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徹底忙完皇兄格雷姆的葬禮,已是傍晚七時。送走下午分批前來吊唁的各大星族代表,我揉了揉眉心,揮手示意宮殿內的侍衛(wèi)們退下。
格雷姆之死對整個阿法特星球來說自然是個噩耗,雖然這幾十星年里類似的原住民猝死現(xiàn)象已司空見慣,但格雷姆畢竟是皇族,他向來與人為善,星際移民們都很喜歡他。當然最重要的是,他是馬上要進行的超母體衍生的受體,這關系到整個星球的未來。一切發(fā)生得太突然,如今,所有的擔子都落到了我一個人身上。
起身,走下臺階,在殿堂門口停下步伐,我轉身看著空蕩蕩的大殿。圣殿十層臺階上的銀白色圣座威嚴地屹立著,圣座上空懸浮著的巨型銀河系投影緩慢地旋轉,大殿兩側高聳的墻體上,嵌著26塊巨型收藏柜,晶面鏡覆蓋下,陳列著來自銀河系26個智慧星族各自星球的收藏品。柜體上方,上百種星球語言浮雕出一句話:星河共體,命脈共存。
當目光游離飄至地球收藏柜里的茜茜公主畫像時,我忽然想起尤妮卡的笑臉。手腕處的皮下手環(huán)“嗡嗡”震動了兩下,正是她發(fā)的第三條消息,提醒我別忘了今晚去她家用膳。今天這樣的日子,我確實也有太多話想對她說。
收起思緒。我步履匆匆離開了圣殿。
七時半的夜色已經(jīng)彌漫得濃厚,萬籟俱寂,星辰鑲滿天幕,夜行動物在灌木叢中窸窸窣窣。心中正斟酌著要怎么和尤妮卡開口說超母體的事兒時,我的左手臂忽然被一根舌頭黏住。
該死的,舍羅星人這種奇怪的打招呼方式什么時候才能改改?
“吉賽爾。”我壓低了聲音,深吸一口氣,豎起拇指和食指將抓握著我手臂的、布滿了毛發(fā)的黏舌頭掰開,收起心中的厭惡,整理了一下面部表情,扭頭對這幾天總是陰魂不散的舍羅星人說,“我已經(jīng)說過很多次了,你不會成為超母體的候選者的。”
“哦天吶,親愛的克雷西斯殿下,你沒有扭頭就知道是我,看來您的靈觸對我的氣息和動向越來越有感覺了呢?!奔悹柭阉歉哂袕椛湫缘纳囝^收回嘴里,轉動著布滿鮮紅色斑紋的眼球,左眼球直勾勾地迎上我的雙眼,右眼球停在了我頭頂?shù)撵`觸上,“不要總是對我那么兇嘛,今天是格的葬禮……”
“請使用敬語和全稱,是‘格雷姆殿下’。”
“好的好的,格雷姆殿下……的葬禮。聽著,克雷西斯殿下,我也只是覺得今天圣殿上星族們太多了,沒有機會充分表達我的沉痛哀悼之情,所以就在這兒等著,想再當面單獨聊一下心意?!?/p>
我看著眼前的吉賽爾,不同于其他智慧星族或光潔或粗糙或被毛發(fā)覆蓋的皮膚,他們舍羅星人是唯一一個表皮被鱗片覆蓋的星族,且鱗片會隨著他們大腦的思維活動顯像地變色。這種過于容易暴露內心弱點的生化結構在我們阿法特星球看來其實很低階,大家一眼就能看出像吉賽爾這樣的生物腦袋里的小心思,他們只在乎個體利益,這顯然有悖于我們阿法特星族的基因表達目標——為了整個星球的繁衍。
此刻吉賽爾的鱗片已經(jīng)漸變成魅惑的紫羅蘭色。她舉起覆著細小鱗片的左手,想要觸摸緊貼在我顱頂?shù)膬筛`觸。
“請你擺清楚自己的位置!”心中一陣羞怒,我厲喝著甩手拍開她,靈觸尾端及右眼下的肌肉忍不住地抽搐跳動。
“我的位置?”吉賽爾被我猛然一掌甩了個趔趄,周身鱗片陡然變至深藍,耳骨星際翻譯器都險些被碰掉,再回眸時瞳孔的血紅色斑紋驟然收縮又漫散成黃色斑紋,插著呼吸軟管的鼻孔急促地收縮擴張uCMh7G0n4mP5URw4rb3myE4YgwGGIfoR25oHpewIjLI=著,犀利地盯著我的眼說,“我什么位置?哼,不錯,在大毀滅之后,我們所有星族都很感恩,你們唯一幸免的阿法特星人駕駛宇宙飛船,搜救散落各處的我們各個星族的難民,接到你們星球,給我們做健康體檢、創(chuàng)傷后應激障礙疏導,給我們工作、住處。但是你們星球制定的不考慮過往族歷的星際移民制度真的是讓我接受不了。大毀滅之前我的家族也是我們星球的絕對權威,我也是王妃,怎么到了你們這兒,還要經(jīng)受什么狗屁篩選去分組勞作,我去申請超母體候選,也直接被告知淘汰。你說,我能有什么位置?!”
