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屈原是周秦楚文化的典型代表,是我國第一位浪漫主義詩人。《九章》中的篇章多屬屈原流亡之作,描寫去國懷鄉(xiāng)的離憂之情。《九章》中屈原以楚國的國都為書寫對象,對外在生活和內(nèi)在心靈進行敘寫和抒情,作品不僅記錄了屈原的現(xiàn)實生活處境,也表現(xiàn)了屈原復雜的內(nèi)心與矛盾的情感?!毒耪隆返奈谋窘Y構可以基本分為“流亡”“思歸”“憂戀”的時空態(tài)勢。文章通過對郢都的人文歷史追憶和對《九章》作品內(nèi)容的分析,從兩個不同的層面探究屈原書寫的以郢都為現(xiàn)實基礎和情感為心靈依托的文學地理空間,以及屈原始終表現(xiàn)出的對郢都的深深眷戀之情及渴望回歸的美好心愿。
關鍵詞:屈原;《九章》;郢都;空間;流亡;眷戀
中圖分類號:I207.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2096-4110(2024)08(c)-0001-05
The Spatial Writing of Jiu Zhang and the Emotional Expression of Qu Yuan
Abstract: Qu Yuan is a typical representative of Zhou Qin and Chu culture and the first romantic poet in China. Most of the chapters in Jiu Zhang belong to Qu Yuan's exile, describing the sorrow of going to the country and hometown. In Jiu Zhang, Qu Yuan takes the capital of the State of Chu as the object of writing, and narrates and lyricizes the external life and spiritual belongings. The work not only records Qu Yuan's situation of his real life, but also shows Qu Yuan's complex inner and contradictory emotions. The text structure of Jiu Zhang can be basically divided into the spatial situation of "exile", "return" and "sadness". Through the reminiscence of Yingdu's humanistic history and the analysis of the content of the works of Jiu Zhang, this article explores the literary geographical space written by Qu Yuan from two different levels, which is based on reality and emotionally, as well as Qu Yuan's deep attachment to Yingdu and his good wish for return.
Key words: Qu Yuan; Jiu Zhang; Yingdu; Space; Exile; Nostalgia
屈原的仕途,歷經(jīng)了楚懷王、楚頃襄王時期,為官與放逐是他的政治生命中的兩個關鍵詞?!傲魍觥笔乔锏囊粋€主題,“回歸”是屈原的內(nèi)心渴望。他內(nèi)心不甘于遭放逐,“遵江夏以流亡”“寧溘死而流亡兮”,屈原書寫被放逐過程中遠離故土、流落飄零的人生處境,在現(xiàn)實空間和虛幻空間中仍殘存著有朝一日能夠得返故都的希冀。
1 本籍地理空間的“尋根”意識
