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聯(lián)畫幅,十一位詩人的軀身,披著自己的詩句;鐵畫銀鉤,疾風勁健的行草,淺淺枯枯的墨,枝葉紛披。光亮灼灼,是畫家的心態(tài)流露、詩人的心靈寄予,更是“劇情”的“高光”部分。正如倪瓚《六君子圖》,別出心裁畫了山谷中的六株樹,胸中逸氣,超然物外。以“樹”喻“君子”,表達了作者對君子“正直特立”高風的崇尚。古與今,筆法類似。戴衛(wèi)以枯濕筆墨畫《詩魂》中的“靈魂”,既是生命個體,也是時代整體。詩人周慶榮擅長把握“宏大敘事”,在“設(shè)計”這場“大戲”時,每一幕都按時空順序進行排列(這其實不重要,甚或可以忽略)。文本凸顯的是詩人對現(xiàn)世“活法”的思考。景色美麗,詩人出場,瞬間明亮。即便黯淡,心靈亦會被點燃。對詩人而言,無論經(jīng)歷了怎樣的動蕩,無論有怎樣的苦難,神祇在心,崇仰在側(cè),此生行世,就不虛度。
“布景”讓“劇情”先勝一籌,亦為之后人物的出現(xiàn)奠定了基礎(chǔ)。它是“化境”之安排。“化境”在中國古代藝術(shù)理論中是一個常見的概念,存在于詩詞、繪畫、戲劇等藝術(shù)領(lǐng)域?!盎场痹诠糯囆g(shù)評論家那里,被認為是最上乘的審美。周慶榮將“人物”安放于“布景”中。但文本主體,又都是“我”。古詩人與我,角色互換,“本我”“親在”,或“他我”互置,從而“劇情”呈現(xiàn)出了立體效果。事實上,“看客”似乎成了一切朝代都能介入的角色。由己及人、及時代、及世界,聯(lián)類體驗的暗示。詩人內(nèi)心展現(xiàn)的是另類人生。中國戲劇,多是借助敘事及想象來完成歷史事件敘寫。對于隱喻性的詩文本而言:在場感、劇情效應(yīng)與智性語言,必不可少。
歷史不就是由一個個隱喻的劇情進行組構(gòu)的嗎?
現(xiàn)實世界是一個同源類“戲劇”,充滿了各種各樣內(nèi)容的劇情。詩人是講述者或表達者。
“雙重時空”里的“我”,都在“出場者”身上看到或聽到kwuVOSLJ6ImLFxRMYg8Go1h6D8j3bllGN4N3vh17sic=了。布景(場景)既是眼前之景,也是舊時風物,也是詩人歷史性憶念的關(guān)鍵意象?,F(xiàn)實時空是前景,過去的時空隱含其中。所有憶想,是綰結(jié)二者的樞機。時間透視與空間透視相類似,二者是以知覺發(fā)生變化的。布景是遙遠歷史的某個截面,或?qū)⒆约核?jīng)歷的某一片刻復(fù)活、再現(xiàn),敞開于人們的視域。周慶榮生在江南,熟悉江南生活,詩中布景,都是江南。
詩題凝縮了詩文本主體意義群,也是劇情內(nèi)核,凸現(xiàn)了心境和與命運的關(guān)聯(lián)?!拔摇卑炎约合胂蟪闪擞^察的空間和戰(zhàn)場。無論是古詩人,還是當下詩人,靈魂在世,精神在場。雖有諸多浪漫,但都能從唯美語境里覓到“生存”的思考。
先是“孔丘”出場。周慶榮將其列入第一位,一是歷史需要,二是與現(xiàn)實有更多的比照??鬃雍蟮脑娙?,或濃或淡,身上都有一些儒學(xué)的影響。詩句或許比諸多時代言辭更勝一籌。持續(xù)的思想,是縱橫的。詩迎面而來,不問來處。古詩,包容儒釋道思想。存在于這個世界與離開這個世界,同樣需要內(nèi)在醒覺和省察。因此,孔子政治思想核心內(nèi)容是“禮”與“仁”治國主張“德政”,其思想影響了之后的詩人。“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舍晝夜?!