“所以,今晚你在這條路守著,就是想跟我說這些嗎?”我已經(jīng)對吉賽爾不耐煩了,在我們的地盤給吃給穿,還在不知足地叫囂。我也知道她想要什么,但她根本不配。冷眼瞥了她一眼,我繼續(xù)往前走,“我很忙,有什么事以后再說吧?!?/p>
“哦,不不不?!奔悹柨次乙撸琶τ肿ё∥?,“聽我說,我剛才……好吧我承認我有點失控。抱歉。其實我確實有重要的事想告訴殿下。”
我被她拉著停下了步伐,但并沒有回頭看她:“你最好是真的有什么重要的事?!?/p>
“殿下?!奔悹柭阶叩轿颐媲?,“我知道,格雷姆生前和您還有地球人尤妮卡以及那個渾身長毛星球的裴安科關系一直不錯,現(xiàn)在格雷姆殿下逝世,由于匹配度問題,原定的超母體候選者自然需要變更。聽說您年少時還去過地球度假,那個時候就認識尤妮卡了,作為第一順位超母體受體,估計您的第一備選者也是尤妮卡吧?”
“這就是你說的重要的事?”我目視前方,懶得低頭看她,“說來說去不還是和超母體有關?!?/p>
“是和超母體有關,但確實是重要的事啊。聽我說,克雷西斯殿下,尤妮卡不能成為超母體。盡管地球和阿法特星球生態(tài)環(huán)境類似,星族生物學趨同演化也幾近完美,但是和咱們幾個智慧星族相比,地球人是唯一一個建立婚姻關系的,他們的社會習俗中強調忠貞。一旦他們認定彼此是摯愛,那么至少,相當長一段時間內,他們是不會背叛對方的?!?/p>
“這和你有什么關系嗎?”
“這和超母體候選有關系??!我的意思是,即便你打算找尤妮卡去靈池完成結合,也會在最后一刻遭到背叛,因為……因為她已經(jīng)和那個雌雄同體的、渾身長毛的惡心玩意兒在一起了?。 ?/p>
“你胡說什么???”我被吉賽爾最后的一句話驚到了,猛地低頭看向她的眼睛。她猜得不錯,我之前一直能感受到尤妮卡對我的好感,我今晚也確實打算和尤妮卡說此事,但如果一切如吉賽爾所說……
“我可不是胡說。我親眼見的。不是一次兩次了,那個什么裴安科私底下經(jīng)常找尤妮卡,因為我們住得近,被我偷偷撞見過幾次。不過他們沒發(fā)現(xiàn)我罷了?!?/p>
“我們幾個關系好,他們經(jīng)常見也很正常吧。無憑無據(jù)的就不要再浪費我的時間了?!?/p>
“誰說我沒有證據(jù)?”吉賽爾360度轉動著她的兩個眼球,審視周圍的環(huán)境,然后靠近我,從衣袋里拿出一個4厘米長的纖細的銀色硅膠囊管,小聲說,“這就是證據(jù),裴安科昨天晚上偷偷摸摸地親手交給尤妮卡的。”
看到硅膠囊管的一瞬間,我能感到我的靈觸都僵直了。伸手用力握住吉賽爾拿著囊管的手,拉近細致觀察片刻,我抵著胸口的緊張問她:“你怎么會有這個?”
吉賽爾應該是被我握得生疼,嘴里發(fā)出嘶嘶的聲音,見我一直不松手,便彈出她又長又黏的舌頭把囊管轉移到另一只手中。直到我松開了手,她才又接著說:“殿下這么激動,定然也聽說了,那個星球的人面對求偶對象,會收集一些自己身上的毛發(fā),然后放進壓縮器皿中,作為信物贈送給對方,如果對方接下的話……”
吉賽爾沒有繼續(xù),而是當著我的面,把那個囊管的頂端輕輕摳開,然后用她那尖細的指甲抽出里面的東西。
是一撮形態(tài)各異的毛發(fā)。
“殿下應該知道我們舍羅星人的視力是最好的,那天夜里,我在灌木叢里捕食時正巧撞見,裴安科湊近尤妮卡耳朵說著什么,尤妮卡輕輕點著頭,然后裴安科就把這玩意兒遞給尤妮卡了。尤妮卡伸手去接,這時候不巧旁邊有人經(jīng)過,裴安科應該是害怕被人看到,趕緊把囊管又收了起來?!?/p>
“那它怎么在你手里。”
“我半夜過去偷的唄,雖然這不光彩,但沒有這證據(jù)您也不會相信我啊。嘖嘖,看看這幾根,有的長得還歪七八扭的,也不知道他們星族有沒有什么惡癖好把身體各部位的毛都收集個遍……哦我的宇宙之神啊,不敢多想啊,真是太惡心了!事關超母體之選,克雷西斯殿下,您要相信我,這事實就擺在眼前?!?/p>
“除了你看到的和你剛才說的,你還知道什么?”
