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 間：1934年春

地 點：會昌某蘇區(qū)

人 物：余忠華 男，50多歲，鄉(xiāng)黨支部書記。

蘭 香 女，50多歲，余忠華妻子。

曾曉輝 男，19歲，鄉(xiāng)文書。

［幕歌：哎呀嘞——

雪白的鹽啊亮閃閃，

小小晶體生命泉。

為民何懼鮮血染，

紅土紅歌代代傳。

［天色陰沉，寒風(fēng)呼嘯。簡陋的農(nóng)家土屋，一桌一椅擺在堂中，桌上擺著一藤籃。蘭香坐在桌前納鞋底，心神不寧。

蘭 香 （唱）春寒料峭風(fēng)颼颼，

千般擔(dān)憂攪心頭。

給崽納雙千層底，

滿腹心事隨針走。

（起身，開門張望，關(guān)門，拿起鞋底，納了兩下，扎到手，又放下）鄉(xiāng)文書曉輝回來都好幾天了，還不見忠華和寶生歸來，該不是……呸呸呸！父子兩個就算繞得再遠(yuǎn)，也該回來了吧？

［余忠華衣衫破爛、蓬頭垢面，踉踉蹌蹌上。走到門口，想伸手敲門，又縮回。躊躇再三，硬著頭皮敲門。

蘭 香 （驚喜開門）忠華，寶生！

（余忠華不敢見蘭香，躲起。）

蘭 香 （出門張望）

（唱）日望路頭千萬遍，

夜盼父子難合眼。

北風(fēng)不給捎南訊，

月落日出一天天。

（深情呼喚）忠華，寶生，你們在哪里？（失望回屋，關(guān)門，坐在桌前又拿起鞋底，放在胸口，陷入思念之中。）

余忠華 （閃出來）

（唱）頭昏昏，腳沉沉，

跳崖?lián)旎匕霔l命。

雖離虎口難安心，

只因為，

兒子倒地血淋淋。

兒子呀，

掩護(hù)曉輝脫險境，

丟下你，

掉頭我去引敵人。

父親自愧太無能，

未能帶你回家門。

從此后，

父子陰陽兩相隔，

再不能，

膝下承歡享天倫。

喪子之痛誰知曉，

叫我呀，

如何面對你娘親！

蘭 香 （突然想起什么）我不能眼巴巴等父子兩個回來。我要去白區(qū)，找他們?。ㄍ蝗婚_門。余忠華聽到動靜，又要躲藏，但來不及了。）

蘭 香 （看見鬼鬼祟祟身影，追趕）誰？！

余忠華 （為難）我……蘭香，是……是我，忠華。

蘭 香 （驚喜）忠華！你回來了，怎么不進(jìn)屋？

余忠華 蘭香，我……你看我……

蘭 香 回來了就好?？?，快進(jìn)屋。（攙扶）

余忠華 （進(jìn)屋）哎，曉輝他回來了嗎？

蘭 香 回來了，鹽也帶回來了！

余忠華 （欣慰）好好好，白狗子對我們蘇區(qū)實施嚴(yán)酷的經(jīng)濟(jì)封鎖，鄉(xiāng)親們因為長期缺鹽，病的病，倒的倒。曉輝把鹽帶歸來，鄉(xiāng)親們終于有救了！