被蛟S是他吟出的“第一句”最具隱喻意味的詩。無論是英雄君子,還是凡夫小人,無論王侯將相,還是布衣百姓,如“這河流一般”流逝了。詩人將孔子安排在首場出現(xiàn),也是看到幾千年來的“圣教”對之后的詩人價值觀的影響。“孔子走向詩”、孔子走向詩人。當禮教式微,詩又有何作用?“期待世界向每一個人敬禮,當王道靦腆,我看到諸侯在各自表演?!薄盎覊m多的時候,詩開始重要?!薄八诿着u碩鼠,樹木反抗斧頭。君子想念淑女,廟堂被布衣孤立。巧言毀德時分,或許,詩是最好的真理?!保ǖ谝荒唬嚎浊鹱呦蛟姡┰姟芭_詞”體現(xiàn)的,正是孔子的“禮教”的涵容性和目的性?!胺炊Y教”,或許能讓社會墮落、衰亡。
屈原是《詩經(jīng)》誕生近三百年之后的楚國詩人。在民歌發(fā)達的時代,他創(chuàng)造了新詩體“楚辭”,讓詩歌重新崛起。屈原堅持國家理想,又要保持美好人格,復(fù)雜得難以抉擇了。他的“雖九死猶未悔”,讓他注定成為悲劇性人物。他始終有著“為國而殤”的理想,亦似前定的命運?!拔?guī)е姑鴣恚枧_是告別之前的真實。”(第二幕:屈原——一個節(jié)日的理由)平靜的訴說,其實心在流血?!般枇_江”和“水草”對應(yīng)的是“鼙鼓”與“長戟”,近在耳邊的戰(zhàn)爭鼓聲、愈來愈近的長槍大戟,壓過了悲天憫人的嘯吟。區(qū)區(qū)肉身,何以為藉?“汨羅江,你是我長租的客棧。水草如花,我是花瓣上的魚。魚的淚是整條江的水,挽歌不嗚咽,挽歌只行吟。”詩句是流淌了兩千三百年的清淚。他離開了這個世界,并非要人們記住他,而是一種殉難儀式,這個儀式傳了下來?!霸娙俗詺ⅰ背闪艘环N篤定的精神涅槃方式。詩歌教人慢慢品咂,也教人認知世界。對詩本體來說,機敏的不安,組構(gòu)了詩的直覺。屈原的修辭、借喻,沉溺于風格之中。也因此,《離騷》與《楚辭》之風,兩千余年,傳承不衰。
李白是時代的幸運兒,但李白活得并不瀟灑?!笆闱榈膶ο髮儆谠鯓拥牧觥保俺鍪馈迸c“入世”的對立,是詩人永遠無法擺脫的人生悖論。但是,吳筠道長看得最清楚,他一句話道出了李白的心態(tài):“想用莊子灑脫的胸襟去完成屈原悲壯的事業(yè),豈不是南轅北轍!”故此,現(xiàn)在我們所看到的李白,是到底要“宮錦袍”,還是去做“蓬蒿人”。這是矛盾的李白。他所說的,是否就是所能做的呢?“我不要江山,我只贊美。當詩遭遇現(xiàn)實主義,我的靈魂直掛云帆,所有的光榮到了滄海不過是一望無際的空。我把一個男人心底的欲望留給了《霓裳羽衣曲》,詩如果美,抒情的對象屬于怎樣的立場,我忽視。”“那些繼續(xù)寫詩的人,你們忘記了我周圍的細節(jié)。你們一代一代地活,你們是我的墓志銘。”(第三幕:李太白的心長成了詩魂)周慶榮在設(shè)計李白的“劇情臺詞”時,要比屈原更為輕松些。李白有儒家思想的尊卑,又有詩人屈原的悲慨。但兩者又有不能并存的矛盾。像似在盛大月光照耀之下,一位站在夜空之下孤獨飲酒者的形象。星月在頭上行走,世界在腳下行走,李白能夠跟得上,甚至遠逾于時代的風格。而當風格凸顯,那么這個世界就屬于文學(xué)的,屬于一位特立獨行的詩人。詩人要創(chuàng)造自己的語言,有時候可以在廟堂之上,有時候可以在蓬蒿之間。重要的是,審讀自己、評判自己。