“其他的就沒了,我的聽力不太好,這您也知道的。但我保證,我剛才說的句句屬實?!奔悹栒f完,才緩緩把毛發(fā)塞進囊管中,蓋上蓋子,拿起我的手把硅膠囊管放在我的掌心,“殿下,銀河之神也在暗示您,我才是阿法特星球超母體的正選?!?/p>
吉賽爾自信地魅惑一笑,然后轉身離去。在她身后,我的心里翻江倒海。
手指并攏緊緊將硅膠囊管攥在掌心,看來今晚要處理的事情更多了。
2
尤妮卡還在廚房忙碌著最后一道甜品,已經(jīng)八時整了,我并沒有什么心情吃東西,但她堅持要把自己的晚餐做完。
“桌上的菜已經(jīng)夠吃了,尤妮卡,甜品真的不用了?!?/p>
“好了好了,克雷西斯,已經(jīng)好了?!庇饶菘ㄌ鹈赖穆曇魝鱽?,不多會兒,她端著兩個盤子入了座,“看,平替版的薩赫蛋糕!謝天謝地你們星球的時香柏果實和我們那兒的可可豆太像了,要不然扎根在我每一個細胞深處的快樂精靈怕是要背棄我而去了。杏仁果醬我用木琪果醬代替了,口感還行,這個鏡面我做得還不錯吧,上個月練了好久呢。唯一可惜的是沒有奶油搭配一起吃,不過也算不錯啦,畢竟平替版的嘛。說實話,克雷西斯,你們阿法特星族對食物的開發(fā)和研究跟人類真的沒法兒比……”
尤妮卡邊說邊走到她的收藏柜,拿出兩套精美刀叉擺上桌,然后揮舞著她那纖細的手指,指著每道菜向我介紹。長長的睫毛下,瞳孔碧藍深邃,像極了她的星球的顏色?!暗厍蛉讼矚g用美食療傷。”她眨了眨眼對我說。
但我此刻不需要用食物療傷,我只想弄清楚裴安科那晚都和她說了什么,他拿出來硅膠囊管的時候,尤妮卡為什么點頭。
吉賽爾不可能有這個囊管,所以這個證據(jù)指向的事件很可能真實發(fā)生過。我并不能直接問尤妮卡??偛荒苷f吉賽爾偷看到你們做的事、去偷了囊管然后來給我告密。這樣萬一打草驚蛇或者尤妮卡死不承認呢?
那就只能從細節(jié)上一點一點打探了。
“謝謝你。”我打斷了尤妮卡的介紹。
她深吸一口氣又慢慢呼出,伸出手輕輕拍了拍我的手背:“克雷西斯,我明白,這幾天太糟了,關于格雷姆……我真的很抱歉他的離開。”
“他是為阿法特星球而亡。”我并不想談論格雷姆,反手把尤妮卡的手握在自己手里,“尤妮卡,你還記得在奧地利維也納,我們的第一次相遇嗎?”
她顯然出乎意料,盯著我們的手,愣了一會兒,繼而抬眸說:“當……當然記得。那時候我們都還小,我放暑假因為要完成學校的實踐課作業(yè),去美泉宮研學,剛到宮殿入口就見你這個阿法特星小游客,因為第一次使用我們的游客腦機貼片還不太適應,貼到你們阿法特人光禿禿的頭皮上時,自己被嚇一跳。”可能想到了當時的畫面,尤妮卡說著說著笑了起來。
“那種觸感很奇怪,我確實被嚇了一跳,不過你倒是很快跑過來。你侃侃而談、如數(shù)家珍,給我講解你們地球上的科技產(chǎn)品,告訴我美泉宮游覽攻略,哪條線路最震撼奢華優(yōu)美不可錯過,參觀完后定要去壯闊的花園里逛逛,看看噴泉、古希臘神話故事雕像,逛逛迷宮?!?/p>
“和你聊了一會兒我們就分開了,幾個小時后我又在迷宮里遇到你,你一臉倔強小靈觸都支棱起來了,困在一個死胡同怎么也找不到出路,哈哈哈哈?!?/p>
“時間過得還真是快。”我略加停頓,切入正題,“你來阿法特也很久了,有喜歡的星族個體嗎?或者說,有誰追求你嗎?”
“喜……喜歡?”尤妮卡猛然抽開她的手,眼神飄向她做的甜點,臉頰有點兒緋紅,“克雷西斯,你怎么忽然這么問……”
“這個問題對我非常重要,我需要知道答案,尤妮卡,有誰在追求你嗎?”
“沒有??死孜魉?。還沒有誰向我告白?!庇饶菘▋墒窒嘟?,兩根拇指不停地互相揉搓著,頭垂得更低了。
“請你在這件事上務必對我坦誠。”我需要把事情搞清楚,又抓住尤妮卡的手開門見山地問,“有的事情,我以前并沒有過多留意,但今晚這個問題突然擺在我面前,我需要在你這兒確認,裴安科是否在追求你?你們私下有沒有一些超越普通朋友的交往?我需要知道,尤妮卡,這對我很重要。這對整個阿法特都很重要?!?/p>
“裴安科和我?哦不不?!庇饶菘ê鋈淮笮α似饋恚肮?,你怎么會這么想,我倆怎么可能啊。”
“怎么不可能,你們私下多有聯(lián)系吧?!?/p>
“私下?你從哪兒聽來的?”她皺了皺眉頭,凝視著我的眼睛。
“我從哪兒聽來的不重要。”看來我得換個思路,“好吧,尤妮卡,其實有個事今晚本來也打算問一下你的意思。你知道的,關于超母體的候選者,現(xiàn)在必須要更換了,我將作為第一順位超母體受體。而你,我們相識已久,我能感受到你對我的好感,你的各項條件都很符合標準,我的心里第一傾向的候選者也是你,但你們地球人關于配偶制度有一種特殊愛好。所以我必須明確你心中所想,也需要知道你和裴安科之間……是否有什么?”
