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产日韩欧美一区二区三区三州_亚洲少妇熟女av_久久久久亚洲av国产精品_波多野结衣网站一区二区_亚洲欧美色片在线91_国产亚洲精品精品国产优播av_日本一区二区三区波多野结衣 _久久国产av不卡

?

呼吸之間

2024-10-15 00:00:00桂瓊麗
莽原 2024年5期

宋小梅剛把老父親全身上下擦洗好,捂好被子,還來不及直腰,手機(jī)就響了,鈴聲催命似的一聲緊過一聲。

這個時候打電話來的,不是廣告推銷就是楊成波。宋小梅攏了一下散亂的頭發(fā),摁住心里的小火苗,拿起手機(jī),果真是楊成波?!败莾喝ツ杲o我寄回來的那件羽絨服怎么找不到了?我今天要穿!”那邊估計急著出去,找衣服找了好一陣了,沒找著,再加上前些日子的冷戰(zhàn)積怨,語氣里的火藥味兒已經(jīng)透過手機(jī)傳過來了,就等宋小梅點引線。

宋小梅正要讓楊成波如愿以償,床上的老父親輕輕咳嗽了一聲,艱難地翻了個身。宋小梅深吸一口氣,輕輕說:“在衣柜的右邊最頂上那層,用壓縮包裝著的幾件羽絨服,都是你的?!?/p>

楊成波掛了電話。這個男人最近這些天跟她通話都跟被狗攆了似的,以前起碼還有個開場白和結(jié)束語,比如“宋小梅,是我呀”,“好的,那我先掛了,你早點兒回來”等等,現(xiàn)在總是快速直接地表達(dá)完自己想要表達(dá)的,得到了答案,就匆匆收線,而她有些想說卻來不及說的話就跟雞骨頭似的卡在喉嚨中,下不去吐不出,差點兒被噎死。

噎多了也就習(xí)慣了。宋小梅轉(zhuǎn)身把手機(jī)扔在父親對面自己的陪護(hù)床上,去廚房幫老父親準(zhǔn)備午餐。父親八十九歲了,四年前第二次中風(fēng),癱在床上生活不能自理,語言能力也退化成幼兒園小孩的水平,幸好還能吃能喝,生命暫且無憂。

“我怎么還不死呢,早就該死了……拖累了你們?!崩细赣H每天都要重復(fù)這句話。宋小梅知道老父親心懷愧疚,四個兒女年紀(jì)都不小了,還要輪班來照顧他,他過意不去,每次兒女們幫他洗完澡或摳完大便后,他都要說謝謝。

“謝什么呀爸,我們小的時候你也是這樣照顧我們的。”宋小梅總是如此寬慰父親。有一次幫父親剪指甲,她握著父親的手,第一次翻來覆去細(xì)細(xì)地看,那雙手皮包骨頭,油紙一樣的皮膚上面布滿老人斑,青紫色的血管突出來,像是要頂破那層脆弱的紙。這雙手,讓她想到了冬天風(fēng)干的樹枝。當(dāng)年的父親,高大壯實,憑一雙厚實的大手,在單位開大貨車養(yǎng)活全家,是他們兄妹幾個的天,現(xiàn)在的他卻縮在被窩里,形容枯槁,靠他們幾兄妹扶來抱去才得以存活。時間是個心術(shù)不正的魔術(shù)師啊,宋小梅想。

宋小梅有時也很不解,父親的生命力怎么如此頑強(qiáng)。有幾次,因為感冒和肺炎,醫(yī)生都下了結(jié)論,老爺子這次是活不長了,但每次他都能奇跡般挺過來。鄰居張大媽羨慕地說,還不得虧你們四兄妹服侍得好,這輩子我就沒見過這么孝順的子女。說完這話時,張大媽總是要嘆口氣,宋小梅明白這口氣里含著未說出口的其他意味。七十有六的張大媽一個人獨居,一個兒一個女,都住這個城市,但十天半月也不回來看她一次。

對于張大媽的羨慕,宋小梅是很受用的。除了父親本身的頑強(qiáng),他們兄妹幾個的細(xì)心服侍當(dāng)然功不可沒,這一點一直讓宋小梅引以為傲。四年來,父親沒長過褥瘡,他的房間里更是沒有異味,不吹牛地說,整個G城也找不出第二個這樣的家庭來。

一周七天,宋小梅兩個姐姐輪頭四天的班,周五大哥照看,周六周日輪到宋小梅。大家齊心協(xié)力,誰有事了就換換班,沒有扯皮推搪的事情發(fā)生。所以,老父親一邊說著“我怎么還不死呢”,一邊很配合地活著。

當(dāng)然,也有人有怨言,那個人就是楊成波。

“把你媽伺候走沒兩年,又伺候你爸這么多年,你自己過幾年都六十歲了,還這樣熬更守夜,估計把你們都熬病了,你爸還死不了。這個家你到底還要不要了?”這兩三年來,楊成波隔不久就要陰陽怪氣地說這么一句,估計是忍無可忍了。

“你媽,你爸”,說得多生分。宋小梅心情好時不理他,說煩了就頂一句:“沒讓你伺候,也沒對你的生活造成影響,你哪兒來那么多意見?”

