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情感飽滿的詩歌,是詩人對應(yīng)許之地的心靈貼伏。正如阿爾貝·加繆在《沒有歷史的城市小引》一文中所言:“如果你是面對大海卻依然熱愛柴草的人,那么,在那邊等待著您的,便是一團烈火?!彼^應(yīng)許之地,通常不是一個人的故鄉(xiāng),它也不是一個泛化的存在,它具有預(yù)言的光澤——信仰即如地平線,你每向前一步,都是抵達。
我們夏天的呼倫貝爾環(huán)線行是從海拉爾出發(fā),經(jīng)額爾古納、莫日格勒河、室韋,到滿洲里的。這非一次精心設(shè)計的旅行,我們不愿囿于規(guī)劃好的路線被導(dǎo)游掌控,在當(dāng)?shù)毓陀脙蓚€熟悉草原的司機,就開始暢快地撒歡兒了。但我想,我們是在追尋著預(yù)言前行的,在某一時刻,我們會獲得詩歌。果然,在途中,程永新寫了《月光下的室韋》,我寫了《室韋的鷹》。在結(jié)束草原旅行后不到百日,永新又寫了《滿洲里的太陽》:
霞光初現(xiàn),悄悄爬上窗簾的晨曦
將短暫長夜的縫隙填滿
憑窗遠眺,霞光鮮紅欲滴。如果在內(nèi)心強化祖國這一溫暖的概念,這里就是情感和地理的邊疆了。永新詩歌面向語言之壁的楔入,絕對來源于他對自然世界和周邊環(huán)境的觀望和傾聽,他的詩歌語言,在從容舒緩的表象下,有蒼云翻卷、大地回聲、神思逶迤,湖沉月光星子,鷹飛天堂圣境。他是那種一再沉淀感覺的人,我在上面所議的,是說他在寫作時對待一首詩歌的態(tài)度,在“觀望和傾聽”之后,他不是有意延宕,他的思考會在一首詩歌的旅途上多次往返,直到被核心靈感準確擊中。
如果你去過八月的滿洲里,恰逢晴日,你在樓房的窗前看見突然噴射出來的霞光,你的靈魂就會被深深震撼。的確,就一個瞬間,“悄悄爬上窗簾的晨曦”,就會“將短暫長夜的縫隙填滿”。我們活在無所不在的神啟中,在“長夜的縫隙”里,我們或安睡,或秉燭夜游,或促膝深談。當(dāng)黎明到來,光芒填滿交錯的溝壑,我們離開“縫隙”,即使那時入睡,我們也會在相對的高處,那里有晨曦。
永新的詩歌,從他依稀聽到某種聲音,看到某種畫面開始,到他動手寫作,到他一改再改,像一個少年雙手握住魔方,一直到他看到最滿意的組合;這個過程,“聲音”和“畫面”始終都在他的腦際。我們評價一首詩歌的優(yōu)劣,除了詩人的語言,還要透過語言,看這個詩人是否心懷誠摯。
永新的詩歌,是被他用心剔除了鋒芒的,那些畫面多姿的、被他一再斟酌的詩歌語言,讓嗜酒的我想到經(jīng)年純釀,品了養(yǎng)眼養(yǎng)心。在極個別情況下,比如我們和其他朋友同行一地,我會像征詢兄長意見那樣,希望他能再寫一首詩歌。這首《滿洲里的太陽》就是這樣,我記得,這個約定是在濱海小城霞浦完成的。
赤裸的鏡面映射伊甸園的幻象
大片絳紅色的圓屋頂碎銀點點
上面引出的兩行詩歌,也是對我們一同親歷的景象的刻畫,是詩歌對時間和自然親切的回望。至少,永新寫作這首詩歌時所依托的,是我熟悉的故鄉(xiāng)草原;在往昔,那里是我的祖先用心與愛守護的營地。在遼闊的呼倫貝爾,你目光所及,都可形容為“赤裸的鏡面”,當(dāng)你面對草原大湖的時候,此種感覺尤為強烈。不僅如此,行走草原,無論你面朝哪個方向,你真的都會看見“赤裸的鏡面映射伊甸園的幻象”,這種幻想非常真實,若你在其中,你就會理解一個詩人為什么這樣歌唱。
永新詩歌的跳躍性,比如從上一行到“大片絳紅色的圓屋頂碎銀點點”,他的感官體驗也就從草原回到邊城了。滿洲里頗具俄羅斯風(fēng)情的建筑,那些風(fēng)格獨特的圓屋頂,在八月之晨的霞光里閃著銀光。閱讀至此,在皖中合肥,我的思緒瞬間就飛回了八月的滿洲里——我們草原之行的分別之地。一首優(yōu)美的詩歌為何令我們感動?我的回答是,它能讓我們在新的時間、新的環(huán)境中,對往日里美好的事物心存珍重。再看永新的詩歌,就如往昔重現(xiàn):
松鼠穿越的光河在飛檐間流竄
一夜無眠的北湖激情澎湃毫無倦色
滿洲里的太陽啊你為何姍姍來遲
如同神啟如同久遠的呼喊
在我記憶的天幕下,流淌著額爾古納河,我們走在林間,順著臺階去看濕地,精靈般的松鼠會不時出現(xiàn)在路邊,有的在樹上,它移動的速度很快,在它小小的眼睛里,有純粹的光。永新的形容,他詩中的那條“光河”曾經(jīng)見證我們到來,我們在奇幻彩云的舞動中離去。
從“松鼠穿越的光河”到達“北湖”,是又一天了,我們和自然都無倦意。就要告別呼倫貝爾了!永新對滿洲里太陽的問詢,在凝望里回到內(nèi)心,他也在問自己,山河仁慈,我們能將什么留下或帶走?