“超母體?我?裴安科?”尤妮卡似乎在腦海里理清一些東西,又或者,在斟酌著如何回復。她面色有些凝重,拿起雕有精美花紋的刀叉,把盤中烤得焦脆的肉排切成一塊又一塊,卻始終沒有放入口中。刀刃垂直切割肉塊兒,觸碰餐盤,偶爾發(fā)出刺耳的聲音。尤妮卡緩緩地說:“裴安科和我私下確實常有聯(lián)系,但是并不是你想的那樣。我們,其實是閨蜜?!?/p>
“閨蜜?”我大為震驚,“你的意思是,裴安科已經(jīng)激活了定型且釋放了雌性衍生模式?”
眾所周知裴安科的星族都是雌雄同體,他們的精巢和卵巢各自獨立,分別生長,且他們自體的精蟲和卵球并不能互相結合。在他們成年的時候,會根據(jù)所處環(huán)境以及遇到的心儀對象,激活自身的衍生模式,明確自身定型為雌性衍生或是雄性衍生。吉賽爾一直說裴安科私下找尤妮卡,我倒一時忘了這個關鍵點了。
“是的,我和她并不是你想的那種情侶關系?!庇饶菘ò咽种械牡恫媛畔拢^續(xù)道,“裴安科有喜歡的人,她有時候會偷偷和我分享她單戀那個人的生活細節(jié),就有點兒情竇初開的感覺。兩天前的晚上,她突然急匆匆來找我,還說她向單戀的對象告白了,我本來想追問結果,但她緊接著給我說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話?!?/p>
“她說了什么?”
“就是……很莫名其妙吧,她說得斷斷續(xù)續(xù)的,沒什么邏輯。而且那會兒她聲音太小了,我也沒聽清楚。”
我很想繼續(xù)追問,但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確實,如果裴安科已經(jīng)確定為雌性衍生,她和尤妮卡之間就不存在擬定配偶關系,這就不會影響到我和尤妮卡的超母體結合。而硅膠囊管現(xiàn)在在我的手里,從尤妮卡今晚邀請我來家里、給我做美食、和我聊天安撫我喪兄之痛的種種表現(xiàn)來看,她應該也不會是我之前擔心的那樣。
吉賽爾的話語冷不丁地又在我腦海里冒了出來。即便裴安科給尤妮卡切切耳語的都是她的情感私密事,那她拿著硅膠囊管給尤妮卡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低下頭,看著這套來自地球的精致餐具。餐叉光滑的手柄處閃爍著光澤,叉齒雕刻滿了形態(tài)各異的花朵;餐刀被打磨得相當鋒利,手柄處是由米、褐雙色長方形幾何拼接圖案裝飾的實木制成。拿起甜品勺,我切下一小塊蛋糕放進嘴里。微苦的鏡面表皮在口腔內被切割破裂,融化漫延,滲透進綿密的蛋糕縫隙中。
我站起來,走到尤妮卡面前,伸開雙臂俯身環(huán)繞著她,在她的耳旁輕輕地說:“我今晚可以留宿嗎?”
尤妮卡的身體被她耳旁的暖風吹得有些僵直。她一言不語。
我伸出右手食指,撥開她背后的長發(fā),上下?lián)崦箢i處的肌膚:“放心,我不會做什么。我只是,今晚特別需要你的陪伴。”
3
翌日清晨,臥室的墻上全息投影出大門門禁面部識別影像。
我睜開惺忪的眼睛坐起身望去,是米爾森警官和吉賽爾。
“早上好,很抱歉打擾你們的休息,發(fā)生了一件不幸的事,我們需要找尤妮卡問一些事情?!蔽液陀饶菘ㄒ煌蜷_房門的時候,門口的一行人面色各異。米爾森警官只是稍稍愣了一下,便說:“我們可以進去聊嗎?”
