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從四川駕車返回北京的路上,男子張波時不時給一個微信名叫“胖胖”的男子發(fā)消息,詢問對方的感受。
“胖胖”說:“有點磨牙了。以前我都沒這個癥狀,居然現(xiàn)在還有這個反應?!?/p>
張波答復稱:“行,只要東西好就行。下回還照這個來?!?/p>
張波和女友李惠瀅兩人輪流開車,開到第二天上午,張波再次向“胖胖”確認他的情況:“你吃完這個睡覺了嗎?”對方表示只有早上5點左右睡了一會兒。得到這個消息,張波竟然松了口氣。
究竟是什么東西,值得張波跨越千里,來到四川和“胖胖”交易?又是什么東西,讓人睡不好覺還成了好事?
家住北京的“70后”張波是個“癮君子”,他向“胖胖”購買的是冰毒。由于回北京途中會經(jīng)過多個檢查站,張波不敢“驗貨”,只能通過“胖胖”王項安吸食后的反應來判斷這批冰毒的質(zhì)量。
2002年至2014年,張波因吸毒被行政處罰,還有過多次接受強制戒毒的記錄。李惠瀅跟張波剛在一起時,并不知道他吸毒,但后來發(fā)現(xiàn)了也沒有阻止,反而自己也沾染上了毒品,跟他一起走上販毒之路。
平日里,張波和李惠瀅共同生活。兩人曾各自有過一段婚姻,離婚后,孩子都在北京上學。他們沒有工作,家里的開銷全靠張波之前分到的拆遷款。
張波是在戒毒所里認識劉小軍的。2023年5月到7月,張波和李惠瀅多次驅(qū)車前往四川省資中縣找劉小軍購買毒品。但在他們的最后一次交易里,劉小軍收了錢卻沒給貨,就此消失了。張波給他發(fā)微信他沒回,打過很多電話,大部分時候打不通,直到2023年9月的一天,一個自稱是劉小軍發(fā)小的男子“胖胖”接通了電話。
“胖胖”王項安和張波加上了微信。他倆之前也算認識,他們和劉小軍曾經(jīng)一起吸食過毒品,不過張波也只知道這人外號“胖胖”,并不知道“胖胖”的真名。張波想到,既然劉小軍有門路拿貨,他發(fā)小是不是也可以?
張波給王項安發(fā)消息,問能不能拿到“涼的”(指冰毒),王項安表示自己有門路聯(lián)系到。
2023年10月初,王項安告訴張波,他可以從成都拿貨,但要收2000元好處費。1個冰毒(50克)的價格是兩萬七八千元,張波需要跟他一起去拿貨。張波不想去成都,提出直接去王項安所在的資中縣取貨,在那里他和劉小軍交易過幾次,更為熟悉。
王項安答應了,但表示上家送貨需要加錢,于是提了價,1個冰毒漲到了3萬元,同樣再加2000元好處費。
雙方協(xié)商完畢后,2023年107DpdUL9hh4q1l14IUO7KXA==月6日上午,張波和李惠瀅啟程前往資中縣,次日上午抵達。這期間,在王項安的要求下,張波先轉了1000元給他。
10月7日下午,張波兩人前往王項安提供的地址,雙方碰面后,李惠瀅留在車里,王項安和張波走到路邊單獨聊了一會兒。
張波最關心的自然還是貨物的質(zhì)量。他問王項安,這次的冰毒品質(zhì)怎么樣?王項安告訴他自己還沒試過,聽上家說這次的貨品質(zhì)還行。
聊天時,王項安接到一個電話,電話掛斷后,他便表示上家把貨準備好了,可以一起去拿貨了。
在王項安的指路下,他們開車輾轉又來到一棟獨立的住宅樓樓下。王項安提出,要上樓去找賣家“試貨”,讓張波他倆在車里等著。
十幾分鐘后,王項安給張波發(fā)消息,稱“貨試過了,東西還行”,讓張波拿錢過去。于是,張波將3.1萬元現(xiàn)金裝進一個白色塑料袋里,來到住宅樓一層交給王項安。又過了幾分鐘,王項安拿著“貨”下樓了,張波要的50克冰毒,就裝在一個紅色的香煙盒里。
拿到貨后,張波不敢多逗留,馬不停蹄開車返回北京。那天下午3點多,他給王項安發(fā)消息,“我們上高速了,沒事啊”,這是他們約好的信號,表明他們安全了。