蘭 香 是啊，鄉(xiāng)親們有救了?。ㄍ蝗幌肫鹗裁矗┌?，忠華，你回來了，寶生呢？

余忠華 （支吾）寶生他……寶生他……

蘭 香 （感覺不妙） 他怎么啦？他在哪里？

余忠華 他……他過關(guān)的時候……被白狗子抓走了！

蘭 香 （震驚）曉輝說，你們過了關(guān)卡，怕節(jié)外生枝，三人才分頭返鄉(xiāng)……

余忠華 是……不是！曉輝他……他一定是怕你擔(dān)心，才這么說的。

蘭 香 你和曉輝都能過關(guān)，為什么寶生不能過關(guān)？

余忠華 寶生他膽子小，嚇得滿頭大汗，兩腿發(fā)抖。白狗子起了疑心，所以把他抓走了。蘭香，你放心，寶生身上沒有帶鹽，白狗子不會拿他怎樣。我也會想辦法救他回來。

蘭 香 寶生……

余忠華 （岔開話題）蘭香，你看我，臟得

跟叫花子一樣。去幫我燒桶水吧。（蘭香欲言又止，進(jìn)。）

余忠華 （望著妻子的背影，萬分愧疚）蘭香，我對不起你。

（唱）十月懷胎娘命根，

一朝落地忙不停。

夜半未眠五更起，

拉扯成人操碎心。

如果告之以實情，

實屬對你太殘忍。

現(xiàn)如今，

善意謊言為你好，

蒙騙一時慰母心。

［蘭香上。

蘭 香 忠華，你在做什么？

余忠華 （掩飾）沒……沒什么。

蘭 香 水燒好了。

余忠華 哎。（要入內(nèi)）

蘭 香 （拉?。┲胰A，你真的能救寶生歸來？

余忠華 放心吧，等我洗好澡，就去找上級黨組織，請組織出面，設(shè)法盡快把寶生救歸來。（蘭香依然憂心忡忡，扶著余忠華進(jìn)內(nèi)。）

曾曉輝 （一手捂著沾血布袋上）

（唱）手捧血鹽身顫抖，

慘烈情形繞心頭。

忠華支書今未回，

生死未卜讓人憂。

（白）蘭香嬸！我是曉輝。

蘭 香 曉輝，你來了，我正想問你。

曾曉輝 蘭香嬸，什么事？

蘭 香 忠華說，我家寶生……

曾曉輝 （驚喜）忠華書記回來了？！

蘭 香 剛回來，在洗澡。他說寶生……

曾曉輝 （慌亂躲閃）寶生，寶生他……

蘭 香 曉輝，嬸求你了，寶生他到底怎么啦？！

曾曉輝 （欲言又止，內(nèi)心掙扎）

（唱）度日如年堪比油鍋，

良心煎熬深深愧疚。

白發(fā)慈母望眼欲穿，

求告實情難以開口。

（白）蘭香嬸，區(qū)里給家家戶戶分鹽了！這是你家的。（遞鹽袋）

蘭 香 （接鹽袋）鹽，鹽。這個可是救命的鹽?。。匆姶弦淮髩K殷紅的血漬，大驚）這是我家的布袋，怎么會有血？！

曾曉輝 （悲痛）蘭香嬸，其實……寶生……寶生他……

（唱）白區(qū)買鹽危機(jī)四伏，

稍有不慎一命嗚呼。

絞盡腦汁通過關(guān)卡，

不幸路遇巡軍追堵。

食鹽好比一籃蛋，

危急不可放同處。

崇山峻嶺分頭躲，

孤身一人入幽谷。

誤以為，

鳥鳴聲聲追兵遠(yuǎn)，

飛起大步踏歸路。

哪曉得，

山道拐彎白狗伏，

危在旦夕不止步。

寶生山頭天兵降，

中彈倒地血噴如柱。

（白）蘭香嬸，其實寶生他……他死了！

蘭 香 （如雷轟頂，拿起沾血的鹽袋，雙手顫抖）寶生，寶生……

（唱）手捧鹽袋心顫抖，

好似尖刀挖心肉。

殷紅鮮血染白鹽，

滴滴血淚澆心頭。

（余忠華上，不知如何是好。）

［旁唱：哎呀嘞——

日出東山紅霞霞，

一片世界幕未拉。

十五六歲早早去，

陰陽相隔在天涯。

蘭 香 （唱）春插楊柳早生根，

燕子成雙崽成群。

為娘十八坐花轎，

三十好幾無動靜。

草藥食了擔(dān)打擔(dān)，

你才遲遲上娘身。

我吃不下，睡不沉，

病恙不斷到臨盆。

崽呀崽，

蹣跚學(xué)步娘牽心，

牙牙學(xué)語娘動魂。

更換乳牙娘欣喜，

生長胡茬娘淚盈。

原以為，

再過二年提門親，

來年抱孫享天倫。

哪曉得，

出趟遠(yuǎn)門災(zāi)禍臨，

咱母子，

成了陰陽兩路人。

余忠華 蘭香，我對不起你！

蘭 香 （憤恨）余忠華，為了你的工作，為了這個鹽，連我們的崽都沒有了。你……你……你……