“克雷西斯殿下,你怎么會在這里?”吉賽爾的反射弧顯然慢了些。
尤妮卡和我沒有理睬呆呆地定在那里的吉賽爾,望向米爾森和后面的三位警官,邀請他們進屋。一個個警官借過,吉賽爾的胳膊被碰了又碰,最終她也顧不上太多,在門馬上要關的最后一刻擠進屋內。
“克雷西斯殿下,尤妮卡女士,很抱歉地通知你們一個噩耗,你們的好友裴安科,今晨六時被發(fā)現(xiàn)死在自己的家中?!贝骄賯兌技娂娮拢谞柹匍_口對我們說。
“什么?!”我和尤妮卡震驚得異口同聲。
“我知道這是一個難以接受的消息,對此我感到遺憾。當然,我們此時前來,也是想了解一些情況,希望你們能積極配合。”米爾森警官稍微側了側身子,對左手邊的一位警官示意了一下,那位警官右手食指點了點左手腕的皮下手環(huán),空中全息投影出裴安科事件調查檔案文件夾,隨即文件夾中一個空白文檔被彈出。警官扭頭面向米爾森:“線索收集文檔已調出,針孔實時視頻錄制準備就緒??梢蚤_始同聲錄入資料了?!?/p>
“尤妮卡女士,請問,昨夜十一時至今晨二時,您在何處?”米爾森警官看著尤妮卡的臉詢問。
尤妮卡似乎還沒從震驚中緩過神來,她半低著頭看著地面,眼睫毛輕輕撲閃,轉動著眼珠?!八菚r和我在一起?!庇饶菘ㄐ枰胁辉趫鲎C明,這個時候我必須要站出來了,“我昨夜八時來到這里,尤妮卡為了安撫我最近糟糕的心情,給我做了豐盛的地球盛宴。而我也向她表明,擬定推選她為超母體候選。吃完晚飯大概九時半,我們一起上樓休息。我與她發(fā)生了地球人之間的親密關系,所以我可以作證,一整晚我們都睡在一起?!?/p>
尤妮卡聽到我最后的話,猛地扭頭看著我,眼神里有幾絲慍怒。
不錯,當著這么多人說一些私密的事可能讓尤妮卡感覺難堪,但我也顧不得那么多了。
“哦克雷西斯殿下!你怎么可以……”吉賽爾顯然比尤妮卡反應更大,大家從她渾身瞬變、45度傾斜支棱起來的赤紅色鱗片就能感受得到。吉賽爾氣得攥緊雙手站了起來,背著我們大步走到窗前。
“殿下,我們需要尤妮卡女士自己回答問題。”米爾森警官小聲對我說,然后又扭頭看向尤妮卡,“請問,尤妮卡女士,昨夜那個時間段你在何處?”
“我在家,已經(jīng)睡了?!庇饶菘ㄆ较⒘讼伦约旱那榫w,“克雷西斯昨晚也在這兒,他可以為我作證?!?/p>
“好的我明白了。那你最后一次見到裴安科是在什么時候呢?”
“格雷姆殿下葬禮的前一天。裴安科叫我去她家,和我說了一些事。”
“看吧,我剛才就給你們說了,尤妮卡肯定有嫌疑?!奔悹柡鋈粵_著大家喊道,“他們有私情,經(jīng)常約會,我碰到過好多次?,F(xiàn)在肯定是尤妮卡要著急上位超母體候選,所以想辦法把裴安科解決了。聽我說警官,大半夜睡著了不代表不會再醒來啊。一定是這樣的!”
“夠了吉賽爾!”吉賽爾的喋喋不休讓我恨不得現(xiàn)在就把她弄消失,“尤妮卡和裴安科沒有什么私情,她們是閨蜜,裴安科已經(jīng)激發(fā)出雌性配偶模式了,她們經(jīng)常見也是在說些體己話。至于昨晚,我已經(jīng)說了,尤妮卡一整晚都和我在一起?!?/p>
“嗬,一整晚。殿下,您看看您現(xiàn)在的樣子,她就這么值得您去全力維護嗎?就因為你們小時候見過?就因為她的指標適配?我告訴你,所有的匹配都是階段性的,你會后悔的,克雷西斯,要不了多久你就會明白,我,舍羅星人吉賽爾,才最適配做你的超母體。”
吉賽爾甩門憤憤而去。我覺得周圍終于清靜了下來。
“抱歉,殿下,我們調查時,吉賽爾正巧看到,她主動給我們提供了一些情報,并堅持一同來尤妮卡家,鑒于 《星族聯(lián)合章程》,我們也不好硬攔?!泵谞柹儆行┳载?。
“無妨,你們看看還有什么需要問的?!蔽覕[擺手,引發(fā)鬧劇的源頭已經(jīng)走了,也無需抓著剛才的事不放。
“尤妮卡女士,請你繼續(xù)剛才的話,裴安科給你都說了什么?”米爾森又看向尤妮卡,“以及,既然裴安科已經(jīng)激發(fā)了雌性配偶模式,你是否知道她的心儀個體是誰?”
“她……”尤妮卡的上齒咬了咬紅潤的下唇,眼神掃過我們每個人的臉,又看了看全息投影的文字文檔,低頭嘆了口氣,說,“她喜歡格雷姆殿下。”
這次輪到我們所有人震驚了。
“那晚裴安科只是告訴我,她向格雷姆殿下告白了。雖然格雷姆殿下那個時候已經(jīng)是超母體的受體,也即將進行結合。但裴安科確實想把心底的情愫表達出來。她說,也算給曾經(jīng)的美好回憶做個溫柔的了斷吧。”
全息文檔一刻不斷地記錄著所有。米爾森警官一行又問了一些別的細節(jié),就起身準備離去了。
“這個案件你們做好跟蹤,有任何新的進展,第一時間向我匯報。”裴安科也是我很要好的朋友,在門口送米爾森一行離開時,我對他吩咐著,顱上靈觸彎曲,纖細的末端拍了拍米爾森的靈觸。
“明白,克雷西斯殿下?!泵谞柹c點頭,帶著下屬離開了。
關上門,我還在想剛才尤妮卡透露出的裴安科給格雷姆告白的信息,一轉身,看到尤妮卡坐在沙發(fā)上,正用一種異樣的眼神盯著我。
“你剛才為什么那么說?”尤妮卡的話帶著一股寒風。
“說什么?”