一路上張波沒敢“驗貨”,只能通過外表觀察,確實是白色晶體。既然自己嘗不了,張波便關心起王項安的情況,試圖通過他吸食后的生理反應來判斷這批冰毒的質(zhì)量。
一般人吸食冰毒后,會比較亢奮,不太能入睡也不怎么需要睡眠。因此,在得到王項安凌晨5點才睡了一覺的反饋后,張波很是放心。
千里迢迢買回的貨似乎是沒問題了,但這“千里歸路”總是讓張波很難心安。
此前多次往返四川和北京,為了逃避檢查,張波想了不少辦法。他的車是外地車牌,進京次數(shù)有限制。為了方便,他從北京的車輛解體廠偷了一個北京車牌用于替換。
進京次數(shù)一多,張波自己也心虛,擔心暴露。于是,在快進京時,他會和李惠瀅兵分兩路,自己單獨從檢查站附近打車進京,避免因進出京頻繁被民警盯上。
這次和王項安交易后,張波返京的路程非常順利。然而,他還不知道有多少“意外”在等著他。
2023年10月初,北京市公安局禁毒總隊接四川省公安廳通報,稱犯罪嫌疑人張波伙同李惠瀅前往四川省資中縣購買一批毒品后運送回京,北京市公安局石景山區(qū)分局民警遂展開布控。
2023年10月8日,張波和李惠瀅輪流開了快一整天的車,終于在當天晚上抵達北京的住處。他們在地下停車場下了車,照常走向電梯,這時,民警突然出現(xiàn)將兩人抓獲。
被抓獲時,民警問張波:“東西在哪兒?”張波自覺暴露便如實坦白。當時,裝有白色晶體的煙盒就在他的褲兜里。經(jīng)稱重,該不明成分白色晶體重51.18克。
經(jīng)檢測,張波、李惠瀅兩人尿檢結果均為毒品陽性??筛鶕?jù)鑒定結果,張波攜帶的不明成分白色晶體中,并未檢出常見毒品,這些白色晶體竟是冰糖。
冰毒怎么變成冰糖了?這就要問問王項安了。而從一開始,王項安對張波就有所隱瞞。
王項安和劉小軍上學時候便認識了,從認識到現(xiàn)在已有20多年,兩人關系很好。他是知道劉小軍身在何處的,但始終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與張波溝通。王項安也確實有購買毒品的渠道,此前張波找劉小軍買毒時,偶爾也是他給劉小軍介紹上家。但由于他平日里吸食的更多的是海洛因,因此,購買冰毒的渠道也漸漸少了。對于冰毒,他只是大概掌握市場價,也知道一次性買1個冰毒,價格肯定要比零散著買便宜一些。
于是,在和張波商量好一切后,王項安對家里的冰糖下了手。他將冰糖砸碎成許多顆粒,讓它們從外表上更接近冰毒。然后用兩個白色自封塑料袋將冰糖顆粒包裝好,放進一個紅色的煙盒里,煙盒用的也是王項安經(jīng)常抽的香煙品牌煙盒。
等到交易當天,王項安提前揣上煙盒出了門。
當張波和李惠瀅在車里等待王項安上樓“試貨”的時候,王項安實際上爬了三四層樓梯,在樓道里一個人待了十幾分鐘,所謂的提供貨源的賣家自然也是憑空捏造的。
“試貨”結束后,王項安拿著張波的錢再次上了樓。這次,他把錢藏在了四樓的電表箱里。過了幾分鐘,王項安在下樓的過程中碰到了上樓的張波,便從褲兜里掏出煙盒,順利地將這盒“身價”倍漲的冰糖交給張波。
演戲還得演全套。為了再次上樓拿回錢款,王項安謊稱交易結束后,還想找“朋友”玩一會兒,張波不疑有他。而上樓從電表箱里取回現(xiàn)金后,謹慎的王項安還通過樓梯間的窗戶,看到張波的車走了才敢下樓。
雖然平日里吸食的是海洛因,但王項安以前也吸食過冰毒,于是參照著以前的感受對張波之后的提問編造答案,只要裝作吸食后很興奮的狀態(tài),就能讓張波覺得這次賣給他的貨品質(zhì)還可以。
王項安收到錢后,這筆錢的去向可謂“毒賭雙全”。最初的1000元很快被用來購買海洛因。在資中縣一處拆遷房內(nèi),他和另外一些朋友一起,注射吸食了這些海洛因。
等到3.1萬元現(xiàn)金到手,約有1萬元讓王項安賭博輸?shù)袅?,?萬元再次用于購買海洛因。王項安被民警抓獲時,身上有吸食剩余的毒品,還有部分沒花完的現(xiàn)金。