“周末兩天我總無人過問,你說影響到我了沒有?”楊成波氣鼓鼓地瞪著眼。

如果此時宋小梅識時務(wù),閉嘴走開,楊成波一般再發(fā)泄兩句就平息怒火了,要是宋小梅敢迎頭再頂,那就捅了馬蜂窩了。

宋小梅感覺楊成波自從做了冠狀動脈支架植入手術(shù)后,越來越不講理,他身體里多個支架,就好像多了架機(jī)槍,誰不小心觸痛了他哪根神經(jīng),那機(jī)槍就要朝對方掃一梭子子彈。

兩年前,楊成波還是楊老板,手里有兩家餐廳,每天忙得工蜂似的,早出晚歸。一次應(yīng)酬后回來,洗澡時暈倒了,幸好不是周末,宋小梅在家,趕緊打了120,檢查后,醫(yī)生說,是心腦血管出問題了,說通俗點兒,就是心腦血管堵了,多虧送得及時,無大礙。住了半個月院,出院時,身體里就多了個支架。醫(yī)生說,戒煙戒酒戒激動戒夜生活,不然第二次發(fā)病就不是放個支架的問題了。

楊成波很受震動,跟宋小梅說,別到時錢在銀行,人沒了,辛苦大半輩子了,劃不來。煙酒雖沒戒徹底,偶爾還抽點兒喝點兒,但他再也不出去應(yīng)酬了,隔了不到半年,把餐廳也轉(zhuǎn)了出去,以五十六歲的“低齡”,退休了。

楊成波這幾十年最大的愛好是掙錢,現(xiàn)在錢不能掙了,雖不愁吃喝,但受制于身體的毛病,不敢輕舉妄動,終究覺得生活里少了點兒什么,日子過得很煩悶。周一到周五,宋小梅在家,早、晚他就讓宋小梅陪他散步,宋小梅周末兩天服侍老父親,平時在家弄一日三餐做家務(wù),體力透支,嚴(yán)重缺覺,這幾天最大的愿望就是補(bǔ)覺。于是,就有了沖突。

“你眼里只有你那個家和你爸,讓你陪我散個步,跟綁架你似的。老伴兒老伴兒,你伴我什么了?”楊成波很委屈。

宋小梅哭笑不得:“照顧我爸是我分內(nèi)的事??!散步這個東西又不是打羽毛球跳交誼舞,非要兩個人才弄得起,一個人去不是照樣看風(fēng)景?”

“跟你講不通,愛去不去?!睏畛刹鉀_沖地自己出了門。

宋小梅也很無奈,誰不想過逍遙日子呢,勞累了一輩子,好不容易挨到退休,她也想每天跳跳廣場舞,兩口子旅旅游,或者學(xué)點兒以前沒時間學(xué)的技藝,比如插花、茶藝、水彩畫之類的,讓自己的晚年生活過得有質(zhì)量,可是現(xiàn)實不允許。

老父親癱在床上的第二年,恰逢大姐添孫子,二姐又查出糖尿病,大家各有各的忙,他們商量著為老父親請了個保姆李大姐,輪流盯著試用了一個星期,覺得四十來歲的李大姐做事細(xì)致到位,大家很滿意,便不再排班,誰有空就去瞅老爺子一眼。宋小梅難得清閑一點兒,跟楊成波去澳大利亞看望女兒小芮,前后十來天的時間,回來后,去父親家,發(fā)現(xiàn)父親瘦了一圈兒。

宋小梅以為父親受保姆虐待了,網(wǎng)絡(luò)上不是經(jīng)常有這樣的新聞嗎,保姆不給吃不給喝,還大耳光扇老人。她背著保姆悄悄問父親,父親搖頭不說話,只抓著她的手定定地望著她,孩子似的掉眼淚。

“不哭不哭,哪里不舒服你就告訴我嘛!”宋小梅被哭得心里熬藥一樣難受,她邊幫父親擦淚邊哄。

“你不來……看我,丟下我?!备赣H抽泣著說。

宋小梅自責(zé)不已。她壓住心里的火問李大姐,父親這些天的情況怎么樣,李大姐說,她盡心盡力了,是老人自己吃得少?!澳銢]過來,你哥你姐也來得少,他天天哭,搞得我也很擔(dān)心,好像我虐待了他似的?!崩畲蠼阋欢亲游?。

那天,宋小梅住在家里,跟著李大姐一起照料老父親,徹底領(lǐng)教了老爺子的孩子氣。有宋小梅在旁邊,保姆喂飯他不張嘴,宋小梅接過碗來喂,他就大口大口吞。也不讓保姆幫他擦身子,非得宋小梅親自動手。做完這些后,老爺子眼含熱淚說,小梅,謝謝你。

