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多年來,已經養(yǎng)成了一種習慣:每到節(jié)假日,就想著安排出時間,去西三旗育新花園看望朱維民老師;到了農歷十月十七,就想到約幾個人一起去給朱老師過生日;大年初一上午,一定會打電話給朱老師拜年……
現在,這些都只能成為不可復制的記憶了。
一
回想起來,冥冥之中,有些東西真的可能早就給人以某種暗示,可常常容易被人忽略和忽視。
2016年4月,我回北京看望朱老師。正在生病治療的他,還在信誓旦旦、豪情萬丈地規(guī)劃自己的人生:“出院后,我要做三件事:一是做一次美容,把臉上的老年斑清理一下,現在這個樣子,太難看了;二是散步,晚上堅持鍛煉身體;三是畫畫,再畫個10年,從85歲畫到95歲?!?/p>
待到2016年國慶節(jié),我和師妹萬總約好一起去西三旗的家里看望朱老師時,首先吸引我的是新畫的油畫《白求恩》——這位被稱作是“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有益于人民的人”,堅毅的目光平視著遠方,有執(zhí)著、有憂傷,人性隱忍卻又給人以信心和堅強的醫(yī)生形象,立體而生動,躍然畫布上。
我問怎么想到要畫這么一幅油畫,老師說,這次在醫(yī)院住院,介入科的大夫護士精心救治護理的精神深深打動了他,當時就主動提出要畫張畫送去,作為謝意的真誠表達……
在畫室里,同時還有兩張畫放在畫架上。他說,這些以前的作品,得重新收拾一下。
顯然,朱老師已經鼓足勇氣,兌現自己的諾言,開始重拾畫筆。
老師的身體已然完全恢復,那天的精神頭特別好,談鋒甚健。
老師身上有一種能耐,始終是讓我佩服的,就是通過和人打很普通的交道,卻能很快與人交上深深的友誼,下到販夫走卒,上至國家領導人。
這次去301住院治療也不例外,從科室主任到醫(yī)生護士,最后都很快打成一片,科室主任還主動提議要請老師喝酒吃飯。
看得出來,老師這次住院,身體和心理的治療都很成功,心情很好?!敖窈竽銈円?01醫(yī)院看病,就找我哈,我和他們都成哥們了……”
我們就笑,連說:“別別別,還是盡量別因為這種事找您了。”老師立馬意識到了,連說:“哦,對對對?!贝蠹蚁嘁暥Α?/p>
我把帶來的煙呈上,老師眼睛一亮,調侃著說:“嗯,中華煙,久違了!看來這八項規(guī)定還真管用,好久沒人給我送‘中華’了……”
我又拿出茶葉,老師說:“你上次帶來的茶就很不錯,顏色綠綠的,口感好極了。”在我們這么多年的交往中,老師一向是很苛刻的,輕易不會夸贊什么東西。唯一的例外,可能就是來自他母親老家蘇州的,無論是評彈、絲綢,還是小吃。
我當時只是稍覺意外,并未往心里去。
因為怕老師累,我們沒同意老師在家做飯吃,盡管他做的菜讓我們垂涎欲滴,廚藝讓我們望塵莫及;也不便請他到外面飯店去吃。
兩個多小時很愉快地過去了,老師照例把我們送到家門口,并跟出一句:“你們能來看我,我很感動,謝謝啊。”
我當時一愣。
因為太熟,老師從來不會和我說這類客套話。一絲異樣的感覺之后,想到我很快又會回京開會,到時再來看望,也就沒再多想。
12月5日,星期一,我回京開會,晚上約好幾個朋友到文賢居吃飯。傍晚時分,朱老師的外甥女盧珊從加拿大給我發(fā)來微信:
“學校老師從周六開始就聯系不上舅舅,報警后在兩小時前發(fā)現他已經在床上過世了,檢查結果是已經去世兩天了,媽媽他們中午會從上海趕到?!?/p>
我一下子懵了。這幾天我正盤算著哪天去看望朱老師的,怎么突然就……
老師的妹妹、妹夫和外甥女趕到北京后,因為不是直系親屬,一切都很忙亂和迷茫,好多后事無從下手。
我們幾個和朱老師比較親近的學生,也不便多插手,但大家都想對老師盡一份心。于是,師弟老貓負責起草挽聯,我負責寫生平,大家又一起合計,出一本紀念冊,由師弟郭凱負責設計印制,在告別儀式上分發(fā)……
那些日子,一直到現在,我一直沉浸在一種無法言說的情緒中。懷念和沉痛自不必說,可無論是打電話還是發(fā)微信,一說到老師的歷歷往事和音容笑貌,更多時候卻是忍不住要笑,含著眼淚地笑。
二