經(jīng)歷了“安史之亂”的王維,雖然仍在朝中掛職,卻更為悉心釋梵。他中年以后卜居輞川,游心禪境,生活閑淡。正是這種閑淡,成就了一代大詩家、大畫家。事實上,唐宋時期的詩人之“閑”,皆與禪學(xué)有關(guān)。禪家以心為本體,所謂“無心之心”也。不造作,不染著,無拘無縛?!叭肱d貴閑”的價值命題,讓審美心胸有了可以對應(yīng)的存在。這個對映,就是詩。“茶一盞,香一爐,宣紙上畫出遙遠的山水?!边@些其實都是外在的,內(nèi)在的他們,仍有世道之變的憂思。“當別人的一切為了熱鬧,我沐浴更衣,遠離塵囂?!保ǖ谒哪唬和蹙S——繁華落盡我更靜)摩詰離開官場,才有空與寂、“自然合一”的生活態(tài)度。王維是詩壇、畫壇的圣手,追求主觀精神的自由境界。畫與詩,以神運化,與天地同巧。“與氣節(jié)無關(guān)”“活著就是一切”,這個道理,簡單,實在?;蛟S在唐代詩人中,詩畫皆勝的王維是一個特殊的存在。詩人總能在月光下的竹林里找到清澈的精神存放之處。也因此,詩文本需要安放一些避世的理想。象征主義的意念可以觸及。詞就是事物,亦是詞意所指的事物,就是語言本身。閑適的人,其精神境界也是闊大的。
“祖國的處境波瀾起伏,天下太平一定是最好的文章。”“烽火狼煙,人臉選擇面具?!保ǖ谖迥唬?dfn style="position:absolute;left:-100000px;">lyj6Lpm2UbKHqk13TD9ijvwJqaokbKdY6l/RWmCwKf8=陳子昂——我登幽州臺)陳子昂是憂國憂民的軍旅詩人。陳子昂剴切直言,對武后不少弊政進行過中肯的批評。在御敵方面,他有謀略奇計,無奈昏官執(zhí)印。他曾一度“逆黨”下獄。陳子昂因而懷才不遇,嘆小人濟濟的無德。但他又太在乎了段簡。詩人在這里說了“我的目光向前”,本意是帶有心胸的,內(nèi)心看到了自己其實就是一個蜷伏者。如何閑適,那一定是功成名就之后。如果像《登幽州臺歌》那樣的心境就好了。那是他內(nèi)心的坦白,也傳遞了生不逢時的抑郁之氣。也因此他“獨愴然而涕下”,或許會涕泗滂沱。周慶榮把握懷才不遇的軍旅詩人時,是抱有同情態(tài)度的,也不乏聯(lián)想。“天地悠悠,誰在流淚?硬朗的風吹起浮塵,視線被迷惑。胭脂糟蹋了好文章,我要直來直去地說話?!?/p>
生命需要拆解來閱讀。詩句的精彩,更應(yīng)是詩人的精彩。一位詩人的偉大不在于他擁有多少詩作,而在于作品的強度和對社會的影響。唐朝詩人當中,或許杜甫是最令人尊敬的一位批判現(xiàn)實主義詩人。“我知道任何產(chǎn)生英雄的時代,人們要做好顛沛的準備?!保ǖ诹唬憾抛用馈彝饺坏乜粗约旱奈蓓敱伙L吹破)中年之后的杜甫,“一心豪邁”,棄官入川,雖然躲避了戰(zhàn)亂,生活相對安定,但仍心系蒼生,胸懷國事。螻蟻之輩,自求其穴,為的是彤庭分帛;君子之人,奔走吁呼,拯濟蒼生。不能避開黑暗,最好的辦法,就是自己做一道陽光。年輕時的杜甫曾跟著李白一同游歷,他既內(nèi)視自身,也外感世界。他的詩歌,多是批判現(xiàn)實主義。國家危急,人民艱困,他的詩較多反映現(xiàn)實。這是一位接地氣的詩人?!案F年憂黎元”,是他的品格;“濟時肯殺身”,是他的精神。周慶榮寫:“草木證明著土地深處的生命,偉大的態(tài)度從來不喧鬧?!薄拔乙栽趫龅姆绞綄Υ澜纾簧鷽]有學(xué)會逃避。飽讀詩書的人,你不選擇濟世,難道只介意自己的傷悲?”“我無法告訴歷史,一種動蕩一定有一種原因。比如,我看到朱門的酒肉,比如我還看到路旁凍死的人?!边@一幕,看到、聽到,已然不再是“飄飄何所似,天地一沙鷗”、身心憔悴的杜子美。