第二天,李大姐就提出不做了。她說得也有道理,她說,老爺子生怕你們不管他,你們不來嘛,他難受他折騰;你們天天來嘛,請保姆的意義又不大了,花費還不少。不如你們自己照顧算了。

跟哥哥姐姐們商量后,大家征求老爺子的意見,聽說保姆要走,老爺子什么也沒說,只是咧開沒幾顆牙的嘴笑了,口水趁機(jī)從嘴角滑出來。

兄妹幾個只得又開始排班。開家庭會議那天,楊成波提議說,要不送養(yǎng)老院得了,大家都輕松點兒。以后養(yǎng)老院養(yǎng)老是大趨勢,你我將來都得去,不能光指望子女。

宋小梅首先表示反對。老爺子同小區(qū)有個患直腸癌的老人,手術(shù)本來很成功,家里人照顧了幾個月,眼見一天天好起來,子女松了口氣,送老人去了養(yǎng)老院,半年不到,老人走了。宋小梅想,以父親這種依賴子女的程度,你送他去養(yǎng)老院,就跟送一個兩三歲的孩子去幼兒園一個道理,唯一的不同是,孩子送過去是成長,老人送過去是加速衰亡。宋小梅是家里最小的女兒,父親當(dāng)年最疼她,她對父親的感情更勝過死去的母親,一想到老父親在養(yǎng)老院床上無助地等護(hù)工來喂飯和換尿不濕的樣子,心就揪扯著痛。

宋小梅說:“我們將來上養(yǎng)老院,那是大勢所趨,以后再說。我爸跟我們不同,他有四個子女,大家辛苦一點兒,還是能照顧得來。養(yǎng)老院再好也無法完全替代兒女,你沒法苛求他們像家人那樣一對一地盡心陪護(hù)吧?一個護(hù)工管幾個老人,顧得了這個顧不了那個,更別談情感和心理上的寬慰和疏導(dǎo),本來就都是身體有恙的人,積郁多了,自然垮得快。我想盡力讓爸活得久一點兒,他在,我們這個大家庭就在。”

大哥和兩個姐姐若有所思地點頭。楊成波討了個沒趣,不說話了,面露不悅,起身去陽臺抽煙了。

楊成波的父母走得早,楊成波沒怎么伺候過老人,他偶爾跟宋小梅回去看望老岳父,回家的路上就邊開車邊搖頭感嘆,說:“我將來要活成這樣,我自己吃安眠藥死了算了?!?/p>

剛開始兩次,宋小梅由著楊成波感嘆,沒接話,最近這次沒忍住,頂了他:“話別說得太早,人到了這一步,由不得自己。想吃安眠藥,那你也要能爬起來拿到藥瓶和水才行?!?/p>

“想死總有辦法。”楊成波很篤定地說。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真到那步,你想死,我不攔你,但人家未必要跟你一樣。宋小梅把頭扭到一邊看車窗外的風(fēng)景,在心里嘀咕。

這兩三年,因為老父親,宋小梅越發(fā)覺得她和楊成波心思不在一個頻道上,生活習(xí)性也不在一個頻道上。這一點,楊成波也覺察到了,他常說宋小梅不像前些年那樣溫柔體貼聽話了,總是跟他對著干。年輕時各忙各的工作,主要是楊成波忙得在家的時間太有限,倒沒有發(fā)現(xiàn)彼此這么不同步,現(xiàn)在發(fā)覺了,雙方都感覺受了生活的欺騙似的,滿肚子的不得勁。

來來回回摩擦久了,兩人都有點兒心灰意冷。周一至周五,楊成波就在家喝茶刷抖音,學(xué)年輕人網(wǎng)購,等著收快遞;周末,就組幾個愛打麻將的老同學(xué),男男女女,來自己家聚會打牌。如果不是前幾天碰到以前的同事,宋小梅以為她和楊成波都已經(jīng)適應(yīng)兩人目前的相處模式了,后半輩子就可以這樣相安無事地走下去了。

那天是個節(jié)令,大雪。雖然南方已久不見雪,但冷是實實在在的。上午,幫老父親洗好喂好,宋小梅累得腰酸背疼,衣服也懶得換,穿著厚厚的棉質(zhì)家居服就去菜市場買菜了。逛了半個多小時,買了父親愛吃的水豆腐和大胖魚頭,準(zhǔn)備中午給他做魚頭豆腐湯。在選青菜時,意外碰到退休前的同事安姐也蹲在菜攤兒前。

兩人各選了把青菜,出了菜市,找了個寬敞的地方親熱地聊上了。

“小梅,你看你現(xiàn)在多幸福,聽說你家老楊也退休了,難怪昨天晚上看到你和老楊在南門廣場散步,我遠(yuǎn)遠(yuǎn)看著,也沒敢上前去打擾你們。不過,老楊倒是胖了不少。”安姐說。