“我們發(fā)生了親密關系,一整晚都睡在一起。”
“我們確實一整晚在一起?!?/p>
“同屋不同床。”
“我撫摸了你,守了你整整一夜?!?/p>
“我躺下以后你摸著我的后頸說讓我好好睡一覺,我醒來的時候你自己躺在臥室長沙發(fā)上。我們并沒有發(fā)生關系?!?/p>
“我的尤妮卡啊,這些重要嗎?發(fā)生了命案,警官來問那個時間段你在哪兒,你發(fā)呆不回應,我當然要保護你給你做不在場證明?。r且昨晚我的確在這兒?!?/p>
尤妮卡這回沒有像掃射槍一樣嗒嗒嗒回擊個不停。我們只是互相看著彼此的眼睛,試圖從中揣度出接下來語流的走向。
“好吧。”她終于不那么較真了,“抱歉,我不喜歡你不和我商量就當著那么多人面說那些。剛才我的態(tài)度不太好。格雷姆還有裴安科,這些天發(fā)生的事都太突然了?!?/p>
尤妮卡緊繃的身子明顯松懈了下去,語氣也變得柔軟起來。我走到她面前,把她抱在懷里,在她耳邊輕語:“我知道,我什么都知
道,尤妮卡。就讓這些事都過去吧,格雷姆、裴安科、硅膠囊管、告白……所有這些都放下吧。以后有我陪你?!?/p>
緊抱著我脊背的雙手緊了緊,隨后又緩緩放下。尤妮卡從我的懷抱里輕輕退出,說:“克雷西斯,我想……我想出去走走,散散心?!?/p>
“去吧,需要我陪你嗎?”
“不,不用了,我自己走走就好。”
“嗯,那你早點回來,我等著你?!?/p>
尤妮卡就這樣在清晨離開了。到了下午,她還沒有回來。
隨著時間一點點流逝,我覺得好像有一根金屬環(huán)箍住了我的頭顱。那金屬環(huán)自下而上,一點點往上縮小著、移動著,把我弄得越來越疼。最終金屬環(huán)箍至我的靈觸根部,用力一收。
窗外斜切進來的光線由橘變紫。傍晚時分,房門“嘭”地被推開。
“我什么都知道了。”尤妮卡站在大門口,平靜地說。
4
“我不明白,你說知道什么?”我的靈觸尾端及右眼下的肌肉又開始抽搐跳動,這不是什么好兆頭。
“你撒了太多謊,克雷西斯?!庇饶菘ㄗ哌M屋,眼眶紅腫,面色也不太好。
她坐在沙發(fā)上,左手搭在右手腕上抬頭對我說:“你隱瞞了太多。昨晚你問了我很多關于裴安科的事。雖然我們四個以前經(jīng)常在一起玩兒,但你從來沒有單獨和她聚過,你以前對她可沒這么感興趣過?!?/p>
“是因為你啊,我說過,我想要和你超母體結合,我需要確認你的想法?!?/p>
“你直接問我愿不愿意成為超母體不就行了,但你明顯想要知道更多裴安科的信息。”
“好吧,那你也可以理解為,你們地球人所說的,我吃醋了,所以想要知道更多她的事,那個時候我并不知道她已經(jīng)激發(fā)了雌性配偶模式。”
“吃醋吃得足以當著那么多人的面撒謊,宣稱我們發(fā)生關系?”
“這也解釋得通,尤妮卡,我說過,你需要有不在場證明。”
“是你需要有不在場證明吧,克雷西斯。”
“你什么意思?”
“你昨晚去找過裴安科吧?!庇饶菘D了頓,說,“我只告訴過你,裴安科找我說她單戀的事,但我從來沒有提過硅膠囊管。你是怎么知道硅膠囊管的?就在今早,你抱著我的時候,你提到了。而且米爾森警官問我話的時候,你反應也太迅速了,你所說的為我做不在場證明,真的是為我做的嗎?”
我一時不知如何應答,這個地球女人果然聰明??嘈α藘陕暎覔u了搖頭,道:“好吧,既然被你看出來,我也沒什么好隱瞞的了,我確實去找裴安科了。事實上昨晚來你這兒之前,吉賽爾找過我,她說她碰見過裴安科給你定情信物,一個硅膠囊管。我問你的時候,你也隱瞞了。我在這兒留宿,但輾轉反側睡不著,還是想問清楚點兒。于是我就大半夜迫不及待去問裴安科了??晌沂粫r去的時候裴安科還好好的。我們只是聊了一會兒我就回來了,真沒想到后來她會發(fā)生那樣的事。如果早知道,我肯定會多留一會兒,可能她也不會遇害了。”
對于我的坦白,尤妮卡并沒有作回應。今晚她深邃的瞳孔蒙了一些雨霧,我隱隱約約從雨霧中看到一絲失望。沉默片刻,她從衣兜里拿出一個東西放在桌子上。
我頓時目瞪口呆,那分明是吉賽爾拿給我的一模一樣的硅膠囊管。
不可能啊,那兩根囊管我已經(jīng)處理掉了啊,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
“你怎么會有這個?”同樣的問題,僅僅隔了一個星日,就又從我的口中問出。
“尊敬的克雷西斯殿下,我已經(jīng)給過您機會坦誠,但似乎您還是不想把真相公之于眾。那么好吧,讓我來幫您回憶一下。昨天夜里因為吉賽爾的告密,您來找我問裴安科的事,但并不是因為你所說的超母體的原因,而是你想要知道裴安科前天夜里拿著硅膠囊管給我說了什么,我和她是否已經(jīng)知道你們阿法特星球的骯臟秘密。裴安科找我的時候,她其實只拿到了關鍵證據(jù),但事出突然,她思緒很亂,還沒有把真相理順,所以她敘述的邏輯也是混亂的。幸虧我聽了她最后的勸告,留了個心眼兒,在你昨晚問我的時候并沒有把有關硅膠囊管的事說出來,否則現(xiàn)在我大概也不可能站這兒了。
“你從我這兒沒有得到足夠的信息,卻又迫切想知道裴安科手里怎么會有那個硅膠囊管,于是晚上,你撫摸著我的后頸安撫我入睡,然后在深夜?jié)撊肱岚部萍依锎蛩阗|問裴安科,沒想到裴安科已經(jīng)取出她的囊管,知道了關于致幻劑的全部真相!