老師永遠是那么一臉年輕人的陽光,永遠是一副老頑童的派頭,始終給人以溫暖和一種向上的力量。仿佛那些曾經的挫折和坎坷,絲毫沒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印記。
我和老師的結識,是在大二的時候,選了他開的大課“西方美術史”,面對全校學生的那種。到現在也不知道當時怎么就被選為課代表的,其中除了收作業(yè),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每次課前去學校借幻燈機,然后在老師講課時,我負責播放幻燈片,課后再把幻燈機還回去。
那些幻燈片是老師自己的還是借來的,我不得而知,但都很精美。特別是那些過去聽說沒聽說過的世界著名美術作品和著名藝術家,讓改革開放后剛剛進入大學校門的大學生們大開眼界。
達芬奇、梵高、塞尚、拉斐爾、米開朗基羅、羅丹、倫勃朗……確實像77級、78級師兄師姐們在追憶朱老師時所說的那樣:“他,牽著我們步入世界藝術圣殿?!?/p>
1980年代,是中國思想解放最激進的年代,很多都帶有啟蒙的意味。
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的廖靜文寫的《徐悲鴻一生》,當年同學們都爭相傳閱,中國人民大學還專門邀請廖靜文到人大大教室演講,引起轟動。已不記得當時朱老師對此事有過什么評論,但很多年以后,作為徐悲鴻學生的朱老師,曾跟我講起,對此事此人頗有微詞。
可能因為上了朱老師的“西方美術史”課程,那個時候,我開始著迷于李澤厚剛出的《美的歷程》《美學(第一卷)》,丹納的《藝術哲學》。還有一本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的《西方美術史話》,號稱是西方美術史的入門書,但那些內容和知識,與朱老師的課完全不在一個層面和檔次。
記得有一次在講到古希臘的壁畫,幻燈中出現一頭牛的形象時,朱老師說:“你們不覺得美嗎?我覺得美極了。瞧這大腿,多富有說服力呀!”
這段話,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成了同學們的口頭禪,尤其是在我們班,相當流行。
那時他習慣戴一副帶金鏈子的眼鏡,上課時的著裝每次都非常講究,休閑西裝居多,即使是穿襯衣,也一定是很挺括的那種。
有一次是在夏天,他來上課時,突然戴著一頂帽子走進教室。同學們覺得好怪異,正當嘰嘰喳喳議論以為是啥行為藝術的時候,他說:“今天去學校理發(fā)室理發(fā),理發(fā)的小姑娘是個新手,把我頭發(fā)理壞了,好難看??梢矝]法怪她呀,新手都得有個成長的過程……但太難看了,怕對不住你們,所以戴了頂帽子?!?/p>
學生們不由自主地鼓起掌來。
因為是課代表,和老師接觸的機會相對多一些,可能覺得我比較辛苦,經常下課后邀請我到他家里吃飯,其實估計也是為我打牙祭。一來二去,也就熟悉了,且一直交往下去,無論是老師最初住在學校靜園,還是后來搬到了西三旗。
慢慢地,也就聽他斷斷續(xù)續(xù)講了過去經歷的一些事。
藝術家都有很強的模仿能力。早年在北京上學,老師就能很精準地把握老北京的特色語言,能用標準的北京胡同串子口音講極損、極臟的話,而且說起來惟妙惟肖。
他曾經講,剛進勞改隊時,勞改隊隊長是北京通縣人,第一次給他們訓話,用的是一口地道的通縣口音的北京話。老師用隊長的口音和口吻給我們復述:
“你們到這里來,先學不生氣,后學氣死人,總之,就是要沒心沒肺!”
他曾寫過一篇文章叫《我曾有個油漆桶》,講他流浪到南疆,靠給維族百姓油漆家具、畫圖案為生。因為畫得好,維族老鄉(xiāng)都很喜歡他,愿意找他。
其中有個細節(jié),他是流浪過去的,沒有戶口,而那時派出所經常會挨家挨戶查戶口。有一天晚上,公安敲門進維族老鄉(xiāng)家查戶口,情急之下,老鄉(xiāng)把喜歡裸睡的他赤條條地塞進大衣柜里,躲過一劫。
過去悲苦生活的陰影,其實在他心理上是有反應的。他曾說,他后來很長時間,晚上經常被臆想的敲門聲驚醒,以為公安又來查戶口了。
1993年,“朱維民油畫素描展”在中央美術學院陳列館舉行,我請負責攝影的同事去拍些照片。拍完回來,同事問我:“你這個老師以前是不是經歷過很多磨難?”