宋小梅一臉蒙,昨天是周六,晚上她在東門父親家輪班呢,哪時分身去南門跟老楊散步了?老楊胖了不少倒是真的。她腦子里快速轉(zhuǎn)著,臉上的笑意不敢掉落下去。

見宋小梅微笑著沒接話,安姐又說:“昨天晚上那身大衣蠻配你,今天怎么就穿成這樣逛菜市了?我們女人啊,走哪兒都得打扮,把自己最美的那面亮出去,你看我,逛菜市還化妝的?!卑步氵呎f邊湊近,讓宋小梅看她那閃光的大耳環(huán)。

宋小梅被安姐身上的香水味兒嗆了一下,打了個噴嚏,她尷尬地用手捂著,揉著鼻子說:“安姐,我家灶上還燉著排骨,改天我打電話給你,請你出來喝油茶?!卑步愀吲d地答應(yīng)著,她揮揮手匆匆走了。

燉魚頭時,宋小梅有些失神。安姐能看錯她,說不定也會認(rèn)錯楊成波,畢竟大家上次見面是在另一個同事孩子的喜宴上,這都隔了大半年了,認(rèn)錯也有可能。但是,楊成波這大半年來確實胖了近十斤,也確實愛去離家不遠(yuǎn)的南門廣場一帶散步。

莫非楊成波以前那些拈花惹草的老毛病又犯了?三十來歲時,楊成波下海做生意賺了點兒錢后,有陣子跟他生意場上的某個女人傳過風(fēng)言風(fēng)語,宋小梅質(zhì)問過他,他死不承認(rèn),只說是他的一個供應(yīng)商,來往頻繁了些,被人開玩笑傳瞎話。宋小梅半信半疑,為了試探他,也為了表明她的婚姻領(lǐng)土神圣不可侵犯,她用離婚相威脅,楊成波這才慌了,寫了保證書,答應(yīng)再不與女供應(yīng)商往來。那時,宋小梅還年輕漂亮,走在街上回頭率不比二十來歲的小姑娘低,工作也過得去,是本市一家國企的后勤人員,在楊成波面前,她是有底氣捍衛(wèi)主權(quán)的。再加上楊成波對她也不錯,掙了錢上交,唯一的房產(chǎn)署她一個人的名,過年過節(jié)都送小禮物,對她父母兄姐也還算關(guān)心,這些,都是宋小梅的定心丸。最重要的是,宋小梅沒抓到確切證據(jù),此事最后就不了了之了。

四十來歲時,又有過一次。據(jù)說是他餐廳的樓面經(jīng)理。宋小梅為此專門去餐廳查過崗,那個經(jīng)理長得有點兒妖氣,不到三十歲的樣子,妝化得濃,上班時間穿旗袍,說是工作服,走路一搖一擺的,屁股扭得很是夸張,見到宋小梅,也不知收斂。她不像別的員工那樣叫宋姐,她好像要顯得與眾不同,她叫宋小梅嫂子。她說,嫂子,你找楊哥嗎,他剛出去辦事了。工作場合,楊哥都叫上了?宋小梅冷笑,小妖精到底還年輕,膚淺又囂張。

當(dāng)天晚上問楊成波,他還是死不承認(rèn),說她疑神疑鬼,心眼兒沒有屁眼兒大:“你別聽外人瞎說,人家那是嫉妒我們,一心想要搞散我們這個家!你想想啊,女兒都成年了,我能做出這種事?我在她心中的形象還要不要了?”他說得正氣凜然,仿佛受了天大的冤屈。宋小梅不哭不鬧,冷眼看他演,說:“做沒做,你自己心里有數(shù)?!?/p>

楊成波到底沒扛住,冷戰(zhàn)兩天后,他主動告訴宋小梅,他把那經(jīng)理開了?!安恍拍闳ゲ閷崱榱讼愕囊尚牟?,我犧牲了一個得力員工?!?/p>

宋小梅知道楊成波心里有鬼,以她對他的了解,他要是心里不虛,是不會為她的“無理取鬧”讓步的,他這是不打自招,只是招完以后,他還要虛張聲勢地掩蓋一下,以彰顯自己的大度和清白??赐笚畛刹ǖ幕ɑc子后,宋小梅再一次想到了離婚。她考慮了一晚上,天明時又放棄了這種想法,女兒小芮正在讀高三,正是全力以赴的時候,她不敢拿女兒的前途來換自己的驕傲和尊嚴(yán)。

這些破事兒,她從來不敢跟父母講。在父母眼里,楊成波能掙錢,對她和孩子好,就是有點兒大男子主義,脾氣差了點兒,但哪個在外面做大事的男人沒點兒脾氣呢,忍忍就過去了。她不想讓上了年紀(jì)的父母焦慮,幸?;橐鲞@個表象是個濾鏡,她想讓父母看到他們樂意看到的美好。

或許是年歲漸長,后來,倒是再也沒聽說過他在外面有什么動靜了。

心里有事,周日這天就過得特別慢,宋小梅有點兒坐立不安。老父親好像有所察覺,在宋小梅喂他吃晚飯時,邊大口吞邊含糊不清地說:“小楊是不是有事煩你?晚上就回去吧……我一個人在家……行的。”