還有“神啟”和“久遠的呼喊”,這是領(lǐng)悟后的聲音在詩歌中回傳。在我的記憶里,滿洲里的那個早晨,除了神一樣的太陽,就是可以感知的高原天籟了,那是天空里的聲音,會送我們很遠很遠,有朝一日,它會把我們接回呼倫貝爾草原。
人有三種無法抗拒的旅途,第一是物理意義上的旅途,那可能是許多重疊交叉的道路,無論哪一條路都會伸向前方,前方還有前方;第二是心理意義上的旅途,每個人都會心懷理想之地,向往越久,神思越近,就連夢境里都會出現(xiàn)圣山、草原、河流;第三是生理意義上的旅途,一個本來活生生的人走了,生者為逝者送行,前者悲戚,后者永遠消失在現(xiàn)實世界,去了往生凈土。詩歌就不一樣了,一個詩人,即便是在描述亡失,詩歌中的懷念也不失美麗?;钪?,相見與告別就很美麗,這種感覺,在永新的詩歌里,變?yōu)樵娨獾钠肺叮?/p>
相見恨晚呀相見恨苦
每一次相聚都像是告別
陀思妥耶夫斯基說:“只有愛,才是至高無上的永恒?!睈郏皇且粋€狹隘的概念,它的正面和縱深所展現(xiàn)的無盡,是視覺里的信仰。在詩歌語言構(gòu)建的空間中,安居著人。這就具體了,第一縷詩歌光輝的指向,一定是醒著的夢鄉(xiāng)。
被永新在意識中選定的敘述對象,那個“相見恨晚”“相見恨苦”的對象,可以是一片天地、一棟建筑、一個國度、一群人、一個人、一個季節(jié)、一個火熱真實的年代……我們說,一行詩歌就可以點亮整片夜空,好的詩歌是預(yù)言,也就是神諭,通過詩人給了人與時間。陀思妥耶夫斯基對愛的闡釋,集合了他對世間深重苦難的認知。我的這些突發(fā)的聯(lián)想,是被永新兩行詩歌調(diào)動起來的、對一位偉大先哲的懷念。這就是詩歌的魅力所在,流淌在詩歌里的愛,讓我想到陀翁先哲的另一句話:“愛,是最高道德。”
衍生于愛之天宇下的一切,其中與人類須臾不離不棄的,無不依附遵從于這最高道德。永新的詩歌“每一次相聚都像是告別”,是在與自然和人揮別后,以心靈回歸的形態(tài)再一次穿越,心靈跟隨著詩歌,詩歌引領(lǐng)著心靈,在再生之地,至少會有兩行詩歌相遇,發(fā)出金子般的聲音。
相遇于舊地,相擁于詩歌之光輝映下的、持續(xù)的懷想中,相對于高原或海濱之夜,相思于寂靜或沸騰深處,相知于彤云的啟示,相距于目光之河,相認于經(jīng)年,相連于山脈一樣起伏的歲月,相勸于必然分離的苦楚,相動于牧歌喚醒的夏天。不止這一首《滿洲里的太陽》,我在永新詩歌中發(fā)現(xiàn)的,是在他儒雅的、紳士一樣的言行和笑容里,存在一個蓬勃的夏季,它始終停留在固定的時區(qū):那里河流清澈,月光如銀,太陽火紅,新朋老友情深。
永新的詩歌寫作,一如他職業(yè)化的閱讀和取舍,顯得游刃有余,從容舒緩。一個詩人的詩歌,無不體現(xiàn)出這個詩人的個性。作為譽滿文壇的編輯家,永新的職業(yè)特性決定了,投身于文字海洋,他能夠敏銳地感覺到美麗島嶼的所在。這是他的優(yōu)勢,在進入詩歌寫作狀態(tài)之后,這樣的優(yōu)勢也給他增加了某種難度,他對詩歌語言的精雕細琢,他對詩歌結(jié)構(gòu)的要求,他對詩歌從起始之句到結(jié)尾之句的一再斟酌,已經(jīng)接近于對一塊玉石的精雕細刻;另一個形象的比喻是,他的詩歌寫作就如造船,被他最為看重的,是船體的取材、結(jié)構(gòu)的設(shè)計、水手的選擇、桅桿的高度、船帆的展翼,最后才是離港遠航的時間。
這需要等待。在某一個時刻,我們在永新詩歌《滿洲里的太陽》的航程中聽到了這樣的心聲:
歡愉被柔情融化呻吟被心跳掩埋
