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十點的水井巷像一只被陽光轉(zhuǎn)動的萬花筒。
“你們女人就喜歡零碎!
小手勢,片言只語的溫暖,
點滴的記憶或片段?!?/p>
現(xiàn)在是滿巷子的藏飾。
看上去真的很美!
這是日常里樸素、廉價的部分。
這個外省女子在這里拼湊著
對于西北的理解。
她不喜歡討價還價,但必須
忍痛割愛。在生活的另一面:
“我喜歡零碎,你就是我絕望的零碎!”
2009年8月13日
拉拉衣袖,離開工還有
一個半小時。她逐鳥出籠,
將陰涼里的藤蔓搭上墻頭。
正午的陽光夠酥夠濃,
她專心地做這些事,
天性的笨拙不許她心有旁騖。
——那天他看了看表說還有
一個半小時,還能做一件事。
他望她,暖暖的笑不容分辯。
窗外的夜色行進得多么從容,
他小心地剪開一只蠶繭,
她看見了一對安睡的翅膀……
2007年11月13日
最高意義的歡樂總鮮為人知,
它藏得那么深,
像事物隱秘的核心。
我戴上各種眼鏡窺探,
一次次刨去事物粗糙或堅硬的
外衣,卻總被一大團
耀眼的光芒遮擋。
我所追尋的不是光芒,
但一定在光芒的背面,
沉靜、平淡,從有趨于無。
我感覺到了,卻看不見。
像一個失敗者,
我的四周堆起厚厚的塵土。
經(jīng)過的人說:“瞧!
這痛苦的女人,一生都在找
不存在的東西?!?/p>
我無力辯白,塵土封住聲音。
人們在大地上移動,而我想上升。
越來越多的羈絆,越來越深的撕痛,
我想我抓住它了,它原本就是一個虛幻?
1999年6月20日
多少年了,她用黑夜追著他的星光,
當他猜忌,挑剔,使小性子,
她也正在猜忌,挑剔,使小性子。
“神啊,愿他是完美的。
不猜忌。不挑剔。不使小性子?!?/p>
“神啊,如果這輩子他無法完美,
讓我繼續(xù)迷信他的不完美。
無限依戀他的猜忌,挑剔和小性子?!?/p>
2011年11月3日
她那么容易地失控。
水總是借勢而行,
太多的美卻需要束縛。
他并不只想爭一日風流,
黃河之水天上來,
在這里也穩(wěn)不住腳步。
突然就碰到一起了,
突然就分出了彼此,
一些事物便無法掩藏。
之后也許會一馬平川,
之后也許仍沃野千里。
出星宿海入渤海,誰為誰一路跌宕?
“你終究是我放不下的黃河!”
2010年6月12日
他為他的暴力準備了一個夜晚和一百條舌頭,
她卻只有一個閘門。這個被說服的人,
有太多的不安需要走過一場風雨的飄搖,
走過激情的縱橫和共有身體里的幾副靈魂。
此刻,院墻外花朵的凋零更像是一種飛翔,
那只任性的鳥卻突然停下來,
看他的愛如何抵達她的腰部,
也許還要向下并再次相互確認:
她是他的良家女子變質(zhì),
他是她的良辰美景虛設。
2012年4月7日
對于兩只凄惶的小鳥,
天空的住所太過闊綽了,
一個枝頭就能屏息斂翅,
一片葉子,足夠遮擋眼前的黑夜。
但為何還要哭泣?
一只盡量收住內(nèi)心的光,
而另一只又往外挪了一點:
“如果沒有更多的空間,
至少,我要先你掉下來?!?/p>
一場共同完成的愛情,就是沉浸,
就是相互的綠和花開。
無法回避的凋謝,也必須分享。
“你疼嗎很疼嗎?”
“對不起,我只是停不下顫抖。”
等一等,但一顆流星還是滑落了,
匆忙中照見了它們暗中的臉:
一只百感交集。一只悲從中來。
2011年5月1日
要有一個倆人的宗教,
他是她的晨香,她是他的暮鼓。
要有秋風,茅屋和一次真正的絕望,
印證人心的脆弱。
要有一場場簡短的性事,
她虔敬向上,他五體投地,
還有見證者心平氣靜的沉默或反對。
這樣,他們才互為花朵在大地上行進,
并共同完成被磨損著的愛那凋謝儀式。
2013年11月9日
我沒看開的光景一遍遍勒索著內(nèi)心,
它耗盡了我的力氣和耐心,讓消亡提前上路。
我有的是流離失所的愛,
有的是骨肉撕痛和分隔。
為何還不釋然?