宋小梅搖頭,把飯碗放下,給他倒水喝,讓他放寬心,慢慢吃。父親身體癱了,但心沒癱,甚至比一般老人思維更清楚,很多事都瞞不了他,只是他沒辦法像以前那樣自如地表達(dá)。他只用關(guān)切的眼神追隨著宋小梅的一舉一動,比以往更努力地配合小女兒的服侍。

周一一大早,宋小梅還是有點兒按捺不住了,等大姐來接好班,她沒像往常坐公交車回家,而是打了出租車。

楊成波正準(zhǔn)備出門,說出去吃早餐。

“家里有面條,我也沒吃,我做好一起吃吧?!彼涡∶贩畔掳驮蠂谷チ藦N房。楊成波遲疑了一下,說算了,在外面吃完順帶去散散步,消化消化。

宋小梅看了他一眼,沒強(qiáng)求。他平時出門吃早餐都是隨便抓一件衣服就行,灰白的頭發(fā)亂得跟鳥窩似的,也是隨便用手抄一抄;這天早上他穿的是皮衣,頭發(fā)明顯梳洗過。

門被楊成波以及風(fēng)一起帶上,“砰”的一聲,宋小梅的心便沉了一沉。

晚上,宋小梅特意做了個楊成波愛吃的鮮菌肉丸小火鍋,吃完后準(zhǔn)備主動提出陪他去散步,剛洗完碗還沒收拾好廚房,楊成波沒吭一聲,就下樓了。

很明顯,是跟宋小梅扛上了。宋小梅也不喊他,以最快的速度拖完地,然后穿上羽絨大衣出門,還順手拿了頂平時不大戴的毛線帽。

快步走,十幾分鐘就到了南門廣場。可能是天太冷了,南門廣場人不多,平時各自霸占著一塊區(qū)域跳廣場舞的小分隊沒出來活動,只有為數(shù)不多的幾個練氣功和太極的老人還在寒風(fēng)中認(rèn)真比畫著,兩個遛狗的年輕人,穿著單薄,但活力四射地在跟自己的寵物嬉戲追逐。

不知是因為冷還是什么緣故,廣場四周的燈都比夏天時暗一些。宋小梅睜大眼睛四處看,終于在廣場另一處入口的音樂池邊看到了那個熟悉的身影。他好像在等什么人,一邊踱步一邊張望。

宋小梅把自己隱藏在暗處,又戴著毛線帽和口罩,不仔細(xì)看,就算走近,楊成波也認(rèn)不出她。等了幾分鐘,果然有個穿大衣的女人朝楊成波走了過去。兩人站著聊了幾句,很默契地圍著廣場散起步來。

宋小梅做賊似的看了一陣,那兩人倒沒有進(jìn)一步的舉動,比如挽胳膊牽手之類的。沒看到預(yù)期的結(jié)果,宋小梅倒沒覺得多開心,她愣愣地待在原地,任憑北風(fēng)見縫插針地鉆進(jìn)她沒系嚴(yán)實的領(lǐng)口里,思維像是被風(fēng)吹僵了,不知是該迎上去質(zhì)問他們,還是裝成無意中碰到他們,然后一起散個步。做什么都好像不對。結(jié)婚三十余年了,許多時候明明是楊成波做得不對,但到最后總是變成她的不對。宋小梅用力吸一口氣,冷風(fēng)順著鼻腔長驅(qū)直入,心就像被風(fēng)擰了一下似的抖了抖,她只覺得喉頭發(fā)癢,用力一咳,咳出一口老痰來。舉目四望,偌大的廣場,竟然看不到一個吐痰的地方,雖有夜色遮掩,宋小梅也不想逆了自己的習(xí)慣,只得含著它往回走。小區(qū)入口有一個垃圾桶,可以解決她從胃里不斷涌上來的惡心。

將近十點,楊成波才回來。宋小梅在自己的房里假寐,聽他倒了熱水出來泡腳,邊泡邊刷抖音,半小時后,他回到他們的大臥房,接著是關(guān)門聲。

大約一年前,宋小梅就和楊成波分房睡了。是宋小梅主動提的,她的理由是,他現(xiàn)在身體有恙,而她睡眠不好,晚上一丁點兒響動就驚醒,翻來翻去睡不著,這樣互相影響,對兩人的身體都不利。其實,宋小梅是嫌他的呼嚕聲太響,忍了他許多年了,本來可以繼續(xù)忍下去的,但楊成波有點兒得寸進(jìn)尺了,他自退休后,睡得早醒得也早,經(jīng)常凌晨三四點鐘就醒了,醒了就醒了吧,他偏賴在床上不起來,靠在床頭刷抖音,也不戴耳機(jī),抖音里各種搞怪的笑聲和音樂吵得宋小梅快要瘋了,抗議過幾回,無效。年齡大了,她不想忍了,也忍不下去了。

楊成波起初不同意,說他現(xiàn)在是個病人,萬一哪天夜里發(fā)病了,身邊沒個人及時發(fā)現(xiàn)。宋小梅想了想說,就在隔壁,又沒有隔山隔海,哪里就那么危險了。“這樣吧,我給你手機(jī)上設(shè)兩個快捷鍵,你如果半夜覺得哪里不舒服了,按‘1’就可以打我電話,我立馬跑過來,按‘2’就是打120急救?!?/p>

