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雨霖村,正值壯年
他綠色的手臂,可以把我舉向
柔軟的云層,我的風箏線
換著針法,縫合崩裂的晚霞
月色開始掉痂,河流在清洗
烏云的傷口,矮灌木叢
像一幢違章建筑,我養(yǎng)的小鴨
在里面走失,夏夜,牛蛙在池塘
一遍遍喊來我的夢境。鋤子挖出的
半截蚯蚓,葬身于脫鉤而去的魚腹
姐姐坐斷的秋千,像鐘擺搖撼不穩(wěn)的星空
你的蝴蝶從窗臺飛進
琥珀的身體,夜晚冰冷的外殼里
油燈戰(zhàn)栗,母親在子夜炊粿
升起的炊煙,帶去田野半截的往事
林子的蟲蟻,合力抬開
摁進樹洞里的彈珠,并沒能疏通開
少年淤積多年的心事,在祖祠前
奔走的孩童,躲著母親的竹條
他剛從小賣部老虎機邊出來,屁股上
帶兩道鮮紅的印跡,我坐在
小學圍墻上,為墻下的伙伴轉述
村里發(fā)生的一切,而此時
是我離天空最近的一次
產房前,父親癱坐成蓬松的銀耳
手術刀,同時切開了
黃昏高齡的腹部
裂縫和明月一并生出
針孔在身上遍布
管狀河流合力換走她的血肉
多么神奇,你在昏迷中
就完成了一次胎教
我聽見一扇門,正慢慢合上
一個世界在另一個世界中退出
(一)
綠色公交牌前,水泥地穿戴一身
雨留下的鏡片。我坐在長椅一端
沒有將潦草的自己,投入其中
這奔波的生活,不宜放進
固定的住所。打開百度地圖
我像一個坐標,在站臺
與另一個站臺間,長久地懸浮。
9路公交,十分鐘一班
我剛才遲到了一分鐘,錯過的時空
等于與另一個自己,失之交臂
(二)
我從車上下來,像一個細胞
被運到了錯的器官。開始迷路
天橋上,開了一排粉色的花
這個城市斷裂的部分,就這樣被接起
順著它,走到指路牌前
上面亮紅的地名,每一個
都是生活圈出的重點
被長凳上的中學生,攤開
放在膝間翻閱。
被追公交的青年,提在匆忙的
塑料饅頭袋里。我與他們
或者說與另一個自己
只隔一段慣性的距離
是的,一輛公交會剛好停在
前一輛停過的位置
我轉身成為,另一個行人的行人
再回到另一群行人中間。
彼此沒有察覺
矮土房維持著危險的平衡
墻根下的野草,是最后一塊
安全的積木。想起八年前
村里八個壯漢,在門口合力抽出
祖父的棺木,它土砌的身體
一下子輕掉很多,站在
時間的臺秤上,風一吹
就穩(wěn)不住腳跟,皸裂的皮膚
漏著金黃色的往事
堆成小山,攔在螞蟻洞前
多么卑微,此時的它
在收集著眼淚,試圖挽留最后的住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