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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風(fēng)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2024-11-13 00:00:00吳雨菲
新作文·初中版 2024年8期
關(guān)鍵詞:蘇城西洲山澗

作者自畫

我想尋找一葉扁舟,在大海上游蕩,讓思緒盡情釋放。幸運的是,這一葉扁舟終被我尋到,捕捉靈感于每一個輕風(fēng)細(xì)雨的瞬間,書寫唯美詩意的篇章,我沉醉在濃墨重彩的故事中。所以,我愿把光陰寫成詩篇,把歲月繪成畫卷。

憶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

單衫杏子紅,雙鬢鴉雛色。

西洲在何處?兩槳橋頭渡。

日暮伯勞飛,風(fēng)吹烏臼樹。

秋聲

“你……”

又是這個夢,夢中的女子,身影朦朧在了十里桃花中,“灼華,你……”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灼華鎮(zhèn),我出生的地方;灼華,我的名字。時隔六年,重回故地,已是傍晚,我找了旅店住下。老板是個和氣人,一進店便叫伙計從我肩上取下行李,見我是個面生的,便叫來一個端菜的女子,與我閑聊,為我擺上了一桌酒菜?!拔也缓染频?。”“哦對,這城里來的小女子,自然是不喝鄉(xiāng)下的酒釀,我們這兒也都是些鄉(xiāng)野菜肴,姑娘也就勉強吃些?!崩习迥钸吨?。

“唉,姑娘,我們小鎮(zhèn)也就春天時好看,這秋天怎么不在自家待著清閑,來這個小鎮(zhèn)子啊?”中年老板人熱情得很,話也密,手下卻忙活不停。

“不是的,我是從蘇城來的,但我是從這里走出去的?!?/p>

老板嘴角抽動一下,尷尬笑著:“小姑娘說笑吧。”

“是真的,我來自這里,灼華鎮(zhèn)?!?/p>

端菜的女子捧著手中的酒,靜靜看著我,若有所思。她眼里柔情似水,眉心微皺,相貌隱約有些熟悉?!澳阏f你不喝酒?”“是的,不愛喝?!眳s見她又為我盛了些高于碗底深淺的酒,“嘗嘗吧,姑娘應(yīng)該是喜歡的,是去年桃花盛開時我親自釀的酒,從前就有個人特愛喝我親自釀的酒,按年紀(jì)算來,應(yīng)該和姑娘差不多大了吧……”她的聲音輕輕柔柔的,講話娓娓道來,這聲音與夢中的那個漸漸重合……

眼前女子如一朵紫花兒,安寧的氣息,幽然神秘,是遙遠(yuǎn)的曠野或者深山的味道。

無盡的河,綿延的山,烏雀,灼華村,桃花又夭夭。

她唇齒微啟,在風(fēng)中低語。

“你……”

桃花凋零,夢,頃刻靜止。

“是你……”

“是我,灼華……”

樹下即門前,門中露翠鈿。

開門郎不至,出門采紅蓮。

采蓮南塘秋,蓮花過人頭。

低頭弄蓮子,蓮子清如水。

春岸

恍若一夜間瀉下,灼華鎮(zhèn)的桃花一開又是十里,一朵朵粉白豐潤。

這被十里桃花所環(huán)繞的小鎮(zhèn),這細(xì)水潺潺、白墻黑瓦的江南水深之地,這一張少女青澀的面孔,一雙柔情的眼眸,在現(xiàn)實中的轉(zhuǎn)彎口攔住我,帶我往記憶深處走去,濡濕我所牽過的衣襟并緊緊黏住。

“你是……”

“清綺,‘河水清且漣猗’,這是我父母生前給我取的?!?/p>

“生前……”

我的父母在我剛出生后就離開了,我的名字是祖母為我取的,她一生只認(rèn)得三個字“灼華鎮(zhèn)”,便為我取了名字——“灼華”,沒有什么寓意。后來祖母也走了,年僅五歲的我日日夜夜守在祖母床邊,等她醒來喚我一聲“灼華”。

可我未能等到,最后還是我那不太熟悉的叔叔將她安葬,“灼華,你在鎮(zhèn)里待上幾個月,等叔叔有時間了,就接你去蘇城,好嗎?”我搖頭,不知道說什么。我哭不出來,喊不出來,轉(zhuǎn)身,向灼華鎮(zhèn)的河岸邊跑去。我不明白,他們只是靜靜躺那兒,怎會離開我……

“嗯……對啊,我已經(jīng)一個人在鎮(zhèn)上待十年了,你呢?你叫什么?”

