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仿佛火花,又似星斑,在夜空中閃耀著神奇、魔幻而美妙的光芒。我們屏住呼吸,瞪大雙目,直到畢老師抽回教鞭、聲音從喉嚨里涌出來才想起,那不過是坑坑洼洼的黑板上七個呆板的數(shù)字。
亮光詭譎地褪去,畢老師的聲音沿著一道看不見的木梯向上攀緣,于某處迅速返轉(zhuǎn)跌落,越來越陡,越來越低,最終滑向池塘和深井。多重意味的勻速停頓,磨刀般反反復(fù)復(fù)的節(jié)奏,漸漸生成一個節(jié)拍器,成功喚醒我們體內(nèi)暗藏的樂感。
在畢老師的示意下,我們搖晃著腦袋和上身,配合著音階的規(guī)律,野蠻聲線如河堤決口,噴涌而出。毫無起伏和美感的喊叫蓋過了畢老師的聲音,沖出窗欞,向著山峁和溝渠、空曠天邊和無盡遠方飛去。
畢老師一離開教室,我們便迫不及待跑上講臺。教鞭躺在桌上,呈現(xiàn)僵硬、暗淡、毫無生氣的一面?!澳憧礇]看見剛才這教鞭像馬良的神筆,一下子點亮了1234567們?”他的話音未落就被另一個急吼吼的聲音打斷:“不是1234567,是哆來咪發(fā)唆拉西。”又一個擠過來,將說話的人往邊上一推,無比堅定地說:“不像神筆,像孫悟空的如意金箍棒?!彼砗蟮耐瑢W用力點頭:“是嘞,是嘞,滿黑板都是星星,一閃一閃的?!?/p>
教室外面,有人還在練習《我愛北京天安門》的前兩句。音節(jié)與音節(jié)之間,被誰悄悄掖了一塊小石子,稍不留神就磕絆住了。一節(jié)課下來,除去“哆來咪”,其他四個音幾乎沒人分得清。一個伸出四根指頭,問:“這個怎么唱?”另一個從頭數(shù)起:“哆來咪發(fā),發(fā)——”兩個人都笑了。
此時的暖陽,照著暖村每戶人家的院子,照著院子里的雞窩和柴房,還有柴房門口的果樹。樹下的家犬正在假寐,雞娃們單腿站立,縮在翅膀下昏昏沉沉,享受著人類無法窺視的夢境樂趣。五道廟前的聚集地,突然變得敞亮闊大,柰子樹淺黃色的干枝上,幾只麻雀怕燙似的跳來跳去。老牛們龐大的身軀隱隱泛著油光。
青石上,一溜兒坐了近十個人。發(fā)光的是一個箍著淺藍頭巾的婆姨,她的雙頰布滿雀斑,泛著似乎永不褪去的潮紅。不用猜也知道,大人們的音樂課正要開始。他們不必學習“哆來咪發(fā)唆拉西”,只要用小指將耳屎清理干凈,然后殷切地對婆姨說勸一番,渴望聽到的小曲兒就會從這個叫桂蓮的婆姨聲腔中涌出。
據(jù)說暖村以前最會唱曲兒的人是成雙老漢。他七十多歲了,住在村東頭,一個人守著一“掛”院子。我們?nèi)パ蛉ν嫠?,見他坐在石磨盤上,左手死死抓著拐杖,右手不停地揉搓眼睛,棉襖的前襟亮晶晶的,仿佛蹭了二兩油。按照祖母的說法,人老了,是渾身上下、身里身外全老了,眼睛模糊了,舌頭品不出香甜,骨頭疼,肉疼,筋疼,腳后跟疼,手指頭也疼,渾身沒了力氣,連覺也睡不安穩(wěn),更不在意洗不洗臉、吃什么飯、穿什么衣裳這些事了。成雙老漢的閨女嫁到距暖村二十里外的村莊,一年回來幾次。那也是個頂著帕子的老婆婆,一次比一次瘦,一次比一次佝僂,所以成雙老漢一到冬天就變得亮晶晶的,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兒。但他居然是暖村最會唱曲兒的人,這事兒聽起來挺不靠譜的。