你走了很久,我仍沒有流淚,
悲傷太高遠了,眼淚要翻山越嶺。
2012年3月2日
這一天她還在人間走著。
還是人間的。還在一次次歸來。
拉桿箱上掛兩塑料袋雞子與菜蔬,
穿過夜街嘈雜。
她是嘈雜的一分子。
這一天她仍在凡俗里,
幾輛打轉(zhuǎn)的汽車尋找著泊位,走過她。
霓虹燈亂轉(zhuǎn)的理發(fā)小店,走過她。
滿架琳瑯的燒烤攤,走過她。
便利店叮咚一響,一個街坊男子
舉著盒煙出來,走過她。
那個瞧著手機跟唱的女子,
那個掛滿盆景跨坐電瓶車上的兜售者,
差點撞上她,夜色遮掩了他們的臉容。
她盯著微信里一句親密的話,
刪還是不刪?這來自遙遠的硬漢柔腸,
也跌落于日常的瑣碎和抒情。
這一天她還在人間走著。
還是人間的。還有些不舍。
路過小公園,冬天仍在深入,
銀杏已脫完一頭明黃,雞爪槭的葉子
蜷一半撒一半,扮演又一場春紅。
這一天所有昨日重回,似有新的抉擇,
往左是時間恍惚,往右是自然蕭瑟。
2021年3月5日
一場告別,可以如此簡單:
比如看他穿過酒店長廊,
在幾杯酒里走得歪斜。
比如他回頭,她仍在長廊盡頭,
孤立,一動不動。
這之前遺留的現(xiàn)場是:
客房長條桌上無序擺放的
服務冊、速記本、戴過的口罩與燒水壺,
二十幾只煙蒂在水晶煙缸里擠擠挨挨,
兩只白茶杯相距四十公分,
正好是一把椅子與沙發(fā)的距離。
這讓他們相顧無言時,
他能看清她暗藏的窘迫和堅持,
她能望見他眼里時而黯淡時而爛漫的星星。
如果愿意放縱,也能有一場對視,
挨著的鼻尖接通一條黝黑的隧道。
還有半明半昧的燈光,
曾照著他們勉強保留的外在清白和
不可描述的人間純潔。
2021年6月9日
東湖午后密不透風的靜寂是一棵柳樹攬影自
照,
是六月里異常的悶熱。
那人汗?jié)竦睦项^衫貼著隆起的肚腩,
目懸三尺,像要參悟深水微瀾。
此刻,他是這棵柳樹的伴影。
也有一絲莫名的緊張,
也有一些煩躁,像壓制的內(nèi)心,
又像被靜寂隔開的隱隱市聲。
我眼前看到的一團濃綠,
也許還是多年前的那張舊影,
在第三者闖入之前,
靜寂又像一張可愛的努力繃住的小臉。
2019年1月2日
春風千里,盛不滿這小條彎曲的流水,
雅事無數(shù),我卻只是過路的俗人。
俗人也想懷古,也想低頭沉吟或舉杯暢飲,
與時光深處的古人遙相呼應。
也想有三五知己,任惠風吹透腮紅,
茂林穿插多叢修竹和窈窕身影。
也想有一杯酒,停在我的面前。
而醉就是風雅,附庸亂飛的裙擺。
哪怕多年后,誰也不記得我也有詩,
詩意空空,里面的有情人本是夜半虛設。
哪怕無數(shù)次重回這片流水,四顧茫然,
仍無人陪我看周邊殘荷,將破敗進行到底。
2020年11月5日
要喝多少次酒,生面孔才熬成熟客,
像酸菜熬過了白肉,韭黃熬過了雞蛋。
他的強迫癥里有老位置與家常菜,
幾幀搖晃的畫面和反復的傷感。
有他不斷的糾正、羞慚,
他的努力向上和不間斷的下墜。
被理論教傻的孩子摔著現(xiàn)實的跟頭,
看她委屈的下唇吞咽著上唇。
在那里,他再次被幾杯酒頂著。
也許還能計算,再有幾杯能回到從前。
2022年8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