迷醉總是與時間相對論錯位
這個航程是心靈之旅對現(xiàn)實之地的重返,詩歌坐標永遠也不會出現(xiàn)偏差和位移。詩人的另一種態(tài)度是,要竭盡所能,讓感覺的波濤重現(xiàn)優(yōu)美的曲線,那種起伏被源流推動,人在其間,或在形而上的“岸邊”,會屏息諦聽,那仿佛是從遠方到來的、神賜的“歡愉”,緊緊貼伏在時間的肌體上,那是最美的飛翔,你永遠也不能看見它的翅羽。
詩歌行到這里,永新的凝視點已經(jīng)脫離滿洲里和那個早晨。當(dāng)具象的描述隱去,詩歌語言回到內(nèi)心,詩人所言的“柔情”徐徐上升,俯瞰入夜后萬家燈火,在每一扇光明流瀉的窗內(nèi),都是人間生活。
我們?nèi)诨谶@樣的意境中,清風(fēng)如絮語,如天地呻吟。你要承認,在時間的連接處,總有一種強大的力量護佑著我們,我們敏感的心,情愿被它的氤氳無聲“掩埋”。讀永新的詩歌,在他的詩歌語言的虛實之間,我無需辨識,我清楚他詩歌里的路徑,在通達之地一定有音樂之聲。他是一個動情極深的人,他寫詩的手法時而白描,時而幻化,進退有序,留白之處有足音。
那里,是被永新用詩歌語言含蓄所指的令人“迷醉”的境地。川端康成在他的《雪國》里有過詩意的描述:
……人物是一種透明的幻象,景物則是在夜靄中的暗流,兩者消融在一起,描繪出一個超脫人世的象征世界。
關(guān)于時間,我們感覺短暫的,抑或是相對漫長的,被我們無意虛度的,或惜時如金的,它都保持無形和公正。如果不通過水的波紋和時節(jié)色彩的變化,我們就無法想象它的紋理。時間,它究竟有沒有故鄉(xiāng)?它有無歸宿?這需要詩意的解答。詩歌中成長的信仰是,有一種巨大的榮譽存在于未知領(lǐng)域,它真的在那里了,我們常常迷醉于遠行,就是渴望解開“時間相對論錯位”出現(xiàn)的誘因。而信仰,始終都是我們尋求的支撐,它的存在不容置疑。
一首詩歌就是一個宇宙。詩人不是創(chuàng)造了這個宇宙的人,詩人是敬奉者,他們進入,他們以神的口吻對這個宇宙之外的人們,傳遞出凈水一樣的聲音。這樣的詩人,懂得精心打磨語言,用一個一個意象鋪就通向高處的詩歌之途。我閱讀《滿洲里的太陽》,心中幻化的就是那個宇宙。
我常常在詩歌里緊隨一個獨行踽踽的人,我知道他不會回頭,他不會對我說話;我還知道,我窮盡一生也不能走在他的前頭,他也不會消失。我有一種錯覺,我們根本就不在一個平行線上,永新詩歌中的“時間相對論錯位”,在一個宏大的背景里,或許就是宿命。
面對浩渺,你在夜里冥想,在生命之中,最容易被我們感知的,那個宏大的背景是什么?那是人的心靈。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精神世界,你再想,閉目而思,一生里最令我們迷醉的是什么?那是人與人心靈的相融——一瞬可知山河萬里,一刻抵萬金,感慨萬端,美不勝收。如果身臨其境,身心所獲值得用未來珍視,是可以問詢山河的,請看永新的詩:
命數(shù)可不可以置換可不可以重來
傳說中的猛犸飛馳在細雨中
有一個預(yù)言是,你要服從自己的視線,對遙遠保持心靈的供奉。你為此默念的、祝禱的、懇求的、許愿的,無不歷經(jīng)焚燒。活著,就是與火焰相伴的過程,我們因此而認識了寒冷。詩歌的呈現(xiàn)有多種形態(tài),比如燃燒、奔流、起舞、逶迤、平闊。不要將詩歌理解為交流的工具,不是的,詩歌是一個活體,它無形,它看似飄渺,事實是,在你內(nèi)心深處翻涌的、諸多難以表達的心緒,和你曾經(jīng)擁有的很多理想一樣,都是詩歌。