屈子是楚國人,是楚國的政治家,是第一個被流放的文學家[1]。《文心雕龍·原道》言:“文之為德也大矣,與天地并生者何哉?”[2]可見地域文化所產(chǎn)生的人文影響力對文學家來講往往終身相隨,文學創(chuàng)作中所體現(xiàn)出的“情結”與“意識”有著內(nèi)在的影響力。楚國地處長江中游流域,楚人民共同創(chuàng)造的楚文化是以先秦時期楚國為地理依托而創(chuàng)造的一種區(qū)域文化。《九章》文本所表現(xiàn)的空間意識以郢都為根本依托,有意識地與屈原放逐與流亡的實際經(jīng)歷相互映照。
屈原詩詞中,郢都不止作為一座都城對于楚國子民有重要含義,還承載遠超外在空間地理與意義的蘊涵,成為屈原的心靈、精神的內(nèi)在的寄托。郢都不僅是現(xiàn)實空間,也體現(xiàn)屈原的忠君思想和堅定情感。屈原始終都受到郢都地理、人文的滋養(yǎng),詩人對郢都強烈的眷戀之情中體現(xiàn)著無比強烈的“尋根”意識。
《詩經(jīng)·商頌·殷武》曰:“撻彼殷武,奮伐荊楚。”此詩描繪了高宗寢廟落成而舉行慶賀祭典的盛大場面。詩曰:“昔有成湯,自彼氐羌。莫敢不來享,莫敢不來王,曰商是常?!鄙倘艘猿蓽鞣底?、羌族的先例來告荊楚,讓荊楚人民歸服于殷,顯明荊楚實力和地位弱于殷?!对姟吩唬骸熬S女荊楚,居國南鄉(xiāng)。”“楚”為族名,“荊”指地名。這兩句內(nèi)容表明荊楚的地理位置在商之以南。
《左傳·昭公十二年·子革對靈王》中記載了楚國先君的創(chuàng)業(yè)之初的事跡:“昔我先王熊繹,辟在荊山,篳路藍縷,以處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御王事。”通過子革的回答,可遙想當年楚先王熊繹居于草野,親自勞作。事奉周天子時,進獻的賀禮僅有桃木做的弓、棗木做的箭,可謂簡樸。這段回憶表明楚人創(chuàng)業(yè)之艱難,楚國處山林,自然地理條件的限制使得楚國的發(fā)展難度增加,也奠定了后期多次遷都的歷史必然。楚先君與楚國子民共同勞作,進行狩獵、劈柴、耕種等活動,在荒山草莽中不斷開拓,才奠定楚國的一番基業(yè)。王夫之《楚辭通釋·序例》云:“楚,澤國也,其南沅湘之交,抑山國也。疊波曠宇,以蕩遙情 ?!盵3]楚國世代君民同心同力,將一片荒山野林開辟成現(xiàn)今的宜居之地,因地制宜,依憑天然的山作國都的屏障,楚國先輩的開創(chuàng)之功對楚國具有載入史冊的功勞,值得楚人千古懷念。
《史記·楚世家》記載著熊繹受封立國的史實:“熊繹當周成王之時,舉文、武勤勞之后嗣,而封熊繹于楚蠻,封以子男之田,姓羋氏,居丹陽?!敝艹赏醴庑芾[以子男之爵,楚國完成建立都城,并定都于丹陽。
《清華簡·楚居》清晰地記載了楚人從丹陽遷都的歷史原因:“武王酓自宵徙居免……眾不容于免,乃潰疆浧(郢)之陂而宇人焉,抵今曰郢?!盵4]李學勤對《楚居》進行了深刻分析,他認為武王所遷徙的郢,本名為免,隨著楚國不斷發(fā)展,人口眾多,免地無法容納,于是只能開掘附近的“疆浧”陂隄。他認為當?shù)卦瓉硎恰皼啤?,故而稱“郢”,后來楚都皆叫作“郢”[5]。所以新遷之地“郢”的由來是因為將舊地“浧”的偏旁部首從“氵”改為“阝”,此后楚國都城皆叫“郢”,這不僅是一個地名的概念,還涵括了楚先民一直嘗試找到最宜居之地的殷切盼望。李秀強根據(jù)《楚居》簡文的內(nèi)容,考察出從楚武王至楚悼王300多年的時間中,楚國部族遷都次數(shù)頻繁,但是新遷都城的名稱始終緊緊與“郢”連接在一處,如“疆郢”“湫郢”“免郢”“為郢”“樊郢”“鄢郢”“鄩郢”。足見楚國人民對“郢”的深厚感情,說明郢都在楚國人民心中是無可取代的。湯彰平先生從郢都的歷史意義出發(fā)認為:“建都時間最長,對楚國歷史最具影響力的是紀郢,它始建于春秋時代的楚文王時期?!盵6]紀郢作都城時期是楚國歷史上最強大、最鼎盛的時期,《哀郢》篇所哀的便是這個“郢”,對屈原也具有深刻的歷史意義。