當被問及為什么要用冰糖來偽裝成冰毒賣給張波時,王項安說,雖然自己是想掙這筆交易的錢,但如果真的賣了50克冰毒,日后要是被抓了判刑會很重,風險太大了。而且,與其掙點好處費,不如一下子快速把錢拿到手,哪怕是一錘子買賣,也是劃算的。再者,真要讓自己找到“貨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沒必要冒著風險掙小錢。
對“毒癮”“賭癮”兼具的王項安來說,沒什么比來錢快更誘人的了,反正斷了聯(lián)系方式,張波也會像找不到劉小軍那樣,找不到自己。
當王項安落網(wǎng)后, 涉案3.2萬元也被公安機關要求全額退繳。
2024年1月12日,公安機關偵查終結后,以張波、李惠瀅涉嫌運輸毒品罪將此案移送至北京市石景山區(qū)檢察院審查起訴。王項安被另案處理。
到案后,李惠瀅的供述比較穩(wěn)定,明確提到他們多次去四川就是為了購買毒品的,只是她并非交易的主要參與者,所以對于張波哪次購買成功了,哪次沒買著,都買了多少,不是很清楚。
相比而言,張波的供述則發(fā)生了多次變化,驗貨的時間、地點、方式,每次的供詞均不一致。
承辦此案的檢察官李陽告訴《方圓》記者:“一開始,張波到案時候沒有提到毒品是假的這件事,之后態(tài)度變成了‘有所懷疑’,稱自己打開包裝摸了一下,感覺氣味不對,還說‘冰毒摸起來燒手,還有特殊的氣味,回來的路上我聞了聞,這次買的貨一點味都沒有,感覺是假的’。再往后張波的供述又變了,成了‘拿完貨出來開車一兩公里后,就打開買的冰毒,看顏色不對,就嘗了一下,稍微有點甜’。最后甚至是說,拿到貨在住宅樓樓道里就嘗過了,有點甜,知道是假的。然而,李惠瀅的供述里表示,返程時張波沒提過對購買的毒品有過懷疑,也沒再打開煙盒查看過。”
根據(jù)張波和王項安的微信聊天記錄,張波在取貨離開后,多次發(fā)微信向王項安確定毒品質(zhì)量,直到2023年10月8日上午還在向王項安確認毒品情況,并未顯示出其已經(jīng)知道毒品為假。
石景山區(qū)檢察院經(jīng)審查認為,犯罪嫌疑人張波、李惠瀅明知是毒品而予以運輸,其行為構成運輸毒品罪。二被告人在共同犯罪過程中,被告人李惠瀅起輔助作用,系從犯,可依法對其減輕處罰。
張波一次性購買如此多的冰毒,除了供自己和女友吸食外,有沒有可能還有販賣毒品的情況?跨越千里,買到手的卻是冰糖,那還算運毒嗎?這會不會影響他們的量刑呢?
李陽對此解釋道:“根據(jù)相關規(guī)定,吸毒者因運輸毒品被查獲,沒有證據(jù)證明其有實施販賣毒品等其他犯罪的故意,應以運輸毒品罪定罪處罰。故本案應以張波、李惠瀅的行為構成運輸毒品罪提起公訴。雖然經(jīng)過鑒定,51.18克白色晶體中未檢出常見毒品,但二人在實施運輸毒品行為時,并不明知涉案毒品系‘假毒品’,屬于‘對象不能犯’,對犯罪對象認識上的錯誤,并不影響認定其二人構成運輸毒品罪。被告人因意志以外的原因未能成功運輸毒品,系犯罪未遂,可以依法比照既遂犯從輕或者減輕處罰?!?/p>
2024年2月5日,石景山區(qū)檢察院以張波、李惠瀅涉嫌運輸毒品罪提起公訴。
4月30日,石景山區(qū)法院作出判決,以被告人張波犯運輸毒品罪,判處有期徒刑七年六個月,并處罰金7萬元;以被告人李惠瀅犯運輸毒品罪,判處有期徒刑三年,并處罰金3萬元。張波以量刑過重提出上訴。
6月27日,北京市第一中級法院認為,一審法院根據(jù)張波的犯罪事實、犯罪情節(jié),在法律規(guī)定的量刑幅度內(nèi)已經(jīng)對其減輕處罰,量刑適當。張波的上訴理由及辯護人的此項辯護意見不能成立,不予采納,駁回上訴,維持原判。(文中涉案人員均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