永新的詩歌是對一條幸福之路的回饋,他在詩歌中的設(shè)問,說明他對某一種生命狀態(tài)的思考已經(jīng)成熟。他不說結(jié)論,他將答案揉入詩里,在那樣一個獨特的空間里,他與自然交談,那條漫長的道路,靜臥在詩歌中。
可以這樣說,從童年開始,我們就對自然與事物產(chǎn)生了不同的設(shè)問——仰望星空,我們問無盡;傾聽大河,我們問流程;置身寒冷,我們問西風(fēng);感覺神秘,我們問流螢。設(shè)問,這種極為尋常的修辭手法,其本身就充滿了磁性,我們?yōu)楹螘煌5卦O(shè)問?“命數(shù)可不可以置換可不可以重來”?永新的設(shè)問,背倚他的半生路,他不是不相信各種體驗,他如此表達,首先順應(yīng)了詩意,然后,他以這種方式將我們帶入了哲學(xué)之境。在這里,你可以回答,也可以沉默,但詩歌空間已經(jīng)展現(xiàn)。
一首詩歌有一首詩歌的命運,我們閱讀,從中也會發(fā)現(xiàn)自己的命運。那么,“命數(shù)可不可以置換可不可以重來”,面對詩歌的設(shè)問,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回答。如果詩歌的設(shè)問能夠把你引入圣境,一切也就釋然了。隨之,我們在永新的詩歌中就看到了“傳說中的猛犸飛馳在細雨中”。此為高妙的導(dǎo)入,也稱之為詩歌的跳躍,傳說、猛犸、飛馳、細雨……這些意象也在自然界成長,它們絕非固化的,如水泥高墻那樣的存在,這些意象的生動性,已經(jīng)完美解答了詩歌中的設(shè)問。反復(fù)讀永新的《滿洲里的太陽》,使我想起荷爾德林的《秋天》:
大自然的閃光是更高處的顯像,
那時日以諸多的歡樂終結(jié)的地方,
是這樣的年歲,輝煌圓滿,
那果實融入高光的地方。
我引出荷爾德林《秋天》一詩中的四行,與永新的《滿洲里的太陽》是不是有異曲同工之妙?八月,我們曾經(jīng)融入的呼倫貝爾,如今進入了蒼茫的雪季,那是另一種美麗意境了。讀詩,我們即刻就能回到八月——八月的海拉爾、額爾古納、莫日格勒河、室韋、滿洲里。此刻,我依然能夠感覺到滿洲里八月之晨的太陽,迷醉仍在,那種鮮紅與溫暖,就如我們的記憶,在永新的詩歌中伸展:
額爾古納河長袖善舞
彎彎曲曲的綢帶飄向大草原
寫作詩歌并非永新的主業(yè),若排序,他是編輯家、小說家、詩人。他在使用語言(指寫作詩歌)時,特別注重色彩與聲音,色彩是畫面,聲音是旋律。他編輯過一些杰出作家的很多小說,他對語言的敏銳覺察,已經(jīng)近乎本能——這是由視覺、聽覺、嗅覺結(jié)合而成的功力,是長時間的累積和修為。是被他精準把握的語言,在一個必然的過程中進入了他的詩歌,而非他的詩歌限定了語言。
“傳說中的猛犸飛馳在細雨中”,這行詩歌里至少有三個畫面:猛犸、飛馳、細雨,三個畫面在傳說中,人的命數(shù)在前定中,詩人的懷想在旅程中——在接下來更美的畫面里,“額爾古納河長袖善舞/彎彎曲曲的綢帶飄向大草原”。這兩行詩歌中有六個畫面,和諧有序,組合精密,渾然天成。
我的這種想象來源于永新詩歌的啟示,我意在表達,人在不同的環(huán)境里,心中都會裝著圣地。誕生詩歌的所在,就是詩人的圣地。
我們的旅途在陸地上,在我們心心念念的地方,有我們的棲息地??傆羞@樣的聯(lián)想,我們到來,是在尋找一個遙遠的心愿,這個心愿曾經(jīng)出現(xiàn)在夢里,我們在熟睡后被某種神秘的力量推動起來,在陌生的地域中學(xué)會了飛翔。