提起“寒江獨釣”,必然與禪有關(guān),也必然想起柳宗元。柳宗元是“唐宋八大家”之一。也是一位淡泊人生的圣徒?!八麄兌家呀?jīng)走遠了。”他們,在這里是誰呢?其實亦是不言自明。時間走遠了,只有“我在”,只有“此在”。柳宗元在政治斗爭中失敗后被貶永州。在永州期間,他以一種“閑安”的態(tài)度,面對自然山水,寫出詩文佳篇。柳宗元除了多項政績外,還喜修禪。在柳宗元的詩歌、散文創(chuàng)作中,作者一再抒寫“忘機”體驗,很好表達了對周圍變化著的風云毫不在意的心境:“鳥去了暖處,我坐等一場雪。雪平均了世道的差異,官道與野徑終于沒有了區(qū)別。”(第七幕:柳宗元——天氣冷了,我寒江獨釣)詩人就該如此,孤寂與清高,仿佛被時代遺棄,實則是在遺棄時代。漁翁的超然與靜謐、雖謫居又淡定、孤舟獨釣的理想人格和遺世獨立的精神,全在這樣的句子里了。
對于李煜,文本一開始渲染江南之美。江北有寒,江南有暖。江山愿景,人性真實。以《虞美人》名世的后主,憶念舊日樓臺、故國明月,同樣的風景,全然的兩番心情。百憂叢集,困頓與凄涼,都在世事滄桑中了?!安菽旧系穆端?,像我的人民善良的眼睛?!保ǖ诎四唬豪铎稀骄褪且皇自姡┍樱б??!奥端笔侨醯碾[喻。這帝王,柔慈的心腸,語句也是這般不勝風雨。周慶榮將角色一轉(zhuǎn),憶念的惆悵,躍然紙上,臺詞或唱詞,設(shè)計得精準。一個凋零了無限風光的唐后主,在悲觀的生涯中,說出了內(nèi)心的苦痛:“我早就感覺到江北傳來的寒意。馬蹄踏霜,地面鋪滿刀的鋒芒。一顆帝王的心,是否不該輕易地抒情?”“都說詩歌偉大,它終究沒能代替千軍萬馬。”李煜是天生的詩人、詞作家,不是皇帝,更不是戰(zhàn)略家,他坐錯了席位。
蘇詞以恢宏激越、大氣磅礴著稱,得“豪放派”美譽。蘇東坡被貶為下官,成就了他的創(chuàng)作。從一些反映生活情趣的詩詞與文賦中,可以看到他對自然人生的深刻體驗,以及他雖逃避了政治,但并未逃避樂觀的生活本身的生存哲學(xué),使他的生命呈現(xiàn)一種淡泊坦然、超凡脫俗、不為聲名所累的遺世獨立的文化品格和生命形態(tài)。或許是他在政治上失意之后,世事洞明和人情練達的體現(xiàn)。映現(xiàn)一種自然、淡泊的人生至美氣象?!拔勰嗖荒苡绊懞苫ǖ某錾厦婕儩?,下面也要簡單?!鄙乃急妫瑢恿税藏殬返赖睦硐?。對于蘇東坡,詩人有另外的表達:“我眼中的詞存活在日常里,蹉跎或者苦難,在哪里安身就在哪里表達?!薄跋嘈乓欢渖?,它不會開放成仙人掌。”“一些人被身外的事侵略,幸福變成有條件的感受?!睎|坡詩文不拘句法,有如不屑于官場小人?!邦嵟婵梢?,絕望不行?!薄拔乙簧缢?,我是我自己的河床。”(第九幕:蘇東坡——人生應(yīng)該從此無恨),皆可洞悉“安道苦節(jié)”的蘇子瞻多舛的人生際遇。從另外層面講,東坡若是沒有貶謫生涯,豈會有絕世的詩文?“水”是隨遇而安的,一生如水的東坡,或許是幸運的。
李清照是十一幕里唯一的女性。也是畫家有意的點綴。在須眉詩人之中,有了一絲別樣亮色。詩有陽剛鏗鏘,也有陰柔凄美。當然也代表了所有古代女性詩人(或許有蔡文姬、魚玄機、柳如是、薛濤、唐婉等女詩人的身影)。詩的芬芳歷久彌新,也有歷史的綿甜。正像蒼穹之下出現(xiàn)的一抹美麗云霞。對于李清照來說,或許還有靖康之恥,或許還有生命漂萍轉(zhuǎn)蓬的悲憤?!按当M天空愁云,英雄何處?”身世富貴,生境孤苦,難道是自己的錯?玉壺婉轉(zhuǎn),人生如夢。不經(jīng)苦難,怎會有苦難后的風范?發(fā)真趣于偶爾,寄至味于澹然?!霸撐页鰣鰰r,詩詞儼然成為精神。我多想一直依靠著夫君的肩膀,風雷動我不動,旌旗飛我安詳在花畔,如蝶?!薄安粶y的人生需要我獨自漂泊,秩序和禮教籠罩四野,秋風秋雨俘虜了江南的芬芳,一個女子的骨頭一邊行走一邊開花?!薄罢l會是那個手提長槍的人?他把故鄉(xiāng)還給我,我不再寫詩,我做他的美人。”(第十幕:李清照——我仰頭,英雄在何處)當心靈悸動時,幻景是唯一良藥。對精神性質(zhì)的提純,給整體文本,糅進了繾綣暖意。