余忠華 （唱）一聲聲，

發(fā)自靈魂的拷問。

方知道，

蘭香妻有多傷心。

身為一家男主人，

柴米油鹽不過問，

大事小事不操心。

蘭 香 （唱）不知道，

我蘭香一個女人，

種田地，

犁耙碌碡沉不沉，

挑擔(dān)鋤草困不困。

你每天，

早出晚歸事纏身，

老弱病殘常掛心。

明知道，

朝夕相伴枕邊人，

對寶生，

萬千疼愛于一身。

白區(qū)兇險人盡曉，

仍帶寶生虎山行。

余忠華 （唱）為人夫，

我對蘭香太殘忍，

為人父，

我對寶生不近情。

群眾缺鹽燃眉急，

多少人，

等著食鹽救老命。

如果蘇區(qū)無作為，

怎能獲得眾民心？

崽喪黃泉妻怨恨，

折斷牙齒肚里吞。

待他日，

艷紅杜鵑開滿坡，

再還夫妻今世情。

（白）蘭香，我對不起你。等革命勝利了，我再……

蘭 香 （萬念俱灰） 不用了，崽都不在了，我什么都不要了。（神思恍惚走）

余、曾 （嚇壞）蘭香！蘭香嬸！

余忠華 （上前拉住）你要干什么？

蘭 香 黃泉路上崽孤單，我要，要去陪他……（走）

曾曉輝 蘭香嬸！寶生是因為救我才走的，要陪，也要我去陪他?。ㄍ蹇谧?。）

余忠華 （上前攔阻）曉輝！

曾曉輝 忠華書記，你就讓我去吧！

余忠華 （呵斥）混賬！

曾曉輝 （痛苦）我就是一個混賬！如果我當(dāng)時提高警惕，就不會往白狗子的槍口上撞，寶生也就不會死。

余忠華 寶生本來可以不死，都怪我。

蘭 香 余忠華，你……

余忠華 （痛不欲生）那天，寶生他……他……

（唱）我引眾敵入山窩，

狂奔幾里脫險禍。

返鄉(xiāng)路上遇寶生，

小心翼翼密林走。

（白）我和寶生來到一座山頭，看見下面山路拐彎的地方藏著一個白狗子，曉輝正從山路一頭大步走來，來不及上前阻止。我叫寶生藏在樹林后面不要動，我只身向山下的白狗子撲去。萬萬沒有想到，寶生他不聽話，白狗子搶先一步開了槍……那個白狗子雖然被我消滅，可槍聲驚動了其他的白狗子。為了掩護(hù)曉輝脫險，我沒有好好看寶生一眼，也沒有問他痛不痛，怕不怕……

曾曉輝 忠華書記，你別說了?；纳揭皫X，冷風(fēng)颼颼，我現(xiàn)在就去陪寶生！（走）

余忠華 住口?。ńo了曾曉輝一巴掌）

曾曉輝 （被打蒙）忠華書記……

余忠華 這一巴掌，是替寶生打的！你父親英年早逝，你母親含辛茹苦把你們兄弟四人拉扯大，大哥二哥三哥當(dāng)紅軍，全都犧牲了。大娘就剩下曉輝你這根獨苗，如果你死了，她孤身一人，叫她怎么活？！

曾曉輝 我……

余忠華 寶生一個十六七歲的孩子都想到了，你這個當(dāng)區(qū)文書的，還這么糊涂！

曾曉輝 （痛苦地）可是……我……

蘭 香 天殺的白狗子啊……（苦痛地倒在地上）

余忠華 （上前摟抱）蘭香！

蘭 香 忠華，我不怪你。

余忠華 可我怪自己做事不周。

蘭 香 寶生長大了，他有自己的想法。

余忠華 （被蘭香理解和原諒，感動）蘭香……

蘭 香 （給余忠華拭淚，細(xì)細(xì)端詳著他的臉）忠華，你……你老了。

余忠華 我們……我們，都老了。

蘭 香 崽不在了，誰為我們養(yǎng)老送終？！

（余忠華無言以對，兩人抱頭痛哭。）

曾曉輝 （上前）蘭香嬸、忠華書記，寶生是因為救我才中槍！寶生不在了，我們兩家合一家，我就是你們的兒子！

蘭、余 （感動）曉輝……

曾曉輝 寶生臨走的時候，他沒有說痛，也沒有說怕，而是指著懷里的鹽，鹽……鹽……寶生兄弟，我一定會替你照顧好爸媽，（跪）爸！媽！

蘭、余 （感動地扶起）曉輝……

（蘭香顫抖地接過血染的紅鹽，高高舉起。）

蘭 香 崽呀崽，你用鮮血換回來的鹽，鄉(xiāng)親們都分到了！

［幕歌：哎呀嘞——

雪白的鹽啊亮閃閃，

小小晶體生命泉。

為民何懼鮮血染，

紅土紅歌代代傳。

［劇終。

朱良燕：會昌縣戲劇發(fā)展中心編劇

二級作家

責(zé)任編輯：童孟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