“沒錯,你們阿法特星球的骯臟卑鄙的秘密,所謂的星際救援,所謂的大毀滅,都是謊言。你們通過各種途徑,非法星際星族販賣、非法星際移民搜捕、虛假星際招工廣告甚至是直接在星際監(jiān)控盲區(qū)對整艘飛船襲擊,將各星球的智慧星族綁架到這里。在我們的皮下埋置致幻劑,篡改我們的短時記憶,讓我們深信星際大謊言,深信我們自己的家園已經(jīng)毀滅死亡,遺留成白矮星或是中子星甚至超新星爆炸。然后感恩你們的救助,心甘情愿永遠地待在這個星球,生殖繁衍,補充各大勞動族庫和母體庫,為你們星球的族脈做貢獻。
“裴安科愛上了格雷姆,她那天去給格雷姆告白,格雷姆也在朝夕相處中對裴安科有了感情。格雷姆殿下心懷大仁,不忍繼續(xù)隱瞞這個骯臟的大謊言,于是把你們生化實驗室的證據(jù)——我們皮下埋置的致幻劑——硅膠囊管給了裴安科??蓱z的裴安科沒想到自己的告白牽出這樣一個驚天大秘密,大受震驚地跑回家,誰知當天夜里就傳出格雷姆猝死的消息。
“你說吉賽爾給你告密說看到裴安科給我硅膠囊管,所以你想套我的話,問我是否知道什么,但最后發(fā)現(xiàn)可能還是需要從裴安科入手,因為畢竟硅膠囊管是從她的手里拿出來的。你摸著我的后頸,誘發(fā)致幻劑,催我陷入深度睡眠,然后去裴安科家里,問她所有的情況。當你發(fā)現(xiàn)她已經(jīng)知道了所有秘密,于是就殘忍地把她殺了。處理了現(xiàn)場又回到我的房間。呵呵,好一個不在場證明啊?!?/p>
“你們人類的想象力確實很豐富。我只是想知道,你怎么會有這個硅膠囊管?”看著尤妮卡一臉鎮(zhèn)定地說出這些話,我心里開始為她感到可惜。我又再次提起了剛才的問題,即便此刻我的心里隱約已經(jīng)猜到了答案。
“并不是想象力,是觀察推理,以及……”尤妮卡稍頓片刻,舉起右手撥開披肩的長發(fā),露出她的后頸道,“記憶?!?/p>
白皙光潔的肌膚上,有一個似是不久前剛處理過的直徑約3毫米的圓形傷口。那里正是我們給人類放置硅膠囊管致幻劑的地方。
尤妮卡已經(jīng)把致幻劑取出來了。剛才桌子上的硅膠囊管,就是她自己身上剛取出來的。
“看來你和裴安科一樣,記憶已經(jīng)完全恢復了?!蔽覐牡首由掀鹕恚叩酱髲d屋門處,“我不明白,你既然都恢復了記憶,為什么還回這里。你知道,我不可能放走你的。”
我把屋門反鎖,然后向右側的墻移動了下身子,面對著一小塊智能家控面板,豎起我頭頂?shù)膬筛`觸,皇族身份識別智能解鎖,輸入命令刪除這個時間段的家庭視頻數(shù)據(jù)資料。就像昨晚在裴安科家做的一樣。
“你們阿法特星為什么要這么做,我想知道原因?!庇饶菘▽ξ艺谧龅膭幼鳑]有表現(xiàn)出絲毫戒心。真是愚蠢的人類,只是為了一點點好奇心,她就返回最危險的地方。
“原因?好吧,既然已經(jīng)說到這里,那我來告訴你為什么。在星際通航還沒有建立、智慧星族還沒有大規(guī)模建立溝通的時候,距離我們阿法特星40光年范圍內,有一顆大質量的恒星突發(fā)死亡,用你們的話說,就是超新星爆發(fā)。那次爆發(fā)所釋放出的伽馬射線在數(shù)十年里破壞了我們的大氣層,恒星內部的核聚變產(chǎn)生了很多有害的放射性元素,這些有害元素通過破損的大氣層抵達我們星球。然而除了那些災害,更致命的是超新星中產(chǎn)生的宇宙射線。阿法特星和地球的生態(tài)環(huán)境相似,大氣層也有氮和氧等原子,宇宙射線進入大氣層時,和這些原子碰撞,形成中子和一種叫做μ介子的‘粒子雨’,這些放射性物質在我們星族體內積累,降低我們的繁殖能力,同時還引發(fā)了很多我們醫(yī)療條件無法攻克的猝死現(xiàn)象。我們星族在星際通航來臨之前,已經(jīng)面臨星族滅亡的危機?!?/p>
“所以,說來說去,難道就因為你們星族要滅亡,就來綁架催眠我們別的智慧星族嗎?你們也可以合法引進移民的!”