看她態(tài)度堅決,楊成波陰著臉說,我知道,你是嫌棄我了。

“老楊,你想多了,我是為了我們兩個的身體著想。小芮不在身邊,我們現(xiàn)在誰也不能垮,不然就是給她添麻煩?!彼涡∶纺托母忉?,心里頭說,是的,就是嫌棄了,嫌棄你數(shù)十年如一日的自私。

看宋小梅把遠(yuǎn)在澳大利亞的小芮都抬出來了,楊成波只好不做聲,算是同意了。

楊成波給他們立了個分房規(guī)矩,各自睡可以,但大家都不要關(guān)房門,哪天誰想上誰的房里去睡,就直接進(jìn)去,不用敲門那么生分。宋小梅雖然有睡覺一定要關(guān)門的習(xí)慣,但想著總還是要顧及一下楊成波的感受,也就答應(yīng)了。

剛開始分房睡那個把月,宋小梅每次起夜,如果沒聽到楊成波的呼嚕聲,都要站在他房門處凝神聽一會兒,直到他房里有了動靜才回房繼續(xù)睡。有一次,她聽了差不多十分鐘都沒聽到任何聲音,有點兒慌,又有點兒好奇,她摸黑走進(jìn)他睡的大臥房,站在他床邊,他還是沒動靜,宋小梅就試探著伸出食指放在他的鼻子下。有均勻的呼吸。她悄悄退了出去。

這件事,她沒有跟楊成波說,楊成波也沒跟她提起過,她就當(dāng)他不知道好了。

現(xiàn)在,楊成波居然主動破了他自己立的規(guī)矩,關(guān)門睡覺了。可以嘛,很好。宋小梅起身下床,也把自己的房門關(guān)了。

第二天吃中午飯時,宋小梅才逮到機(jī)會跟楊成波說話?!袄蠗?,昨晚在南門廣場看到你和哪個女人一起散步來嘛?!彼涡∶芬ㄆ鹨煌胛骷t柿蛋花湯,邊喝邊裝作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問。

楊成波愣了一下,淡定地夾菜,說,是的。

“是誰呀,我不認(rèn)識吧?”

“我老同學(xué),來過家里打麻將。”

“就散步這么簡單?”

“不然你以為呢?一個人散步?jīng)]滋沒味的,你又不陪,我找個有共同愛好的一起散個步,聊聊天,舒緩一下心情,怎么了?”

宋小梅沒想到楊成波能這么理直氣壯,她被噎了一下,放下碗反問說:“你的意思是,我如果也找一個老頭子天天約著散步,你也認(rèn)為是正常的?”

“你找唄,我又沒攔著你?!睏畛刹]看她,繼續(xù)埋頭夾菜,嘴角還帶著一抹笑意。

宋小梅盯著楊成波看了一會兒,對方正專注地嚼一塊炒牛肉,兩腮因為用力過猛,扯得面部有點兒扭曲。這個年近六十歲的男人這兩年老了許多,眼里沒有做生意時那種精明的光了,眼白便顯得混濁起來,像一對許久沒擦的燈泡,原本大大的魚泡一樣的眼袋也下垂得越發(fā)厲害,看久了就有動手幫他割掉的沖動。她站起來嘆了口氣說,今天的蛋花腥味兒太重,有點兒犯惡心,然后扭頭離開了餐廳。

宋小梅想跟女兒小芮談?wù)剹畛刹ǖ膯栴},談?wù)勛约簩λ赣H以及對這份婚姻的失望。她在微信上組織了幾次語言,每次臨到要按發(fā)送鍵時,又刪除了。

說了又有什么用呢?宋小梅心里明鏡似的,她和楊成波之間隔著一條寬廣的河,靠女兒這條船來回載渡,解決不了根本問題,他們需要的是一座牢固的橋,心與心搭建的那種。現(xiàn)在,他們都無力于這項艱巨的工程。

小芮在澳大利亞快十年了,回國總共沒超過五次。她獨立得很,沒怎么讓她和楊成波操心,當(dāng)然也沒怎么操他們的心,總在學(xué)習(xí)、打工和做實驗中來回轉(zhuǎn),從大學(xué)到研究生再到現(xiàn)在的博士生。每一次宋小梅主動找她聊天,她都是三言兩語就打發(fā)了她?!皨寢?,我太忙啦,導(dǎo)師找我開會了。”或者,“老媽,我在打工,不能多聊哦,等我空了回復(fù)你哈?!比缓?,幾個小時才有一條微信過來:“我很好,老媽,你和老爸多保重,空了我就回來看你們?!彼涡∶分荒芸嘈?,女兒太獨立了,都有點兒刀槍不入了,自從讀研以后,她既不需要父母提供金錢方面的資助,也不需要他們提供情緒上的安撫。那個喜歡趴在她的背上耍嗲的小女孩,已經(jīng)成長為一個孤勇堅韌的女戰(zhàn)士,在外面沖鋒陷陣闖天下,她怎么能隨便拿自己的情緒問題去煩擾她呢?