“我叫灼華,隨便取的?!?/p>

“隨便?灼華這個名字可一點也不隨便呢,‘桃之夭夭,灼灼其華’,是個好好聽的名字呢!”

一到春天,桃花總是最早綻放,嫩綠色的葉子,輕輕托起粉紅色的花朵,灼華鎮(zhèn)的山澗溪邊,一樹又一樹,一重又一重,美得不可方物。

清綺,你知道嗎?我從未想過自己的名字能有如此美的解釋。十里桃花,你伸出細(xì)瘦的臂膀,為我折了一枝垂下來的桃花;十里春風(fēng),你的聲音散在了無盡的桃花香中,“灼華,我當(dāng)你姐姐如何?”“肌骨瑩潤,舉止嫻雅。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臉若銀盆,眼如水杏?!边@樣的一個女孩愿與我結(jié)為姊妹。

“……”

“灼華,我是一個孤兒……”

清綺,你是不是知道我其實也和你一樣,也是這個鎮(zhèn)上的孤兒,所以一開始你就和我這么說?

我們的氣質(zhì)是那么相像,孤單又寂寞,命運還會給予我們寵愛和眷顧嗎?

之后總會在灼華鎮(zhèn)的河岸邊遇到清綺,她笑容清澈,眼眸里盡是流水般的干凈。我已經(jīng)熟悉了她的存在,在這十里桃花間她似柔軟的光芒,又若一絲一縷的清香,撫慰著我的心。

“嗯……你是我的姐姐……”

“你是我這一輩子最好的姐姐……”

她笑著對著山澗那邊喊去:“灼——華——”“灼——華——”

一遍一遍,是十里桃花的回音;一次一次,是十里春風(fēng)結(jié)的一段緣。

置蓮懷袖中,蓮心徹底紅。

憶郎郎不至,仰首望飛鴻。

鴻飛滿西洲,望郎上青樓。

樓高望不見,盡日欄桿頭。

夏別

屋檐滴下露水,清脆落地,那聲音仿佛能被清晰數(shù)出,可有些故事,有些遲遲無法放下的過去,是睡著了,還是漸次蘇醒?

“‘花魂釀就桃花酒,君識花香皆有緣’,嘗嘗這桃花酒吧,這是上個春季封存下來的,后來也就沒再釀了,也沒……沒曾經(jīng)那個人去品了……”

“曾經(jīng)那個人……”

望著眼前碗底深淺的桃花酒,倒映著那不太熟悉的,在歲月中遺忘的,卻又存在記憶深處的臉龐,酒香飄逸夢中尋,酒香襲來夢中迷,年少記憶深處的畫面不斷被抽出,又被撕裂開。

我們二人望向遠(yuǎn)處。

“灼華,你說過我是你一輩子最好的姐姐?!?/p>

“是……”

“灼華,你會不會永遠(yuǎn)記得我?”

“會……”

清綺突然側(cè)過身來,那柔情似水的眼眸中多了幾分低沉,含著濕潤,“灼華,你,會永遠(yuǎn)陪著我的,對嗎?”

河水沉默流過,時間靜靜地從黃昏踱進黑暗。

少女時的內(nèi)心還像花朵一樣柔軟,不知海角與天涯的距離,不知今昔明朝彼此又將置身何處,只是類似“永遠(yuǎn)”這般年少輕易脫口的言辭,給了不確定的將來一個暫且幸福的寄居。

清綺慢慢走到我前面,“對嗎?”