陳鐘凡在《中國韻文通論》談及楚國優(yōu)異的地理位置:“荊楚為西南之澤國,實神州之奧區(qū),東接廬淝,西通巫巴,南極瀟湘,北帶漢沔……江湖浚闊,溪流湍激,崖谷嵚崎,山川之美,超乎南朔?!盵7]楚地絕美的山川和豐饒的物產(chǎn),一定程度上激發(fā)了楚人民的自豪感和民族感情。郢都承載無數(shù)楚先民奮斗創(chuàng)業(yè)的歷史,寄托著楚國君王、人民的共同美好理想。屈原與楚王同姓,郢都代表著高貴的出身、高潔的理想等美好的事物,他對郢都的深厚情感是他構建文學空間的直接來源?!毒耪隆分刑N含屈原被放逐后對原鄉(xiāng)郢都的強烈的追憶和思歸之情,“受命不遷,生南國兮”是屈原的空間歸屬意識,包含了對郢都永恒的忠貞和深厚眷戀之情。
2 客籍地理空間的“思歸”意識與“憂戀”情懷
《九章》的寫作時間多被認同在屈原第二次放逐后。王逸《楚辭章句·離騷序》曰:“其子襄王,復用讒言,遷屈原于江南。而屈原放在山野,復作《九章》,援天引圣,以自證明,終不見省?!盵8]錢玉趾先生說:“我們認為《哀郢》寫于楚懷王二十九年,漢北的重丘等兩座城市陷落之后,屈原從流放九年的漢北返回郢都,被懷王逐出郢都,東遷之夏浦、南至洞庭湖一帶?!盵9]《九章》集中描寫屈原的真實處境和心靈感受,使他在文學書寫中構建現(xiàn)實和理想的雙層空間。
2.1 “思歸”意識的書寫
郢都是屈原流亡時期寄托情思的空間對象。郢都寄寓著屈原無限的愛國主義情懷與崇高的人生理想。“流亡”賦的內(nèi)容書寫多在《九章》中。《史記》中記載了屈原遭兩次放逐的事件:第一次是“王怒而疏屈平”,第二次是“頃襄王怒而遷之”。屈原第二次流亡途中順江而去,主體意識仍然書寫和表達對郢都的思歸與依戀之情,一刻也不曾離開他的精神空間里的家園。
2.1.1 “鳥狐”之喻——“郢都”回歸
“發(fā)郢都而去閭兮,怊荒忽其焉極?!薄巴L楸而太息兮,涕淫淫其若霰。過夏首而西浮兮,顧龍門而不見?!薄氨诚钠侄魉假?,哀故都之日遠。”“鳥飛反故鄉(xiāng)兮,狐死必首丘?!?/p>
——《九章·哀郢》
屈原自離開郢都城門,“望”“涕”“思”“哀”等動作和心理直接表現(xiàn)了屈原內(nèi)心的苦悶與焦躁不安。屈原對郢都城深刻的情感加重了現(xiàn)實中去鄉(xiāng)的痛苦。屈原“戀郢”“哀郢”,卻不得不“去郢”,蘊含著無限的悲傷!屈原流亡9年,在現(xiàn)實空間中重復著想回而不得的痛苦折磨,對故都無限的眷戀與熱愛堅定了他的思歸情感。
“鳥飛反故鄉(xiāng)兮,狐死必首丘”,意指鳥兒終要飛回自己的故鄉(xiāng),狐貍死前要朝著自己出身的土丘。兩個典故將屈原內(nèi)心最深處的“回歸”“歸鄉(xiāng)”意識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俗話講“葉落歸根”,人終究要回到生命之初的地方去,屈原現(xiàn)在的生命狀態(tài)就正如落葉一般,四處飄散。郢都作為他的出身、成長之地,是他生命的“根”,在外多年,是他必須回去的故鄉(xiāng)。《說文解字·犬部》:“狐,獸也,鬼所乘之,有三德:其色中和,小前大后,死則丘首?!盵10]尚永亮先生認為屈原遭遇放逐,但內(nèi)心仍然渴望能夠回到郢都,在內(nèi)容中表現(xiàn)出故鄉(xiāng)回歸、政治回歸、自我回歸和終極回歸4個層面。屈原在書寫懷鄉(xiāng)之情的過程中,表現(xiàn)了大量的矛盾心理,如放與歸、怨與慕、自疏與不舍、遠逝與不去等對立范疇[11]。由此,流亡賦的內(nèi)容和意蘊更加深重,屈原在多重矛盾和對立心理中仍堅定地吟唱著對故都回歸眷戀之情,即使他清晰地明白自己所求的終將是一場悲劇。
2.1.2 “求美”幻想——“政治”回歸
“思美人兮,擥涕而佇眙?!?“芳與澤其雜糅兮,羌芳華自中出?!薄傲钷道笠詾槔碣?,憚舉趾而緣木。因芙蓉而為媒兮,憚褰裳而濡足。”“獨煢煢而南行兮,思彭咸之故也?!?/p>
——《九章·思美人》
郢都城是屈原實現(xiàn)“美政”理想的唯一場所,屈原思念的“美人”指楚國的君主。傳統(tǒng)觀點中,屈原思的是楚懷王,而并非楚頃襄王。姜亮夫認為,“《思美人》中的美人,確實是指楚懷王”[12]。周秉高則指出詩中的“思美人”,前半部分是指懷王,后半部分則是頃襄王[13]。
這篇詩歌較之《九章》中其他作品,洋溢著積極向上的情感,表現(xiàn)出詩人想象著還能再次回到郢都施展才干的欣喜之情,表明詩人此刻心中還對楚王抱有希望。他列舉了大量的芬芳的草木,贊美它們美好的品格,實際上它們是屈原心中政治理想化象征者,比喻自己的才能與節(jié)操,表現(xiàn)出對自己人格和改良主張、政治理想的自信[14]。司馬遷稱贊屈原“其志潔”“其行廉”,屈原的人格因放逐更顯得美好與高潔。