“合法引進移民?”我一聲冷笑,“最初格雷姆也是這么計劃的,但是你們把問題想得都太簡單了,宇宙資源大開發(fā)時代,各個星球原始資源開發(fā)已經(jīng)趨于飽和,星際殖民遲早會到來。就像我們剛開始一樣,在隱瞞真相的前提下,才實施了幾個星年的合法移民引進計劃,就抓獲了上百個星球間諜!如果所有的異星族們都知道我們星球面臨的星族滅絕危機,那么遲早有一天,我們的星球要么被外來勢力蠶食,要么就是被殖民。作為掌握星球命脈的皇族,我不能夠允許那樣的事發(fā)生!”
“哼!”尤妮卡冷笑一聲,說,“那致幻劑呢?為了讓我們這些被綁架來的星族心甘情愿地留下來而定制的謊言?”
我一步步靠近尤妮卡,像當年她慢慢走近我一樣。她問的這些問題我本沒有必要回答,但是無所謂了,死之前,讓她的大腦得到想要的答案也好。
“不錯。不管我們提出什么樣的條件,那些被我們抓來的星族大多并不愿意永遠待在這兒,他們總是試圖逃回母星。為了徹底改變這個情況,我們建立了實驗室,生物學家和化學家們通過預測生物分子結構,精準確定配體—受體相互作用,將麥角酸、二乙酸銨、阿法特靈池水中的某種有機化合物混合成了一個全新的化合物LSDS,這種化合物本身就可以改變大腦思維模式。我們隨后又把這種化合物涂抹在特制的硅膠囊管內壁,里面加入經(jīng)過篩選的激發(fā)物——你們20多個智慧星族的毛發(fā),在給你們做體檢的時候,根據(jù)你們各個星族的身體構造結構特點,秘密植入你們皮下,并輔助心理暗示,從而篡改了你們被綁架期間的短時記憶,讓你們覺得我們拯救了你們,你們的家園也回不去了,只能心甘情愿感恩戴德地留在這里?!?/p>
該說的基本都說了,我站在還坐在沙發(fā)上的尤妮卡面前,伸出左手撫摸她的頭發(fā)、她的臉、她的脖子,右手抬起來,懸在她脖子一旁時,尤妮卡開了口:
“在我真實存在的記憶里,我曾以為你是我找遍了整個宇宙才遇到的真愛?,F(xiàn)在說這些,在你眼里,怕也像是個笑話吧?!庇饶菘ǖ哪樕祥_始有了松動,我能感到某種思緒順著她的雙眉蔓延,爬滿了她的面龐。她抬起頭,對我說,“我知道自己逃不掉。我能在你動手解決我之前再擁抱你一下嗎?”
我愣了一下,點點頭。可笑的地球女人。
尤妮卡起身,踮著腳摟著我的脖子將我緊緊抱住,然后湊在我的耳邊輕輕地說:“再見了,小王子殿下?!?/p>
阿法特星族越是高階的個體,靈觸越大、越敏感,但也有一個致命缺陷,在靈觸根部的內側,有一片柔軟密集的觸點,如同人類感受酸甜苦辣的味蕾。不夠親密的關系,平日里根本沒有機會接觸到這片柔軟。畢竟,不是最親的人,誰也不會把內心的隱秘呈給別人看。
一股鮮血噴濺而出,肆無忌憚地汩汩外涌。一根斷了的、還在卷動的白色靈觸墜落在地上。噬心的痛感從我的靈觸根部傳遞到我的大腦。除了痛感,一片空白。我轟然倒地,眼角下的肌肉還在抽搐著。
“當啷”一聲,一個明晃晃的東西掉落在我的前方。是昨晚那把鋒利的餐刀,尤妮卡收藏柜里的。
左手的皮埋手環(huán)發(fā)出“滴”的鈴聲,一條星球群發(fā)全息投影消息開啟自動播放。內容正是尤妮卡和我的對話。
“尤……尤……”我的肌肉已經(jīng)跟不上意識控制。側臉貼地,我看到尤妮卡越來越遠。她走到門口,開了鎖,打開門,邁步出去。三步之后,她又轉身朝這邊看了看。只不過,茫茫的一團漆黑夜色把她裹得很緊,我已經(jīng)看不清她的臉。
我感到越來越虛飄無力。靈觸大動脈涌出的血流,在地板上的凹槽里匯合,流成彎彎曲曲的形狀。那樣子有點熟悉。
我忽然想起年少在維也納和尤妮卡第二次相遇時的迷宮。
只是這一次,我被困在這血紅迷宮里,是再也出不去了。
責任編輯 申廣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