可是我的將來是確定的,我的叔叔是要帶我去蘇城的,我終究沒法與她永遠(yuǎn)在一起。

她的目光顯然變得更加黯淡,問:“所以你還是要離開我,去蘇城嗎?”她頓了頓,眼角忽而泛上一層深紅,冷聲道:“我不是和你說過我的故事嗎?你不是說那個地方不好嗎?”

她的故事……

清綺的父母原是灼華鎮(zhèn)上平常的農(nóng)戶,早年在家耕織,生活雖不富足,但也過得安穩(wěn)。可有天蘇城傳來風(fēng)聲說什么鄉(xiāng)下的桃花釀在那大城市里賣得風(fēng)生水起,這下夫妻倆決定先帶上部分自己親自釀的桃花酒,進城看看,并把清綺交給村人照看一段時間。

可是后來不知過了多久,兩人音信全無。鎮(zhèn)上便有了許多閑言碎語。那時清綺還不滿六歲,整日在灼華鎮(zhèn)里哭喊著要見父母。

從此她就一個人了。一個人坐在山澗旁,坐在桃花樹下,聽著十里春風(fēng)的聲音,成為灼華鎮(zhèn)上最孤單的孩子……

“清綺,我叔叔說了,明天就接我去蘇城……”我不忍去看她的眼,說完便跑回了那只剩我一個人的空屋子里。

我漸漸忘了,我去蘇城時,清綺是不是哭了?

離開灼華鎮(zhèn)的那天,我?guī)е寰_曾給我的桃花枝又跑到山澗邊,想看看清綺。等待許久,也不見她,只有眼前山澗、桃花、鵝卵石還如昨日般熟悉,我揮手朝它們作別,然后黯然回去。

望著車窗外不斷變換的風(fēng)景,我忽然想到——很多人來了也是會走的,是不是就像自己和灼華鎮(zhèn)之間的關(guān)系?原來生活了那么多年的地方,始終也不是可以叫作故鄉(xiāng)的地方。一直以來,只是過客,它始終抵不過時間或者物質(zhì)帶來的考驗,它一直都在心底流浪。

是不是只有祖輩那代人才算是有純粹故鄉(xiāng)的人?他們的身體將融入土地,靈魂永遠(yuǎn)在這里盛放,同十里桃花一樣,成為不會消失的標(biāo)記,沿著這些標(biāo)記,即使在十里春風(fēng)中誤入迷途,偶爾也能找回一種家的感覺。

我突然想叫開車的叔叔把車開慢一點,剛一張口又沉默了,最后還是放棄了念頭。該過去的一切總是要過去的,可是心里似乎還在等待什么來挽留?

“灼——華——”

那么熟悉的聲音,從車后隱隱約約傳來,又迅速消失。

是清綺!她手里又握著一枝桃花,拼命在車后追趕,不停奔跑,試圖努力把我們之間的距離縮短,可是被時間推開的河怎還能并流?清綺,那溫柔的、聰慧的你今天又怎么這么傻?

“灼——華——”

車子越開越遠(yuǎn),少女不再跑了,我始終也沒回頭。我只是在后視鏡里看到她在那里站了很久,終于模糊得只變?yōu)橐粋€小點。我緊緊抱著她曾送給我的桃花枝,回憶靜好、純粹、溫暖,心底道一聲:“清綺,再見……”

你沒有聽見。

欄桿十二曲,垂手明如玉。

卷簾天自高,海水搖空綠。

海水夢悠悠,君愁我亦愁。

南風(fēng)知我意,吹夢到西洲。

冬離

雨水,不知何時浸入蘇城的冬天。在蘇城以往的記憶里,冬天并無雨。窗玻璃上不斷斜墜下雨點,遠(yuǎn)處是城市即將合上的燈火闌珊,寂靜的街道上,人們疲倦地緩緩移動。