“思美人”“思彭咸”,屈原直接表達自己期望得到君主的信任。自屈原南行始,他心中沒有一刻不盼望著再次回到楚懷王身邊。屈原求“美人”不成后,思緒郁結,難以自抑,心靈與情感受到挫傷?;孟氩粫蔀楝F(xiàn)實,他很難再回到郢都,他藝術想象的世界反襯出現(xiàn)實世界的殘忍和統(tǒng)治者的冷酷無情與識人不明,煢煢獨行是他當下的唯一可選之路。在這樣現(xiàn)實條件的桎梏之下,屈原的“回歸”意識心理因為難以回歸變得更加可貴和真誠,同時也更令人動容。
2.1.3 “魂魄”夜游——“心靈”回歸
“有鳥自南兮,來集漢北?!薄拔┷分|遠兮,魂一夕而九逝?!薄霸笍绞哦吹觅?,魂識路之營營。何靈魂之信直兮,人之心不與吾心同。”
——《九章·抽思》
詩人用“南來”的鳥來比喻自己從南方的楚國而來,即使身處漢北,志向與理想不曾發(fā)生過變化。屈原因為德行高尚,太過正直,而遭到朝中小人嫉妒,但決不會與他們同流合污。詩人在漢北的生活充滿了孤獨、哀傷,無法歸鄉(xiāng),但靈魂卻常在夜間回到夢寐以求的楚都城。郢都的路途遙遠,夢魂一夜要走九遍!詩人身處現(xiàn)實與夢境的矛盾之中。根據(jù)《抽思》篇中“來集漢北”一句,多數(shù)人認為此篇的寫作時間是屈原第一次遭遇放逐后,也就是楚懷王時期。洪興祖曰:“反復其詞,以泄憂思也?!盵15]詩中所寫表現(xiàn)得不盡是頹態(tài),詩人遭放逐,雖有難以排遣的愁苦情緒,但在漢北仍舊掛心國事,思念故都,憂心懷王。
羌靈魂之欲歸兮,何須臾而忘反。
——《九章·哀郢》
郢都是屈原的精神原鄉(xiāng),是屈原的祖籍與本籍,經(jīng)歷400年的歷史未發(fā)生過改變。郢都之于屈原,是客居他鄉(xiāng)仍然魂牽夢縈之地。“何須臾而忘反”語意深重,言明自己一刻不曾忘懷郢都,體現(xiàn)了屈原真摯的掛懷之情?!盎暌幌攀拧薄盎曜R路之”,屈原彼時居于漢北,肉體不能回歸故都,而在夢中,詩人的靈魂早已經(jīng)回故都千百次了。
2.2 “憂戀”情懷的書寫
“戀”與“憂”是屈原流亡生活中的主導思緒,兩種情感往往交織在一起,表現(xiàn)為一對相互作用的矛盾,纏繞在詩人的心中。具有強烈愛國主義情懷的屈原,身在江南之野,心眷戀的是郢都,擔憂的是楚君。
郢都是屈原理想、信念的誕生之地,屈原自幼便將強烈愛國主義與民族感情深植于心。他“受命不遷”,始終不曾動搖?!靶斜炔?,置以為像兮”象征的是他守志不移以死自誓的高尚情操。多數(shù)人認為,《九章·橘頌》篇是屈原早期或青年時期的作品,進而我們可以知曉屈原自幼立志絕不背棄楚都,“深固難徙”的愛國意志就跟無法生長于異地的橘樹一樣。因此,屈原在《橘頌》中流露出堅定的情志,他決不會由于失意而“遷徙”至別國。
郢都作為楚國的國都,記錄了屈原一切美好的記憶與追求,只有在這個空間中,他才能實現(xiàn)自己追求的理想?!妒酚洝酚涊d屈原青年時期的政治生活:“入則與王圖議國事,以出號令;出則接遇賓客,應對諸侯。王甚任之。”對內(nèi),屈原同楚王商議國家大事,頒布法令;對外,負責接待外交使臣,交涉各方。這顯示出屈原見識廣博并通曉國家治亂的道理。王逸《楚辭章句·離騷序》言:“入則與王圖議國事,決定嫌疑;出則監(jiān)察群下,應對諸侯。謀行職修,王甚珍之。”[16]一方面,屈原“紉秋蘭以為佩”“又重之以修能”,他注重內(nèi)在與外在的雙重修養(yǎng),有著杰出的政治才能與文化素養(yǎng);另一方面,青年時期的屈原得到楚懷王的充分信任,才能出入內(nèi)外。
屈原出身楚國貴族家庭,與楚王同姓,自幼立志追求高潔人格和美政理想,在政治上也極具天賦。除了他內(nèi)在的才能,楚懷王的支持和信任也十分重要。屈原在楚國政壇堅持任用賢能,推行法治,主張“聯(lián)齊抗秦”,符合楚國當時的內(nèi)政外交的國情。郢都的輝煌既代表了楚國的強盛,也承載了厚重楚國歷史文化。屈原深受文化滋養(yǎng),并決心要實現(xiàn)一番理想,這是屈原“戀郢”情結產(chǎn)生的根本原因,其壹志不改的精神氣節(jié)與正直清白的性格也由此而來!