《三人劇》中的岳飛,隱喻明顯。周慶榮讓岳飛這樣“獨白”:“我的敵人本應(yīng)只有金兀術(shù)一個人”——君子小人之別;“我的世界觀有限”,《詩魂》里的岳飛有武將的氣概,也有詩人的氣質(zhì)。岳飛不敗戰(zhàn)場,敗在了奸佞的陷害:“一些人干脆在黑暗中放箭”——忠奸之辨。來自農(nóng)人的岳飛,又是那般傲然:“當敵人殺向我們,我們不能讓他們看到我們的背。”“平靜的環(huán)境里,每個人都是英雄?!薄坝⑿?,一生敢于對決?!保ǖ谑荒唬涸里w——我依然想收拾舊山河)“我只想收拾舊山河”,岳飛是帶兵打仗的司令,只知御外敵,不知防內(nèi)敵。周慶榮“兩個版本”里的岳飛,體現(xiàn)的是歷史性與現(xiàn)代性的、對生命本質(zhì)的不同認知。悲劇不是一個人的,而是整個國家的。11位詩人中,岳飛是為數(shù)不多的能帶兵打仗的文武兼?zhèn)涞能娐迷娙恕?/p>
《詩魂》設(shè)置了闊大的歷史時空維度。兩千年、一千年,相隔一千年。時空的轉(zhuǎn)換,改變著詩的意境,或者影響了詩文本的整體風格。但又似乎將這些“人物”放在了同一個時空之下,與現(xiàn)代詩人進行交談。這是詩人的有意設(shè)置:歷史性(古詩人)與現(xiàn)實性fa229b2abd176dbf8fdd767ed700aabc(我)的融合?;貞洰斎皇菍儆凇斑^去時”了。這個“過去時”立足于“現(xiàn)在時”,它包蘊或?qū)ψC自身的諸多思考。在對以往的情境、人物、事件的回憶里,詩人把自己的情感、意念和理想,都融進了整體的意象創(chuàng)造。周慶榮對人物寄予了美好的生命理想,或者說,有很大的理想主義成分,審美的烏托邦意味濃厚。但都不只是對歷史情境的復(fù)現(xiàn),而是傾注了詩人對社會人生的理想的執(zhí)著追求。當然,詩詞中的回憶性意象,也可以借現(xiàn)象學(xué)美學(xué)概念,將它理解成是一種“時間透視”。在中國戲劇舞臺上,“時間透視”和“空間透視”一樣重要?!耙庀笥?,造化已奇”,作家詩人將心靈場域無限放大,自是情理之中的事了。
《詩魂》每一幕“劇本”中都“設(shè)計”了“本我”的存在,其實是“對談”的需要,也是歷史角色的評說。對人物、對歷史、對現(xiàn)實人性,等等,無所不包,無所不容。十一幕的“劇場”,俯仰千年,集于一臺,縱橫時空的演繹?!爱嬐庖簟笔鞘^鏤刻的古鈐章——十一塊冰冷的帶有山水草木溪水泥土溫度的石頭。這些石頭來自大地深處。聽懂或者聽不懂,在于有心靈或者沒有心靈。這是詩人生命世界里的靈魂的聲音。它可以像墨汁盈盈飛動,它可以像人物無聲舒嘯,讓全世界聽見;它更可以沉寂于夢境,只有山谷和崖壁,能聽得見的溪響。
古印十一,每一個詩句,都是警醒之語。天空所有的合唱隊,大地所有的管弦樂器,都被一顆激跳著的生命心靈指揮著。知覺、觸覺和感覺,皆是值得崇仰的古之大詩人。他們在這塊土地上踽踽獨行的身影,被時光的長河留住了。歷史和現(xiàn)實相似。詩人以散文詩“劇場文本”,讓原本沉默的筆墨靈動起來、飛旋起來。那些個活脫脫的靈魂與肉體、那些個帶有詩歌溫度的渾灝之氣的有趣生命,開始奔跑、舞蹈,上天入地。劉勰主張“為情造文”,反對“為文造情”。畫與詩,了無痕跡地融合,而無法割裂。