已是深夜時分,我卻輾轉(zhuǎn)反側(cè),世界空空蕩蕩,又步入沉寂。想起一年前自己回灼華鎮(zhèn),這下翻來覆去,更是睡不著。

之后很多天,我都無法忘記她。

“灼華鎮(zhèn)這個時候應(yīng)該是快要入春了,桃花應(yīng)該也要蘇醒了吧?她,還會釀桃花酒嗎?”我望向遠(yuǎn)處。

那個陌生的號碼終于出現(xiàn)在手機屏幕上,不斷閃動,我按下接聽鍵。

聽到那頭輕柔而淡雅的聲音:“灼華,我是清綺?!?/p>

號碼是我給她的,那日在灼華鎮(zhèn)的小旅店里,“是我,灼華……”

我拉住她的手,不覺濕了眼:“清綺,你怎么在這里?”

她略微憂傷地回答我,眼眸里仍帶著笑:“灼華,我一直不都在這里嗎?我不會離開灼華鎮(zhèn)?!?/p>

我半晌沒說話。

她露出少女時的青澀的微笑。

“嘗嘗這桃花酒吧。”

時間確實隔離了我們,所以相遇變得陌生。我不知道自己該怎樣和她說離開這里后自己在蘇城過的日子,我無法和她說那高樓大廈里的燈紅酒綠,無法和她說那商店里的琳瑯滿目。她的世界里只有那十里桃花,十里春風(fēng),飄滿花香的山澗,山澗邊的小鵝卵石,鵝卵石上附著的青苔,蘇城的一切離她都那么遠(yuǎn)。

我將我的號碼寫在紙上遞給清綺:“如果有一天你要來蘇城,就打上面的號碼,我一定會來接你的。”

火車站擁擠的人潮不斷向我涌來,我四處尋找清綺的位置,尋找那柔情似水的眼眸,尋找那清瘦纖細(xì)的身影。

她安安靜靜地站在出站口前面,雙頰被凍得通紅。

我快速走過去,在靠近她的時候,突然又放慢步子。清綺也看到我了,淺淺微笑著朝我招手。

“走吧,去我的寓所里?!蔽夷闷鹚男欣睿拖衲悄晡胰プ迫A鎮(zhèn)一樣。

她擺擺手:“不用了,我要回去?!?/p>

“回灼華鎮(zhèn),你不是剛到嗎?”

“我只是想來看看你……我想跟你說句話。灼華,我一直都……”

“清綺?!蔽掖驍嗔怂脑?,害怕那“一直”后面會跟著……那是我無法對她提及的,就像當(dāng)年那句“永遠(yuǎn)”……

她的笑里有失落。她的目光不斷抬高,聚到我臉上,說:“灼華,你知道嗎?每當(dāng)我釀酒之時,我就會想起你,每當(dāng)我喝起那桃花酒時,缺了一點情味……你以前說你會一直記得我,我是你一輩子的姐姐……而你現(xiàn)在……還會回去嗎?”

她沒有等到我的回答。

她忽然將手捧過來,像兒時一樣想要捧住我的臉,但在距離最后一點的地方,她突然將緊握的雙手張開,手中的桃花隨著風(fēng)在我眼前散開來,只是,看不見花蕊流金,聞不到花香盈盈……

“落花時節(jié)又逢君”,十里春風(fēng)吹散了我們,我們分別了多久?雖不在那十里桃花中再次相逢,但在這個時節(jié)又能與你重逢,足矣。

她唇齒微啟,在風(fēng)中發(fā)出一個音節(jié):

“你——”

(指導(dǎo)老師:張 虹)

寫作背后的故事

初讀《詩經(jīng)》,只覺“桃之夭夭,灼灼其華”這句話很美,歷經(jīng)千年,傳頌千年,但人們也只寄托著“之子于歸,宜其室家”的婚戀美好,但在我看來,它不僅是愛情,還象征一種至真、至純、至善的友情。我愿將它寫下來,寫下名為“灼華”之女的一段屬于她自己的故事,一段留在心底的難忘的情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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