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漸濃,我倚窗而立,透過隨風(fēng)飄蕩的紗簾,看著潔白的梨花在枝頭恣意瀟灑。晚風(fēng)輕撫,送來一片輕盈的花瓣,也泛起了我心海的漣漪。
那是一個傍晚,夕陽透過梨葉灑下點點斑駁,我愜意地躺在外婆的搖椅上,聞著淡淡的梨花香,嘴里嘟噥著七七八八的趣事。外婆端著燉好的梨花銀耳羹朝我走來,輕敲了下我的頭打趣道:“小乖,吃梨花羹算不算趣事呀?”我聞到香味,小嘴不停咂著,連忙舀起一勺仔細(xì)地品味著?!巴馄?,吃梨花羹算是趣事,但吃著有苦味的就不算是了。”外婆被我逗得彎了眼角:“瞧你這個小人精,苦味是因為加了百合和川貝?!蔽液鷣y抹了抹嘴,說道:“外婆種的梨最甜,一點兒也吃不出苦味?!蓖馄湃∵^帕子,一邊給我擦手擦臉,一邊笑著說:“外婆的梨哪兒有小人精的嘴甜呀!”
當(dāng)滿樹梨花簌簌落下,嫩綠的葉片悄悄覆蓋,一顆顆小果也繁密起來。我抬眼望著這些星星點點,問外婆,它們什么時候長大Wc18XQX11QFAKyZf/kBWOA==。外婆笑著說:“快了,兩三個月吧?!辈恢谶@棵梨樹下奔跑了多久,小果終于變成了讓人垂涎的梨。我鬧著讓外婆摘梨,外婆被我鬧得沒辦法,笑罵我是只饞貓。不一會兒,外婆便去庫房搬來了梯子,見我傻愣愣地站在梨樹下,笑著問我:“饞貓還不快去拿籃子和竿子。”聞言,我回過神,咻地跑去拿了過來。在外婆的一聲聲指令中,籃子不一會兒就滿了。趁外婆把梯子放回庫房之際,我連忙跑去洗了好幾個用盤子裝出來,第一個分享給了外婆。我倆坐在搖椅上,咬開了梨。梨汁在我的舌尖迸發(fā)開來,香味直鉆鼻腔,細(xì)嫩的果肉清甜可口,喉嚨的干癢也舒緩了不少。
到了晚上,外婆把剩下的梨都洗了切塊,又準(zhǔn)備了一些我不認(rèn)識的材料,架起了一口大鍋,像神奇女巫熬藥水似的,透明的水在外婆的攪動下變成了黑褐色濃稠的膏。清香和晚風(fēng)在她的皺紋里流淌,仿佛一條條溫暖的溪,在我心里匯集成溫暖的海。我舉著早已準(zhǔn)備多時的搪瓷碗站在外婆身后。外婆一轉(zhuǎn)身見我這般,便笑著捏了捏我的鼻尖,隨后為我沖了一杯梨膏水?!扒锢匣ⅰ边€沒走遠(yuǎn),我們在梨樹下乘涼,微涼的晚風(fēng)格外舒適,月光落在她的白發(fā)上,星光融進(jìn)她的眼睛里,被我逗彎了的眼角像彎彎的月牙兒。手里溫?zé)岬睦娓嗨苍谝豢诳诘募?xì)吮下溫潤著喉嚨,也溫潤著心田。
那一年,父母為了能多賺些錢,去了深圳,家里便只剩下我和外婆相依為命。為了補(bǔ)貼家UzOYAilxs6jw+kaOFGSNGw==用,外婆會做冰糖烤梨到街上去賣。天剛蒙蒙亮,外婆已經(jīng)支起大鍋在煮梨湯。我尚在熟睡,就被那香甜的氣味喚醒,立馬奔向廚房,咕咚咕咚地喝上幾大碗。等我喝完,外婆把余下的湯和梨肉倒進(jìn)一個個不銹鋼杯,蓋上蓋子,騎上三輪車帶我去鎮(zhèn)上。外婆的烤梨味道極好,價格又公道,生意很是興隆??粗鴣韥硗娜巳何也恢獜哪睦飦淼哪懥浚舐曔汉绕饋恚骸氨强纠?,清熱潤肺,壞事五毒,統(tǒng)統(tǒng)遠(yuǎn)離……”來買烤梨的人先是說好喝,又見我這么懂事賣力,總會夸贊一番。就這樣,我們的小攤駐足的人很多,沒多久就賣完了。
收攤兒后,外婆總會牽著我的手去逛集市,買些吃食和新奇玩意兒。有時候,我嗓子喊啞了,外婆會獎勵我一根冰棍兒潤潤喉嚨。有時候,外婆看見漂亮的貼紙會悄悄買下塞進(jìn)我的口袋。有時候,是買一碗五毛錢的小餛飩,我吃餛飩,外婆喝湯……那時候的日子雖然清苦,倒也無比滿足。
如今多少年過去了,梨樹仍在默默成長,扎根大地,那些梨花依然在歲月里開謝,在不變的晚風(fēng)中飛舞,可是樹下的那個小女孩已經(jīng)長大。歲月的風(fēng)吹落了許多光陰里的過往,我再也回不到從前,那張慈祥的臉,那雙溫暖的眼,在無數(shù)次夢回中依然是愛的來處……
每一縷晚風(fēng)都糾纏著我的眷戀和回憶,梨花開又落,梨子卻再沒有變成烤梨的時刻了。梨花羹終于不再是帶有苦味的了,神奇女巫不會再給我熬梨膏了,也再沒有那雙粗糙的手牽著我逛街了。幸好思念無聲,不打擾外婆的長眠;也可惜思念無聲,外婆聽不見我對她的思念。
那樹梨花在晚風(fēng)中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