永新進入詩歌的方式極為獨特,從切入畫面開始,到自然界色彩的飛升彌漫,寥寥數(shù)行即營造出一個美麗的詩歌空間。他對陌生之地是敏感的,可他不動聲色,始終保持沉穩(wěn)和平和;觀察自然與事物就是閱讀,每個人獲取的信息都有差異性。永新的詩歌,通常是在他告別某地一段時間后才會寫就。他仿佛是在踐行諾言,他以詩為札,娓娓道來,面對遠方傾情敘述。
以滿洲里為核心意象,永新在詩歌中回味旅程。在呼倫貝爾,我們又一次行走了一個圓,這就是順應(yīng)天意和預(yù)言吧?當(dāng)額爾古納河出現(xiàn)在永新詩歌《滿洲里的太陽》中的時候,河面在陽光下閃著光芒,我們望著它流向天邊,那“彎彎曲曲的綢帶飄向大草原”,看“長袖善舞”,我們的旅途緩慢消失在天光縱深處;閱讀下去,更多的畫面疊加而來,層次分明。在那個大背景下,長風(fēng)送來呼麥的聲音,一個從不懼怕孤寂的高原歌者沿河牧羊,他守著悠久的習(xí)俗和親人……在這種回首中,永新的詩歌過渡到歌聲之谷,情深一往:
我的愛因此像洶涌的波濤
沿途所至水草豐沛牛羊成群
在一首詩歌中,我們能清晰地看到往昔,也可以看到未來。活在詩歌中的我們,不會老去。永新在詩歌里傾注的激情是澎湃的,贊美自然,他不惜言。詩歌,是一個詩人心中最清澈的、永生不竭的藍湖。關(guān)于投身自6d56a0e75f8cd156e6b1c955c7ffe961然之懷,梭羅在《瓦爾登湖》里是這樣說的:
一個湖是風(fēng)景中最美、最有表情的姿容。它是大地的眼睛;望著它的人可以測出他自己的天性的深淺。湖所產(chǎn)生的湖邊的樹木是睫毛一樣的鑲邊,而四周森林蓊郁的群山和山崖是它的濃密突出的眉毛。
扎賚諾爾是呼倫貝爾市下轄的一個區(qū),這個地名的由來即與湖相關(guān)。在蒙古語中,呼倫湖叫達賚諾爾,意為像海洋一樣的湖。扎賚諾爾與滿洲里同在呼倫貝爾西北部,就如一對孿生姐妹。在我少年的記憶里,家鄉(xiāng)的很多地名都如傳奇一樣迷人,并讓我如癡神往,比如海拉爾、滿洲里、牙克石、達賚諾爾、室韋、額爾古納,我曾感覺,這些地方有神,哪里都有眾神的居所。
永新詩歌中陽光一樣的語言,發(fā)自他的肺腑。因為我們一路同行,我確信,當(dāng)他在上海寫作《滿洲里的太陽》這首詩歌時,他的心貼著遠東大地。留在詩歌中的記憶最為可信,那是被重現(xiàn)的、經(jīng)過提煉的、真實入境的、縈繞于心的歸屬,但不是別辭。誠摯的詩人都會銘記,寫作詩歌是與神會意,忌用妄語。永新的詩歌之所以能夠激發(fā)出我的諸多聯(lián)想,根本的原因是,他的詩歌忠實于他涉足的美麗山河,反過來講,他也忠實于自己內(nèi)心的感受。
“我的愛因此像洶涌的波濤/沿途所至水草豐沛牛羊成群”,在永新的傾述里,蒙古高原東南部草原,由貢格爾起,經(jīng)過巴林、科爾沁、烏蘭毛都,到呼倫貝爾,這是蒙古高原史詩中最多姿多彩的章節(jié)。從克什克騰到室韋,自駕距離接近一千七百公里,你完全可以想象這片大地的遼闊。在三十多年時間里,我們從西向東,直到室韋,這期間的旅程詩意滿滿,天賜相隨。
被永新在詩歌中濃縮的,就是這片大地上最真實迷人的景觀,這個地域遍布河流湖泊高山草原,整片大地宛若一塊翡翠?;蛟S,這才是旅途的意義,詩歌誕生,象征著圓滿。我的兄弟姐妹們,永新的詩歌,的確寫出了我們的心聲:
“多想從此做個騎手一路歌唱
靈魂在歌聲中片片飛翔”
作者單位:現(xiàn)代詩歌研究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