宋小梅有時很羨慕女兒,有朋友來家做客,提起女兒,她總是有些神往地說,作為新時代的獨立女性,一門心思做自己喜歡做的事,不為生活中的俗事煩憂,真好。有一次被楊成波聽到了,他接話說,好個屁,真后悔送她去國外留學(xué),一年到頭見不到,快三十了也不嫁人生子,學(xué)人家國外的人崇尚自由,自由到現(xiàn)在,除了一個澳大利亞的綠卡,啥也沒有。

“女人不一定非得屬于家庭和廚房,現(xiàn)在的時代,不像我們那個時代了,除了老公和孩子,女人可以有更多的可能性?!彼涡∶贩瘩g他。

“喲,看不出來,你這個圍著家庭轉(zhuǎn)了一輩子的女人,思想還蠻新潮蠻激進(jìn)的嘛。遺憾的是,你這輩子怎么沒弄出更多的可能性呢?”楊成波笑著挖苦她。

女兒是女兒,我是我。我不想讓她跟我一樣。宋小梅在心里說。她不能跟他繼續(xù)理論,她知道楊成波的脾性,你要當(dāng)著外人的面跟他爭,他能讓你下不來臺。

宋小梅原指望她挑明了楊成波與女同學(xué)散步這件事后,他會有所顧忌,知道收斂,但他沒有,他還是吃了晚飯后一個人下去散步,散兩三個小時才回來。

宋小梅知道楊成波在賭氣,他是想讓她妥協(xié),主動陪他去散步,主動減少陪護(hù)父親的時間,多留在家里。其實宋小梅如果跟大哥開口,大哥是會多承擔(dān)一天的值班責(zé)任的,但宋小梅開不了這個口。大哥六十六歲了,心臟也不好,家里還有孫子孫女要管,而她是四兄妹當(dāng)中最年輕的,又沒有小輩在身邊,理應(yīng)承擔(dān)最多。

最主要的是,她也不想妥協(xié)了,妥協(xié)了大半輩子,累了。以前,楊成波說要為了家庭努力掙錢,家務(wù)百事不問,她念他在外打拼辛苦,所有的事都自己扛,慣得他以為她所有的付出都是理所當(dāng)然?,F(xiàn)在他閑在家里,依然飯來張口衣來伸手,從不為她考慮,稍沒讓他稱心如意便要肆意妄為,像個任性的孩子,這太沒道理。

這之前,她人在父親家,心里還是掛著楊成波的,每天總要打一兩個電話給他,囑咐這交代那,發(fā)生“散步”事件后,她再也沒主動打過電話給他。愛怎么折騰怎么折騰吧,看誰堅持到最后。有時,手機(jī)沒電了,她也不急著充電,就讓它死寂著。沒有手機(jī)打擾的世界真清靜,她偶爾需要這樣的清靜。

日子就在這樣的僵持中走過,轉(zhuǎn)眼過完春節(jié),G城最冷的倒春寒來臨。G城的冷,是那種深入骨髓的冷,寒風(fēng)見著毛孔和縫隙就鉆,鉆進(jìn)去就扎根了。為了不凍著父親,當(dāng)然也為了自己,宋小梅給父親的臥房裝了個大號暖氣片,二十四小時開著,周末兩天,把父親伺候好了后,宋小梅最幸福的時刻就是窩在這間暖氣開得很足的房里打瞌睡。這是真正屬于她的時間,盡管很有限。

又是一個周一,快十點了,宋小梅交完班回家。坐上公交車,縮著脖子無聊地看著窗外兩旁的商鋪,看到移動營業(yè)廳的牌子時,她想起前兩天收到短信提示,手機(jī)話費余額快不足了,掏出手機(jī)想把話費交上,但手機(jī)黑屏了,不知哪時又沒電了。

打開家門,屋里冷颼颼靜悄悄的,估計楊成波又出去散步了。她倒了杯熱水喝了,找出充電器把手機(jī)插上,等充了一陣電后,開了機(jī)。有一個十來分鐘前楊成波打來的未接來電,那會兒,估計她剛走進(jìn)小區(qū)里準(zhǔn)備上樓。她看了一眼大臥室的房門,緊關(guān)著。有一絲不祥的預(yù)感螞蟻一樣爬上宋小梅的心頭。

宋小梅擰開房門。屋內(nèi)的暖氣開得很足,給人一種污濁的憋悶感,昏黃的床頭小燈曖昧不明,但看得清楚楊成波穿著睡衣趴在被子上面,一只手壓在身下,一只手握著手機(jī)。她連忙打開大燈,一邊叫著“老楊,老楊”,一邊艱難地將他翻過來。楊成波的左手摁在胸口,臉呈紫紅色,牙關(guān)緊咬,頭發(fā)和衣服有汗?jié)裎丁?/p>