三十多歲時老伴兒過世,沒幾年閨女也嫁人了,成雙老漢就開始放羊,一放就是大半輩子。白天他跟羊群上山入谷,晚上睡在羊圈里,眼前晃來晃去的,心里惦的念的,除了羊還是羊??上а騻儾粫f話,老漢只好唱小曲兒解悶,對著黑黑白白的羊群,對著望不到頭的山峰,對著夏漲冬瘦的溫河,對著羊圈里的石墻和草料。他覺得,他放的羊是世上最聰明伶俐的牲畜,不止能看懂自己的眼色,還能聽懂自己唱的曲兒。
人們聽了哈哈大笑,但又不得不佩服成雙老漢隨口即來的唱曲兒能力,螞蟻土坷垃河西西螞蚱蝴蝶,山峰流水溝卯懸崖,小媳婦大閨女后生小伙兒……這么說吧,凡世間存在之物都能成為曲兒里的主角,被他晃悠悠唱出來。有年他跟鄰村五六個羊倌比賽唱曲兒,愣是唱了一天一夜都沒重樣,最后還贏了一根棗木羊鞭。
在暖村,沒有人記得成雙老漢最后一次唱曲兒是什么時候,或許也追憶過,爭論過,并無限次在記憶深處掀翻過,但也或許沒有。對于失去,人們總是一邊惋惜一邊順從,一邊念叨一邊忘記。
而現(xiàn)在,這個叫桂蓮的婆姨,從時間深處輕松打撈起一串熄滅的技藝,讓暖村人的耳朵,重新享受小曲兒輕柔又暖癢的撫摸和挑逗。
桂蓮嬸子二十歲嫁到暖村,像其他小媳婦一樣,臉皮薄,說話羞答答的?,F(xiàn)在她已是四個孩子的母親,跟經(jīng)風歷雨的樹木一樣,粗糙,硬朗,潑辣,大膽。桂蓮嬸子會唱曲兒的消息,是她家人無意間“泄露”的。那時她最小的娃娃剛過百日,有婆姨正好去她家借笸籮,進了院子,就被她哄娃娃睡覺哼唱的小曲兒迷住了。隔著窗戶,歌聲雖不嘹亮,卻婉轉(zhuǎn)好聽。她婆婆從窗子里看到人來,便扶著門請婆姨進去。婆姨不好意思地笑笑,跨過門檻,坐到炕沿邊,仿佛忘了自己來的目的,說:“嬸子,桂蓮唱得好好聽啊?!彼牌琶蜃煲恍Γf自家媳婦過門這么多年,飯做得不精,針線活粗拉,但性格爽朗大方,小事小情從不計較,關(guān)鍵小曲兒唱得好咧。于是第二天五道廟前,婆姨們便“慫恿”她來上一段,她肯定是要推辭的,人前唱跟人后唱完全是兩碼事啊。但婆姨們表現(xiàn)出最大的誠意,有人接過她懷里的娃娃,有人把剛納好的一副鞋墊塞到她懷里,還有人把剛摘下的眉豆放到她腳邊,大家眼巴巴盼著桂蓮嬸子來一曲。
桂蓮嬸子坐在那里,正正身子,輕咳一聲,明明人還是原來那個人,但聲音一出來感覺就不一樣了。只見她眼神迷離,神情縹緲,儼然遠離了五道廟,離開面前的人群,踩著云彩,披著霧氣,晃晃悠悠升到半天里。眼前聽曲兒的婆姨和小孩兒,以及樹木和飛鳥們,必須挺直身子,仰起脖頸,才夠得著她和她的調(diào)子。