“為何有這種感覺?”
“他的油畫色彩普遍偏暗,讓人感到一種壓抑?!?/p>
同事的這個感覺,我過去也是有的,但是不是跟磨難有關,我拿不準。我把同事的這個說法告知了朱老師,但他未置可否。
2006年,我去俄羅斯圣彼得堡參觀冬宮,看到里面一批帶歐洲古典風格的油畫,忽然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與朱老師油畫的色彩和風格太一致了。
回京后,我把這個感受告知朱老師。他笑著說:“前幾天有香港某衛(wèi)視的人給我打電話,說要來采訪我,一張口就稱我‘大師’,夸我是中國的列賓……好家伙,看來他還懂一點油畫。不過,對這種‘大忽悠’,我一向很討厭,堅決謝絕了……”
伊里亞·葉菲莫維奇·列賓,是俄羅斯帝國時期的畫家,也是蘇聯時期的著名畫家,被公認為是批判現實主義的泰斗,巡回展覽畫派重要代表人物,在世界美術史上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在蘇聯時期備受推崇。他早年赴意大利及法國求學,研究歐洲古典及近代美術。
新中國成立后的美術教育,深受蘇聯的影響。從中央美院畢業(yè)的朱老師難免打上這個烙印,特別是在色彩的運用上。
不過,從1990年代后期開始,朱老師的油畫色彩悄悄變得比過去明亮起來。
三
有一天,朱老師不經意地跟我說:“你知道嗎?我經常為自己白天說的一句話或做的一件事,半夜里惡心得醒了?!?/p>
這正是老師的善良。只有善良的人,才會時刻反思自己。這句話,一直縈繞在我的心頭,影響至今,以至于我后來也經?!鞍胍估飷盒牡眯蚜恕保鸵驗椤白约喊滋煺f的一句話或做的一件事”。
大學畢業(yè)的時候,我的同學們經常感慨:我們這一代人,其實很可悲。比如,現在回過頭來看,從小學到大學,教過我們的老師不計其數,卻很難找到一個真正對自己的學習和人生有持久影響力、真正是那種“師徒如父子”的那種關系。
現在看來,我是幸運的。
剛畢業(yè)那會兒,朱老師經常跟我說一句話:“人生苦短,及時行樂,及時工作?!?/p>
剛開始我還不太明白,也沒怎么在意。因為慣常的說法都是“人生苦短,及時行樂”,而這常常是一個不怎么正面的說辭。
很多年后,才悟出一點老師的良苦用心:這是老師在用他的人生經驗告誡我、勸導我。
1990年代有一陣兒,我負責辦一本雜志,時間和精力大都用在編務和辦會展等活動上,文章寫得少了。有一天,老師突然給我打來電話,用很嚴厲的口氣說:“我告訴你,筆桿子就是你的命根子,別老想著在官場上瞎混。”
從那時起,我無論多忙,也絕不敢忘記提筆;即使不寫像模像樣的文章,也一定要記點什么練練筆,絲毫不敢放下自己的“命根子”。
有這么一個時刻關注、關心自己的老師,而且經常直言不諱地耳提面命,豈止是三生有幸——那是一種幸運,更是一種幸福。
四
我們幾個和朱老師比較熟悉的學生經常約好一起去看他,其實主要是聊聊天,當然順帶也蹭頓飯。
每次知道我要去,他都會專門做條魚,因為知道我喜歡吃魚;可作為上海人,他平常并不怎么吃魚。如果不做魚,他肯定還會專門做一只烤豬肘子,提前一天用杜松子酒腌制,之后現烤現吃。老師其實也不怎么吃豬肉,因為在新疆流浪過多年,愛吃羊肉,還能做地道的手抓飯——可我恰恰不吃牛羊肉。
老師對我無來由的偏愛,常常會引來其他同學的“嫉妒”。
有一次,我和幾個同學一起去看望,剛進門,朱老師就給其中一同學分派任務:“去買醬油和啤酒?!蓖瑢W故意問:“那斯雄做什么呀?”老師頭也不抬地回答:“坐在沙發(fā)看電視?!?/p>
上桌吃飯時,學生又故意問:“朱老師,這豬肘子我們能吃嗎?”老師回答:“不行,除非斯雄同意?!?/p>
