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童年的記憶里,?國家為了扶持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的農(nóng)業(yè)發(fā)展,?每年都會給我們彝族村寨免費發(fā)放洋芋種子。?那些洋芋種子,?大小均勻,?表面光滑,?從遠處看,?就像一顆顆圓潤的果果,?因此,?村里長輩親切地稱呼它們?yōu)椤把笥蠊薄?
當一袋袋洋芋種子被送到村里時,?許多老人的眼眶都濕潤了。?他們感慨地說:?“國家真是越來越好了,?以前還要交糧,?現(xiàn)在不僅不用交,?還發(fā)糧種給我們種,?這日子真是越過越有盼頭了。?”
母親決定把分到的洋芋果果種在我家的一塊沙地上。?然而,?這個決定卻遭到了全家人的反對。?那塊地離家太遠,?路上坑坑洼洼。?更何況,?那塊地附近還從未有人種過洋芋,?大家都擔心收成不好。?但在母親看來,?我們的擔憂只是偷懶的借口。?她堅定地說:?“莊稼一枝花,?全靠肥當家。?而且那里是沙地,?洋芋種下去好出氣不會悶,?種出來的洋芋果果肯定又大又光滑。?”
母親的話最終得到了驗證。?挖洋芋時,?我們家連著一個月都在忙碌。?那些洋芋個頭碩大,?我們一簍又一簍地往回背,寨里的人都羨慕極了。
第二年,?在我家種洋芋的那塊沙土地附近,?很多人家也跟著種上了洋芋。?去干活的那條小路也變得越來越熱鬧,?路面變得越來越平坦,?寬度也變成了之前的兩倍。?
那時,?我家就像開“故事會”一樣熱鬧。?一到晚上,?鄰居們就來我家串門。?母親會給大家烤上滿滿一籠火洋芋。?那洋芋的清香,?大老遠就能聞到。?來的人無論多少,?母親總是準備的很充足。?我常問母親為什么人來得少也準備那么多??母親笑著回答說:?“一開始就多準備點,?先來的人就多吃幾個,?后來的人也能吃上個吧。?”鄰居們在我家一邊吃著洋芋,?一邊聊著天,?時不時傳來一陣陣歡快的笑聲。?
洋芋口感太面,?容易噎口,?所以母親有時候還會準備玉米制作的甜酒來搭配。?一口洋芋一口甜酒,?那叫一個香。?那些吃過我家洋芋的孩子都講,?至今還會懷念在我家吃洋芋的味道。?以前就是我家洋芋果果的香,?吸引他們每晚都想來我家玩。?
洋芋有很多種吃法,?其中最“奢侈”的方式就是用油炸著吃。?那時我們吃的油都是豬油,?是過年殺的那頭豬身上的板油、?花油煉制而成的。?因為量不是很多,?所以平時要省著點用。?母親有5個兄弟姐妹,?所以我有一大幫表兄弟姐妹。?再加上我家的3個兄弟姐妹,?總共有11個娃。?母親總會在正月里給我們炸一次洋芋。?每到吃炸洋芋這天,?母親都會提前一天讓我們兵分幾路,?去通知那些分布在不同村寨的兄弟姐妹。?
為了準備這次炸洋芋的大餐,?母親在前一天晚上就要開始忙碌了,她要準備大約一百個洋芋。那時,?洋芋刀或許還未問世,?母親只能用菜刀,?輕輕地、?耐心地削去它們的外衣。?我們本想幫忙,?卻被母親婉拒:?“你們小孩子耐心不夠,?這種細致的活兒,?你們做不好。?”后來我才明白,?母親不讓我們削洋芋,?一是怕我們受傷,?二是擔心我們削得太厚,?浪費食物。?
削好、?切片的洋芋整齊地排列著,?母親滿意地洗凈雙手,?才去休息。?第二天,?當兄弟姐妹齊聚一堂時,?母親便開始炸洋芋。??母親從豬油缸中舀出一勺勺豬油,?11雙眼睛緊緊盯著。那豬油滑入鍋中的一刻,我們就都開始咽口水了。?
母親一邊炸,?我們一邊吃,?形成了一條邊吃邊炸的流水線。?然而,?母親炸的速度總是趕不上我們吞咽的速度。?她為我們準備了一大碗蘸水,?里面有鹽巴、?味精、?花椒、?蔥和醬油。?炸好的洋芋在蘸水中打個轉(zhuǎn),?再用筷子送入嘴巴,?那味道,?簡直美極了。?看著我們狼吞虎咽的樣子,?母親笑著說:?“慢點兒吃,?今天炸洋芋管夠。?”
母親已經(jīng)因病去世多年,?但每當兄弟姐妹們聚在一起時,?他們還會懷念起母親炸的洋芋。?那種簡單而純粹的味道,?是現(xiàn)在放滿各種佐料的炸洋芋所無法比擬的。?
如今,?洋芋已經(jīng)躋身世界四大主糧之列。?在家鄉(xiāng)這片以山地為主的土地上,?雖然土地貧瘠、?氣溫偏涼、?喀斯特地貌讓土地鎖不住水分,?但洋芋卻能穩(wěn)穩(wěn)地站在高原的山崗上,?孕育出豐碩的果實。?它成了貴州人都愛吃的食物,?也讓貴州被外省朋友風趣地稱為“洋芋國”。?
走在貴州的街頭小巷,?各種風味小吃琳瑯滿目。?只要你細心觀察,?一定會發(fā)現(xiàn)洋芋的身影:?炸洋芋、?烤洋芋、?洋芋粑、?鹵洋芋…?…?無論以何種形式出現(xiàn),?它們都散發(fā)我們記憶中最懷念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