該來的到底來了。宋小梅忙去探楊成波的鼻息,還好,還有微弱的呼吸。她抖著手,用力掐他的人中,想把他掐醒,但他只是呻吟了一聲,一動不動。還有什么急救方法?宋小梅腦子一片混亂,沒招了,只得去摳楊成波右手緊握的手機(jī),準(zhǔn)備打120急救。

楊成波的大拇指死死摁在“1”上,仿佛那是個生門。只可惜,關(guān)鍵時刻她偏偏手機(jī)沒電了。宋小梅有點兒自責(zé),跟他慪什么氣呢,跟一個病人慪氣做什么呢?她的眼淚涌出來。手機(jī)拿下來了,但是因為慌亂,沒抓緊,跟著她的眼淚一起滑落在被子上。

撿手機(jī)時,宋小梅才發(fā)現(xiàn),剛才楊成波身子下壓著一條陌生的色彩鮮艷的布,拿起來一看,是一條嶄新的女式圍巾。這不是她的。那么是誰的?怎么出現(xiàn)在楊成波的床上?猝不及防,這條外來物件像一條花斑蛇一樣,狠狠地咬了一口她的心。

宋小梅腦袋“嗡嗡”的,盯著那條圍巾,目光又游移到楊成波的臉上。楊成波的眉頭擰緊,閉著的眼睛下那兩個大眼袋耷拉著,像兩條死去多時的大肉蟲。打什么急救電話,讓他去死吧!宋小梅咬著牙,過往幾十年發(fā)生的事像倒帶一樣,快速閃現(xiàn)在眼前。他的花花草草,他的自私和壞脾氣,還有他每次看完父親后的那句感嘆,“我將來要活成這樣,我自己吃安眠藥死了算了”……既然如此,那么就讓所有的一切,隨著他一起結(jié)束吧!

腦中正激戰(zhàn),外面?zhèn)鱽泶潭拟徛?。宋小梅嚇了一跳,茫然四顧,想了一下,是自己放在客廳充電的手機(jī)鈴聲。她沖出去,接通電話。

“您好,我是XX商城的,我們商城正在搞特價促銷……”電話那邊傳來甜美的女聲。推銷,又是推銷!也不知這幫人是怎么拿到她的電話號碼的,有時一天接兩三個推銷電話,理財?shù)?,裝修的,干啥的都有。宋小梅心頭的怒氣海嘯般直沖天靈蓋,她對著電話歇斯底里地哭罵:“王八蛋,以后不要再給我打這類電話,你們憑什么這樣騷擾別人,誰給你們的權(quán)力?”

電話那頭的人估計是個新手,被罵蒙了,不知道怎么回話,愣了愣,掛了電話。

宋小梅捏著手機(jī),無力地癱坐在沙發(fā)上。

到底要不要報急救呢?救回來后,無外乎床上又多一個癱瘓者,自己未來的人生大概率就是奔波在老父親與楊成波這兩張病床之間,真正是疲于奔命了;不救,自己與楊成波這一世的情分就完全斷了,難保她以后不后悔,最重要的是,她怎么向女兒交代?宋小梅閉上眼睛,想著隔壁房里的楊成波那似有若無的呼吸,心如死灰。為什么呢,人生為什么總像在考試啊,每個時段都要被迫做一些選擇題!做了一輩子,只有她自己知道,她已經(jīng)累壞了。

眼淚像暴漲的河流。宋小梅抬起握著手機(jī)的手,怔怔地看著。她想起楊成波那死死摁住“1”的大拇指。那個大拇指此刻像是一根杵,一下一下地戳她的心,戳得她胸口脹脹地疼。她咬了咬牙,像要把后半生可以想見的辛苦都咬碎了咽下,然后抹干眼淚,狠狠地按下那三個數(shù)字。

掛完電話,宋小梅晃悠悠地站起來,挪到楊成波的房間。這個與她生活了三十余年的男人依然悄無聲息地躺在床上,在燈光的照射下,像一具上了色釉的蠟像。她游魂似的走到他面前,又一次顫抖地伸出右手食指探他的鼻息,停留良久,她確信,她沒感覺到手指有被暖風(fēng)吹過的溫度。

宋小梅的心一緊,片刻過后,又松弛地落下來,像被剪斷線的風(fēng)箏從空中墜下,飄飄蕩蕩地落在柔軟的草地上。

責(zé)任編輯 劉 楊

墨竹工卡县| 香格里拉县| 马鞍山市| 双桥区| 静乐县| 长武县| 东莞市| 含山县| 磐安县| 临沧市| 光山县| 萨嘎县| 瑞安市| 开江县| 凤庆县| 沁水县| 丹东市| 三门峡市| 永平县| 贞丰县| 乌什县| 连云港市| 万载县| 陈巴尔虎旗| 资溪县| 南通市| 玉田县| 六枝特区| 荥经县| 青田县| 禄丰县| 绍兴县| 卓尼县| 宝丰县| 博客| 铜陵市| 从化市| 贵南县| 边坝县| 龙门县| 淅川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