禪宗所言自然而然中“見自本性”,其妙義在于讓人自清靜、不生滅、無動搖、生萬法,倘諸事纏胸,已然自縛,何以破出?畫是動態(tài)的,心是靜態(tài)的。老子“善行,無轍跡”思想,乃是法外求法的方略。以《詩經(jīng)》的“風”和“雅”為例,詩人心中的“志思蓄憤”而“吟誦情性”,不得不發(fā),發(fā)而為詩,為情造文。而所謂的“為文造情”,則是心中并無積郁,怎能慷慨以歌、扼腕而嘆?“我一邊喝酒一邊思考詩人的往事,他們宿命的結(jié)果與今天我們眼前的世界依然關(guān)系糾結(jié)。我選擇漢語語境來自由表白,話語背后,有嘆喟有批評有無奈有期待!”詩人酒后讀畫,悲慨賦詩,賁華之語,自心生發(fā)。
詩的靈魂是開在堅硬石上的花的香氣。《詩魂》的11幅古詩人畫像,合為一處,皆似一位詩人此生所遇所感的鏡像體驗。詩畫劇場,仍在繼續(xù)。詩性體驗總與“家國”之憂相關(guān)聯(lián)??偱c忠奸之辨、君臣之念、美丑之映象相凸顯。這種親歷性在伽達默爾那里得到了這般解釋:“所有被經(jīng)歷的東西,都是自我經(jīng)歷物,而且一同組成該經(jīng)歷物的意義,即所有被經(jīng)歷的東西都屬于這個自我的統(tǒng)一體,因而包含了一種不可調(diào)換、不可替代的與這個生命整體的關(guān)聯(lián)?!蓖ㄟ^人物、事件和文本,來與現(xiàn)代詩人溝通,更帶著歷史感的審美領(lǐng)悟。引發(fā)的,是歷史的醍醐灌頂、沉重的興亡之慨。畫家從中擇出令心靈震顫的精神征象,詩人深入其境,捕捉歷史留下的聲音。詩人在歷史性缺失中,從畫境那里尋找到了可以“進入”的可能。詩人以思辨的筆觸,將古詩人和古詩文本結(jié)合,經(jīng)歷復(fù)原、彌合,找出完整的圖像,并賦予其具有個性化特征的美學(xué)光影。
中國古代文藝理論中的“神性”,即是指客觀事物的精神,又指文學(xué)家、藝術(shù)家主觀的精神。對于當代詩人來說,情境雖非本人經(jīng)歷,或說詩人并未作為詩中情景的“此在”出現(xiàn),但仍會有“親在”的體驗。這個體驗,來自于對“歷史積淀性”回憶的捕捉。詩人在大地文本中所回憶的,是歷史上的一些具有典型意義的鏡頭。雖然,詩人并未親歷過,但又能使之呈現(xiàn)于詩的意境,并能夠?qū)v史和現(xiàn)實,發(fā)表獨特的見解,做出明智的選擇。歷史積淀性的回憶,多是鏡鑒古今的遷替,比照現(xiàn)實社會,揭示歷史的興亡規(guī)律,體現(xiàn)出了詩人“本我”之下的一種冷峻的沉思。
從詩文本的氣脈上讀,呈現(xiàn)與古詩人生命相涵詠的精神氣韻,融入了靈魂氣象和天地精神。從審美主體到精神分析,所開掘的思想,或許比歷史的“在場”更具魅力。同時,也因其缺失現(xiàn)實人物比照而倍加傷感。但是,詩無警策,不足以傳播。立言居要,乃是詩本。我們需要卓越的語言創(chuàng)造,需要的是具有震撼力的警世之詩?!对娀辍芳扔袕V遠之筆,又有精微之墨,更有智性提醒。文本的喻義,建立在外部世界的有效觸發(fā),從而昭示生命精神的永恒。既有歷史性,也有現(xiàn)實性,是歷史的在場。因此說,原動的詩意是心臟的跳動,有它才有詩歌精神的傳承。從這個意義上說,戴衛(wèi)和周慶榮“二元之外”的整體妙處,在于展示了雄渾開闔的生命精神的大氣象。
作者單位:解放軍藝術(shù)學(xué)院文藝研究所,已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