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額尼②

有一對紅珊瑚耳環(huán)

遠方的郵差送來

在一個煙雪浩瀚的冬天

大雪無痕，呼倫貝爾的冬蠻不講理

白毛風野蠻地掠過，覆蓋的積雪連樹枝也

不放過

斐耶楞古險險躲過鄂溫克獵人的槍

拖著受傷的翅膀，縮著脖子躲在雪地里馴

鹿的蹄井中

魯莽的獵人喲，弄丟了到手的獵物

斐耶楞古愣愣的，不知道白那查③到底偏

愛誰

長生天在山脈里信手堆放幾個白色的氈包

斐耶楞古在火爐旁，旁邊坐著一位戴著

紅珊瑚耳環(huán)的老額尼

老額尼讀著一封新的信

遠方的郵差送來

在一個雪后初晴的清晨

斐耶楞古聽不懂，只覺得老額尼真是嘮叨

像這冬天的雪下個不停

春寒料峭，呼倫貝爾的冬耍賴不走

斐耶楞古也想賴在火爐旁，可是清晨送信

的郵差讓它害怕

郵差和獵人長得一樣，叫它如何分辨

“山上那些個腦袋黑黑、彎彎腳的人呀，詭

計多端，心狠手辣！”④

老額尼的紅珊瑚耳環(huán)

在這嚴冬里紅得耀眼，熱得滾燙

斐耶楞古展翅飛得不高，太陽不在的時候

它就縮著脖子躲在灌木下

雪地里再長不出突然的稻谷

斐耶楞古不得不跑得遠些

翻遍雪窠，啄食草籽和枝梢

晨曦冉冉，林霧消弭

郵差再沒有送來新的信件

傻傻的斐耶楞古，守在安靜的氈包外

給自己畫了一道紅色的眉

九月

把山坳裝到九月的瓶子里

金色的稻子開始升騰

你找不到我盜取的月光

也沒有留意烏鴉留下的晚餐

那些固執(zhí)的，不停跳躍的閃電

也總在九月

稻穗矮下的時候，我自己就是一片宇宙

銀河在我的心里搖搖晃晃

傾聽著偶爾的蟲鳴、雷聲與綻放的慌張

你看——這世界該有的都有了

包括這九月的風

讓一片葉撞向另一片

讓一朵云撞向另一朵

然后抓起來，塞進瓶子里

九月的風燒傷河堤邊的花

九月的瓶子里總也塞不滿夜幕里的駁雜

九月和九月

都是不諳世事的少年

你看那慌亂的羊只，怔怔望著遠山

在九月

踏一串火堆上的安平壺

印在你的額頭上

老街

我輕聲細數(shù)人間煙火

像是點燃一盞長明的燈

這燈在街邊丈量云朵，把炙熱翻滾成晚霞

又一寸寸照亮世間

和我一起感受這燦爛的六月

用熱風鐫刻怒放的夏花

把它們定格在陳舊膠卷的開端

一起被定格的還有紙扇、巷道、學堂和一角

廢棄的庭院

曾經(jīng)的我們是燦爛的夏花

只是如今囿于這斑駁的土墻之內(nèi)

土墻外燈紅酒綠，演繹著塵封歲月的啞劇

我用水墨堆疊成凡塵婉約的眸光

街角化作泛黃的筆觸

是你讓畫卷里的人物走出瘦弱的黃昏

如果今夜在銀河的對岸沉思

天曦未露之時，請在溪橋邊等待

如果我路過

一定會道一聲，晚安

春天，我想起海子

我不擅長在早春時道別，尤其是在田野復

蘇的時候

你瞧，鈴蘭夾雜著枯草的尸骨，已經(jīng)綻放

我從鈴蘭里抽出骨頭，從骨頭里抽出一個

嶄新的春天。傾聽一個夜晚的風吹雨淋

這潤物之聲，聽得世界撕心裂肺

這是我一個人的山坡。我扯起棺木，蓋上

暖被

和沉默千年的石穴做了鄰居

其實，我并非每一刻都在，我只是

偶爾聆聽蟲吟，蛙鳴，蚱蜢跳起

每個旋律都是八度以外的音符

搖撼沒有休止符，它把枝葉折成風鈴，月光

凝結(jié)成霜

把夜晚陰燃成紙灰

我挪著腳步，小心翼翼

生怕驚醒土地里蟄伏的

木質(zhì)根系

一些泥土攀在我的鞋底，從宿命中逃離

剩下的每一寸土地

都在曠野里，燃燒著自由

注：

①斐耶楞古：花尾榛雞的滿語叫法，意為“樹上的雞”，俗稱“飛龍”。

②額尼：鄂溫克語，母親。

③白那查：鄂溫克族、鄂倫春族、達斡爾族信奉的山神。

④引自鄂溫克族民歌《母鹿之歌》。

【作者簡介】圖克，原名張澤權(quán)，80后，內(nèi)蒙古呼倫貝爾人，陜西青年文學協(xié)會會員，陜西略陽文旅形象大使。作品散見于報刊、網(wǎng)絡，多次在各類征文中獲獎。

責任編輯"李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