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給父親之五

鼎山大橋下建了一個小型公園

但是我的父親并不知道

我們現(xiàn)在的家在鼎山大橋上面

次臥可以看到四通八達(dá)的高架橋和沉郁江水

父親是農(nóng)民的兒子，也是農(nóng)民的工人

他住進(jìn)了城市，卻很少欣賞它的景致

這世上的房子只分為兩個類別

一個是他修下的，另一個是其他的

他不為他掙得的這個房子沾沾自喜

因為這是另一些工人的自豪

關(guān)于工作，他一般告訴我的，是走在路上

用手指一下前方，那是他修的房子

他修過很多的房子，很多的隧道橋梁

住過很多活動房和單人床，他修過的

可能也有苦難，也有未完成的房子

未結(jié)清工程款的房子，也有富麗堂皇

我遙不可及的那種幸福。父親，

可是這些都不是我的向往……我想你

修下的是公園、景區(qū)、游樂場、美食城

因為我想你在城市當(dāng)中，常常注意的是這些

山路下行

天地浩蕩，白云低垂，晴空敞開著心扉

云從山腰飛向天際，樹如雁群一字排開

風(fēng)吹拂著靜謐的村舍，陽光下行走著湖水的

光影

秋 日

大學(xué)城的秋天，屬于枯荷

也屬于藍(lán)花楹

多病的內(nèi)心適合在頂樓雨棚下

看青年男女手鉤著手走過

男人抱著她的搖粒絨外套

打開網(wǎng)約車的車門

環(huán)著女人盈盈一握的腰身

她懷中未謝的花

就要迎來自己的瓶中往事

那時天空帶著奇幻的顏色

愛情恰好令人失神

夢境之三

那日初雪，男人如同闖入深霧

淪陷的眼窩顯得他比實際年齡憔悴

我們的大公雞歡快地啄著菜青蟲

尾羽在清冷的陽光下發(fā)亮

一個人合適地處在一個位置

其實已是很好的愿景。我和表姐

在院子里玩跳格子游戲機(jī)，粉筆線框著

幾雙磨損的印痕。我的舅舅

那時候還沒有瞎掉眼睛，衣著潮流

手還能摸出刀子，憤怒地飛舞

后來我一個人在院子里踢毽子

覺得活著是件非常無聊的事情

渴望著一些走進(jìn)我生命的驚天意外

后來我弱視的舅舅用手摸著柴火

為了避免燙傷，他把木柴小心地

遞進(jìn)灶門，手指迅速閃開

木柴準(zhǔn)確地砸上他的布鞋

這時他還能走出房間燒一燒柴火

燒柴火，讓他還像一個活著的人

干柴從熄滅中躥出一點兒火花

沒有冰冷的延續(xù)，也沒有溫暖的摧毀

沒有被命運粉碎，也沒有過得更好起來

垂 釣

我白發(fā)蒼蒼在湖邊垂釣

世上除了雨還有干風(fēng)

饅頭碎是餌料。一陣波動

一陣吸引我手臂的力量

耐心幾乎脫模。魚苗

被我拉上來，又被我放生

它不是我需要的魚

還有不值得體驗的生活

值得體驗。我也還有

本不值得釣的魚要釣

匱乏的寫作

一個匱乏的詩人如何寫作？

非常簡單，像我這樣。

我的心里無數(shù)次排練過這一句，

但我克制著脫口而出的渴望，

只為等到它該成為詩的時機(jī)。

沿河西路

路燈暗淡如一場失誤的催眠，

導(dǎo)航連接著水下與水面。

風(fēng)和漣漪在我的肢體上蕩開，

枯葉激動地書寫著關(guān)于秋日的信箋。

夜行在沿河西路，這像過去了的某些時刻

——河水推來沉默的浪涌。

我沒有故事可說，

只感到失去著時間。

雨后遐思

我的窗戶是位憂郁的小婦人

她總把情緒穿在身上

這時的雨沒有那么迷離

洗衣機(jī)里有大團(tuán)滾動的衣物

那是我一部分四季的寫照

貓躥進(jìn)垃圾桶，翻動著廚余垃圾

神情像我談及理想時那樣大快朵頤

雨，我知道你會重來今日的這一場

我清楚你不夠果決的義無反顧

當(dāng)你圓潤地鑲在彩色的花冠

或者在泥地上激昂地粉碎

我已下榻失敗者的野外

在滂沱的視野里，反復(fù)吟誦著一句

在可以重復(fù)的失敗實驗中

我想我也愿做一個孤膽英雄

觀撫仙湖有感

下午的深處，太陽的光輝在湖面潛泳

強(qiáng)光從對岸渡來，和激情一起消散

如同生鐵在火中的焚燒然后在水里冷冽

才能完成鍛造。我所停駐的彼岸已是

結(jié)束的幻象。車窗擦拭著景物，時空

如同擠壓糖果的模具。湖面是一張不停

折疊的錫箔紙，無窮銀色，閃現(xiàn)在千萬個

涌動的截面。太陽的遠(yuǎn)光燈追隨著我們

所有的銀色都在衍生和覆沒。流水里

變換著朝代，遠(yuǎn)遠(yuǎn)的那只白帆是不動的

還有歷史，文明，浮游生物，詩人的心

太陽的光芒給閉眼帶來了暖色的幕布

詩人往湖面打水漂，石塊薄而鋒利

在水面換來一個個柔和的旋渦，海浪如同

一節(jié)折疊的竹蓀，復(fù)原著我荒涼的味覺

天空萬里無云，天與湖的邊界只以我區(qū)分

這一刻我無比偉岸，幾乎覺得不虛此生

挖南瓜有感

在會議室，為了籌備活動

我們用勺子挖空小南瓜

小南瓜金黃，鮮艷，熟悉陽光的味道

后面我們雕刻它

使它近似于不屬于自己的外物

犯錯是必要的

錯誤是正確的不當(dāng)練習(xí)

昨日我站在屋檐下

看著房頂積水倒映著碧空

碧空如洗，被不屬于它的欲望環(huán)繞

我們在碧空的下面

陽光雕刻著我們

讓我們在積水中清楚

這應(yīng)當(dāng)直面又無法主宰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