。

顧名思義，羅賓·漢是一個提供特別服務(wù)的組織。只要出得起錢，它可以為你提供你想得到的任何情報。其組織網(wǎng)絡(luò)就像一張巨大的蜘蛛網(wǎng)遍布世界的各個角落。

三天后，我接到羅賓·漢發(fā)來的郵件。為了安全起見，這個組織的人從不露面，一切都在電腦上進行。

現(xiàn)年五十四歲的安娜自丈夫在十年前去世后即掌握其夫名下所有的財產(chǎn)，長袖善舞的她經(jīng)過十年的投資，所有的財產(chǎn)早已不知翻了多少倍。無怪乎，近幾年來，《金錢》雜志的世界巨富排行榜上安娜·歐森這個名字總是名列前茅。雖然安娜掌握著所有的財產(chǎn)，但卡洛琳的收入只是演出費而已。在過去的四年里，卡洛琳總共受傷兩次，每次都不到一星期就痊愈了。對于一個專業(yè)的舞蹈演員來說這時間實在是太少太少了。我敢打賭卡洛琳一定經(jīng)過生物改造?？墒牵鞘裁磿r候呢？過去的四年里，卡洛琳除了隨團演出之外從來沒有單獨出境的記錄。而且就算是在國外演出期間，她也沒有離開團隊單獨行動過。不僅如此，卡洛琳似乎也沒有旅游的愛好。從出生到現(xiàn)在，她從來沒有單獨離開過紐約。難道說紐約附近有一所非法的生物改造研究所？

真的有可能嗎？

（ 未完待續(xù)）

下期預(yù)告

卡洛琳的舞技突然急劇下滑，黛博拉成為最有可能取代她的候選人。然而，隨著蘇珊的深入調(diào)查，真相逐漸浮出水面……卡洛琳是否真的接受過生物改造？她的舞技下滑是否與此有關(guān)？她和母親的緊張關(guān)系背后又隱藏著什么？黛博拉能否實現(xiàn)她的芭蕾夢想？更多懸念即將揭曉，敬請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