“皇天之不純命兮,何百姓之震愆?民離散而相失兮,方仲春而東遷?!薄鞍l(fā)郢都而去閭兮”“哀見君而不再得?!?/p>
——《九章·哀郢》
開篇展現(xiàn)了一幅宏大的遷徙場面,詩人自身也身處其中。內(nèi)容上點明詩人在春荒時節(jié),向東方流徙。屈原詰問為什么天命變幻無常,為什么使得百姓播遷動蕩,離散相失。接著說明自己的流亡路線,流亡途經(jīng)的長江、夏水波濤浩渺,難以涉渡,前路如何不得而知,屈原的心中卻為“哀見君而不再得”感到憂傷和愁苦,他擔憂著郢都和楚王。
“惜往日之曾信兮,受命詔以昭時。”“心純庬而不泄兮,遭讒人而嫉之。”“弗參驗以考實兮,遠遷臣而弗思。信讒諛之溷濁兮,盛氣志而過之。”“臨沅湘之玄淵兮,遂自忍而沉流。”
——《九章·惜往日》
《惜往日》其名表明詩人回憶往事,追憶從前。屈原懷念自己與楚王之間君圣臣賢的理想的關系,“遭妒”進而“君怒”,使得他從最初極受信任到被疏,最終流亡于江南之野,居無定所,更多是心靈沒有棲息之地。即便如此,屈原仍然于江之南遙望江之北的郢都,仍然掛懷郢都城里的朝堂彌漫著渾濁氣息有害楚國。屈原無比痛恨舉世溷濁、自相沉流。王夫之言此篇題旨:“國勢將傾,故決意沉淵,而余怨不已,誠忠臣之極致也?!盵17]屈原被朝中小人構陷迫離,但還在憂慮楚王背離法度,憂慮奸臣危害朝廷,時刻掛懷。屈原深知楚國將頹,卻放不下對楚國的牽掛。屈原是一個絕對的正直之臣,他吟詠只生在長在南國的橘樹,自己也踐行著“受命不遷,深固難徙”的堅定精神。屈原擁有著絕對忠君愛國的理念,他不會效法朝秦暮楚之流,而這也正是我們在幾千年后依然懷念屈原的原因。
悲回風之搖蕙兮,心冤結而內(nèi)傷。
——《九章·悲回風》
屈原見旋風搖動芳草,聯(lián)想到美好的事物會因遭暴力之摧殘而致毀滅,就像自己有著美好的品行和人格,卻遭遇讒言陷害不得不遠離故土,內(nèi)心感傷,因作詩以抒懷。抑或是屈原見芳草搖曳于旋風之中,就如同窺見楚國的局勢,如同這秋景,日益衰敗,難以轉圜,故作此想。屈原一邊為自己愴涼凄楚的心緒哀嘆,一邊仍舊掛心著楚國,掛心著住在郢都的楚王,他的一片丹心在秋風瑟瑟里更顯難耐。詩中的情緒主要在于排遣憂愁,并不像《惜往日》那樣情緒激烈。詩中沒有敘事的成分,書寫的大量篇幅是屈原的內(nèi)心情感。
3 結束語
本文所論及《九章》中屈原的6篇作品,都表現(xiàn)了屈原蘇世獨立、橫而不流的人格魅力,而《哀郢》中表現(xiàn)的情感最為深刻和強烈,太史公讀《哀郢》亦悲其志!楚國作為屈原出生成長之地,地處漢江之濱,山川奇麗,承載著屈原的歷史記憶。他在《九章》中反復書寫自己對郢都的熱愛,迫切而執(zhí)著。屈原在《九章》中構建精神空間以求能自疏心緒,他怨君而不忍背君,去國而不能忘國,矛盾的思想感情是出于對故土的眷戀和對美政的追求,二者皆是無法拋卻。遠逝并不能自疏,這既是屈原內(nèi)在自我意識的抉擇,也是屈原悲劇結局的歷史必然。屈原的痛苦并不能隨著他的死亡而結束,楚國淪為秦土,也許他在江邊便已經(jīng)預見了,所以他絕望,但無盡絕望之中他漂泊的靈魂仍然渴望能夠回到郢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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