一年多過去,桂蓮嬸子早已百煉成鋼,不羞不臊,大大方方,不忌諱聽曲人的性別和年齡,更適應(yīng)了暖村音樂課的秩序。此時,她被暖陽照耀,周身發(fā)亮,臉變得更紅更亮,圓圓的,鼓鼓的。顯然,在這堂音樂課上,她既是畢老師,也是一群學生;而聽曲兒的人,是教室里的桌椅板凳,是教室外搖晃的樹木和飛過的鳥雀。
二
課堂上,畢老師說簡譜中的“1”發(fā)“哆”音,就像我們學過的多音字,比如自行車和太行山,“行”的書寫方式雖然相同,但發(fā)音不同。也比如賈小芳,她在學校叫賈小芳,在家里就叫二閨女,但她的樣子并沒有發(fā)生改變。我們笑得前仰后合,二閨女是不是也可以叫“來”閨女?禾苗在我耳邊說:“那樣的話,我小弟弟就可以叫‘發(fā)蛋’了。”我對小名情有獨鐘,每聽到別人的小名心里總涌起一股羨慕,仿佛這樣才能體現(xiàn)一個人被珍愛的程度?,F(xiàn)在,反反復(fù)復(fù)“哆來咪發(fā)唆拉西”的“小名”練習,讓我漸漸感到某種難以描述的樂趣,仿佛那七個數(shù)字最終成為七朵美麗的花,具備愿想中的顏色形狀,關(guān)乎珍惜和熱愛。
窗口掛著的話匣子里,每天早上都會響起“熱騰騰的油糕哎嗨哎嗨呦,擺上桌哎嗨哎嗨呦”,我端著一碗稀和子飯吞咽,忍不住回頭看看空蕩蕩的炕桌,希冀有一碗熱騰騰的油糕。
那是九歲的我聽過最好聽的歌曲,帶著香甜的味道和濃郁的色彩。有天早上話匣子失去“魔力”,我被村里大喇叭傳出來的聲音吸引,放下飯碗,飛快跑出街門。許多大人和娃娃都已跑出去了,仰望著頭頂上方的大喇叭。大喇叭一東一西背靠著背,同時發(fā)聲,雖含糊刺耳,但所有人恨不能離大喇叭近些更近些,好讓晚上放電影的消息更加確鑿。
我們穿上“猴大衣”。那是一種帶帽子的藍色棉衣,村里的女人和娃娃差不多都有這樣一件“猴大衣”,平日并沒有機會穿它,只有看電影的時候,大人們才從柜子里翻出來。包裹在濃郁的樟腦丸味兒中,暖融融圓滾滾地出現(xiàn)在廟院,是我記憶里最美的事兒。
雪白的幕布掛在兩株老柏之間,住在樹上的黑老鴉,慌亂地繞著樹梢飛來飛去。我們?nèi)ズ訙侠飳ふ沂^、磚頭、木頭,壘成一個個座位,坐在那里,盼望天黑。也有人穿過街巷,去接放映員。放映員正在某家吃晚飯,窗外等候他的人心急如焚,恨不能推門進去,一把將他拉出來。
第二天上午,聽到桂蓮嬸子唱“一座座青山緊相連,一朵朵白云繞山間”時,我們腦海里全是那兩個俊美的年輕人,雙手托臉趴在草地上的樣子。這次顯然跟以往任何時候都不同,她的歌聲一改低沉幽怨,變得高亢嘹亮,吸引了更多人前來。
大家都看著她,笑吟吟的,像電影里演的那樣,仿佛她變成一只快樂的百靈鳥。畢老師破天荒邁著方步,帶著筆和紙來到五道廟前,請她再唱一遍,因為他沒記全歌詞。不識字的桂蓮嬸子竟然全部記得。按照她的解釋,她前后看過《紅日》三次,在暖村看了兩次,在她娘家溫池村還看過一次,這首歌已經(jīng)學會了。
“那《我們的生活充滿陽光》會唱嗎?”畢老師充滿期待地問。
桂蓮嬸子遲疑而謹慎地回答:“我試試吧?!?/p>
