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到了,每次坐公交車經(jīng)過合峰電腦城時,我都忍不住朝站臺邊的雜樹林看一眼。
那里有一棵柚子樹。
如果不是秋天,我并不能很快認出它。它默默地和所有樹站著,一起春生夏長,一起在冬天蕭瑟,并不曾訴說它是誰,又或者曾在風中訴說,但并未有人傾聽。
然而到了秋天,那濃綠肥厚的葉子下面,竟?jié)u漸冒出了累累的果實,由小到大,由青到黃,漸漸便如小燈籠一般掛滿整棵樹,它一下子就變得與眾不同了。
“原來這里還有一棵柚子樹??!”
原本面無表情的乘客,突然活泛起來,臉上露出笑意,有時還會對視一眼,好像在交換什么秘密。急匆匆趕路的行人,也忍不住向它多看幾眼。騎著三輪車的大叔,在這里也放慢了速度。
我也是那年秋天,才認出它來的。說來慚愧,那年整個春天和夏天,我都坐同樣的公交車經(jīng)過,但并不知道,站臺邊還有它的存在。
我是喜歡柚子樹的。
朋友家附近的山里,有一棵柚子樹,結的果子不大,但很甜。果子成熟后,朋友的家人會摘下來和鄰居們一起品嘗。但樹頂?shù)钠甙藗€果子,他們不摘,任由它們高高地掛著,像幾盞燈。
這幾個柚子,是留給冬天來的貴客的,甚至也可能留一整個冬天,最后送給春天的客人。我就曾在春天吃到過,剛從樹上打下來的、清甜微香的柚子。臨走時,朋友的嫂子還說:“今年秋天再給你留幾個?!?/p>
我常常懷念那棵柚子樹,懷念那個淳樸的嫂子。它和她都長于深山里,沒有多少人關注,默默地經(jīng)歷風雨,開花結果。
我還很喜歡吃柚子皮糖。
小時候,每年寒假都會去外婆家,走的時候,外婆、外公、舅舅、舅娘一堆人來送,總讓我們拿上大包小包的東西,臘肉、糍粑、豆腐圓子……每次送我們上了車,總有一個人會想起:“等一下,我再去買兩斤柚子皮糖?!?/p>
外婆家那邊賣的柚子皮糖,柔軟甜蜜,用的是切成大塊的柚子皮。每次吃的時候,我都會想到它來自某棵不知名的柚子樹,因著長輩們的愛來到我面前。
合峰電腦城站臺邊的那棵柚子樹,它的果實,會去哪里呢?有一次坐公交車,我前排兩個大媽在短暫靠站時,突然望著它說:“這種路邊的柚子樹沒用,果子不好吃?!?/p>
沒用嗎?淡而無味的柚子皮,也能做成甜蜜的糖,它的果實,又怎么可能無用呢?何況好吃不好吃,又有什么重要。它經(jīng)歷了凜冬,熬過了酷夏,在春天開花,在秋天結果,它管你關不關注,喜不喜歡,或者說什么好不好吃的話呢!
它不過是在做自己。
自從我知道,合峰電腦城站臺邊有一棵柚子樹,我的生活就多了一個小小的、隱秘的歡喜。甚至,剛坐上車,我就忍不住微笑,仿佛我將與一個老朋友相遇。
(李恒克摘自《時代郵刊》2023年第11期,西米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