那天起,音樂課從教室換到五道廟,我們更加賣力地唱“哆來咪發(fā)唆拉西”,也更加用心地學習電影里出現(xiàn)的歌曲,比如《爺爺為我打月餅》《我是一顆蒲公英的種子》,也有《地道戰(zhàn)》《十送紅軍》《彈起我心愛的土琵琶》等。
大伙兒都說,桂蓮嬸子的腦袋里裝了個百寶盒子,你想要什么歌,她稍微翻一翻,就能拿出來,唱給你聽。畢老師無比欣喜地將歌詞抄到本子上,又在夜里反復(fù)練習曲調(diào)的準確性,向桂蓮嬸子求證后再教給我們。
可我們從未將桂蓮嬸子歸類于任何表演者,就算她會在人們的要求下唱幾嗓子晉劇,如“秦英你太無禮,不該去釣魚”,或者“魏虎賊莫把舌嚼爛,三姑娘早已不耐煩”。在廟院的戲臺上敲著鑼說三句半,或者描眉畫眼將辮子拉到胸前高唱“一條大河波浪寬”的女子,都不該是桂蓮嬸子的樣子。在我們心里,桂蓮嬸子是音樂課的一員,靠我們最近,在我們中間,甚至就是我們自己——一個在暖村才鮮活自在的桂蓮嬸子,一個在灶臺前做飯、去泉子溝擔水、跟鄰家婆姨吼著吵架、到地里勞作,無異于暖村任何一個婆姨的婦人。
就這樣,桂蓮嬸子成了畢老師的老師,也成了我們的領(lǐng)唱,五道廟閑坐的人們順從地加入我們的音樂課,他們邊笑邊唱,忽略自己的年歲和身份。笑聲也感染著我們。
日頭一日比一日高,天就要暖和了,暖村人又要去溫河對面的地里勞作。我們的音樂課不得不回到破舊的教室里,大人們的音樂課也從五道廟前轉(zhuǎn)移到田間地頭。音樂課一分為二,各歸其位。那些我們不在場時唱的小曲兒,包含了多少大人們的秘密,直到我長大才知道。
畢老師把教鞭塞進桌子下面。教室的墻壁和屋頂上,日光畫出各種圖案——圓形的亮點、不規(guī)則的方框、長條形的光棒……這些只出現(xiàn)在音樂課上的圖案,如今想起,宛如奇跡。
三
新學期要開始了,我們興奮不已,不止要來新老師,關(guān)鍵是我們還更換了新教室,就在廟院的戲臺子上。一切都發(fā)生了變化,我們坐在陽光普照的新教室,嗅著嶄新的課本里散發(fā)出來的香味兒,窗外老柏樹上的喜鵲替代了我們的聒噪聲。瘦小的中心校校長身后,是那個將辮子拉到胸前高唱“一條大河波浪寬”的暖村閨女,校長說:“從今天起,賈老師就是你們的老師了。大家歡迎!”然后帶頭拍起手來。
我們并沒有拍手的習慣,只是笑嘻嘻地看著我們年輕的女老師,她站在講臺上,臉越來越紅。去年冬天,我們還參加了她的婚禮。師范畢業(yè)后,她嫁到城里,因此缺席了暖村社火,現(xiàn)在卻以這樣的方式重新回到暖村。
第二天我們就知道她回暖村教書的緣由:她懷孕了,需要家人的照顧。跟畢老師的教學方式不同,除去課間操時間,她希望我們坐在教室里寫作業(yè),也給我們安排了晚自習。上午最后一節(jié)是音樂課,肚子里饑餓的呱啦啦叫聲被我們的歌聲壓下去,再從暫停的間隙跑出來。我們越唱越高,仿佛是饑餓帶給我們優(yōu)美的聲線、清晰的吐字,歌聲長著翅膀,從教室的窗戶飛出去,飛到樹尖,沿著廟脊,擴散到四面八方去。
我們變成了快樂的小鳥,上下學路上,吃飯的當兒,甚至臨睡前也在唱歌,有時做夢還在唱歌。時間不長,村支書就來制止了,他的理由是,我們太鬧騰,會驚擾神仙。我們無數(shù)次去教室旁的小廟里偷窺過,那扇斑駁的紅門板,雖然舊了,卻異常堅固,又沉又重,還上了鎖。我們兩三個人合力才能推開一條縫,里面空蕩蕩的,只有陽光投在地上的影子,泛著橘色的光暈。
五道廟前,我們按年級排成方隊,像一摞摞剛出窯的青磚。賈老師把教鞭當作指揮棒,站在我們對面,閑坐的大人們散坐在我們周圍,男人們嘴里叼著煙袋,女人們手里拿著針線,當我們的歌聲響起,他們會漸漸忘記嘴里的煙袋和手里的針線,仿佛讓歌聲揪著到處跑。
賈老師一般先教歌譜,要唱到譜子熟得不能再熟才會教歌詞,一首歌學下來,差不多需要六七節(jié)課。有意思的是,那些圍坐在我們周邊的大人們,也學得滾瓜爛熟?;丶业穆飞?,他們便會低聲唱起它們。那段時間,所有人都學唱了《南泥灣》《繡金匾》《山丹丹花開紅艷艷》《我的祖國》《十送紅軍》等等。有時,桂蓮嬸子也坐在那里做針線,人們已不再請她唱小曲兒。
秋天到了,賈老師的肚子越來越大,她經(jīng)常在課間休息時,跟有經(jīng)驗的婆姨說悄悄話。我們都知道她需要討點兒生孩子的經(jīng)驗,但心里是微微失望的:我們一直覺得老師無所不知,無所不能,跟傳說中的神仙有幾分相似。小林有次掀開褲腿,看著腿腕上那個傷疤,搓了搓,說:“不知道畢老師去哪里教書了?!币痪湓?,讓我們都安靜下來。畢老師臨走時,把一只裹著黑膠布的笛子送給了珍珠,小林還羨慕了一番呢。不過后來他就想開了,說他笛子沒有珍珠吹得好,腿可是畢老師給治好的嘍。
我還記得那天坐在羊圈邊背課文的情形。小林不知怎地找到一塊小石片,拿它在石頭上到處割,看到自己黝黑小腿上的青筋,便拿著石片湊過去劃,悄悄跟身邊的同學說:“你看我勇敢不,都不喊疼的?!蓖蝗唬磉叺耐瑢W驚叫:“你們看啊,小林的腿里白白的是什么!”畢老師正坐在一旁看書,聽到這話,猛地站起來,跑過去。我們看到小林的手里拽著一根白白的電線般粗細的東西,另一只手緊緊壓在下面。畢老師臉色煞白,抱起小林就跑——在他傷疤的每個皺褶里,都有畢老師的擔心。
在我們像羊群即將失去羊倌的那個冬天來臨之時,賈老師給我們上了最后一節(jié)音樂課。她靠坐在一塊高高的青石上,說:“今天我們把學過的歌都溫習一遍啊,先唱《我的祖國》。一條大河——波浪寬——預(yù)備起?!?/p>
深秋的風,攜帶著糧食濃郁的香味,浩浩蕩蕩在暖村上空游蕩。柰子樹上的葉子,不停地往下掉。我們張開喉嚨,用盡渾身力氣嘶吼。我們的歌聲,被風送到每一戶人家的樹梢和洞頂上,那些窩在家里休息的人們紛紛跑了出來。桂蓮嬸子、月亮大爺、秀嫂子、文會、跟前大大、蘭荷嬸子,連梳著大辮子的俊蘭只、林英只、小果只這些大閨女都來了,還有很多人也來了,站在我們身后。歌聲讓我們忘記了時間和空間,恍惚中,我們像秋風一樣,飄浮在空中,看見比溫河還大的河流,比小梁還高的高山,比舅舅家還遠的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