每次在朱老師家吃飯,我基本都被安排坐在老師右手邊的第一個位置。學生們忍不住又開始調侃了:“朱老師,怎么每次吃飯,斯雄都是坐在離‘太陽’最近的位置?”朱老師低頭嘿嘿兩聲:“我告訴你啊,一滴血寫不出兩個‘朱’字。”引來滿桌一片“唉喲”聲。
2000年8月,我陪朱老師到太原辦畫展,開幕式后聚餐,朱老師專門把我拉到他們老同學坐的那一桌坐下,并介紹說:“他是我的學生,也是我的朋友,而且是這么多年來始終沒有遺憾的朋友?!?/p>
即便是快60歲的老同學們聚會,在一起的時候仍然免不了相互揶揄,互揭老底。因為有朱老師的這個介紹,老同學們對我也就沒了戒備,很快開始互相挖苦和調侃。
果然,其中一位老同學語出驚人:“你們知道朱維民當年大學畢業(yè)后就直奔‘太重’(太原重型機械廠簡稱),而且一待好幾年,是為什么嗎?”所有人都茫然而饒有興趣地等著聽下文,朱老師則一臉誠懇,笑而不語。
老同學斬釘截鐵地說:“他其實是追一個女人而去的……”然后,哇啦哇啦全倒出來了,其他同學一片“哦”聲。朱老師則笑瞇瞇地站起來舉杯,給大家敬酒堵嘴。
1980年代初,中國女排最鼎盛的時候,隊員中有一周姓上海美女,大戶人家出身。據說她媽也是個大美女,和朱老師從小青梅竹馬,后來不知什么原因從上海到了“太重”……
這個故事,之前沒人說過,之后也沒人再說過,朱老師則從未提起過。當然,我也從沒問過,估計像他諸多的身世和經歷一樣,最后只能就此成謎了。
但那么多年來,他確實去山西最多,和山西方面的聯系也最多,與山西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特殊感情。
五
和朱老師交往這么多年,要想用什么來形容他的為人,確實很難。但人民大學老校長袁寶華說的一句話,很值得玩味,而朱老師似乎也很受用。
袁寶華到人民大學任校長及以后,一直和朱老師保持著很密切的關系。有一次,張大爺為一件什么事到學校后勤處去辦理,后勤處的人大約敷衍張大爺,不給辦,而且可能也說了些不大中聽的話,氣得張大爺回家后吃不下飯。
朱老師很生氣,去后勤處把那幫人狠狠地數落了一頓,然后直接給袁寶華打電話說:后勤處的人如果對我這樣,也就罷了,但欺負這么一個老實巴交、又沒多少文化的老頭,就很不應該。他們必須給張大爺道歉。
袁寶華的回答很干脆:你讓張大爺好好吃飯,我讓后勤處的人給他道歉。
據說,袁寶華當即把后勤處的人叫過去,要求他們給張大爺道歉。后勤處的人覺得委屈,不想道歉,說朱老師把他們也罵得夠嗆。
袁寶華說:“嗨,朱維民嘛,他就那么個人!”
就這一句話,把后勤處的人說得低下了頭。
后來,朱老師也經常用“朱維民嘛,他就那么個人”來自嘲,甚至用這句話去解脫一些不經意間惹的麻煩,居然經常能得到理解和原諒。
1995年夏天,我陪朱老師去貴州舉辦一個贈畫儀式。儀式結束后,我陪他去貴陽黔靈公園遛彎,老師忽然一臉誠懇地冒出一句:
“對不起啊斯雄,我過去有些話可能對你說得有些過了,不太客氣,會不會傷著你了?請你別介意??!”
“我也有句話想跟您說,您別介意?!?/p>
“說吧?!?/p>
“其實您跟我說過的話,我從來都不當回事兒?!?/p>
老師愣了一下,繼而哈哈大笑:“哦,哦,那就對了,那就對了。”
其實我當時想說的是:“嗨,朱維民嘛,他就那么個人!”但沒敢說出口。
那天晚上,我和朱梅等幾個學生、朋友帶他去唱歌,他還真唱了幾首舊上海的流行歌曲,比如他最喜歡的李香蘭的歌《夜來香》等。
和幾個學生一起瘋了一晚上,都很開心。第二天,他逢人便說:“斯雄昨晚唱歌的時候喝高了,把朱梅給我介紹了七八次?!闭f完便哈哈大笑。
這個故事,他隨后講了差不多有七八年,每次講完,一定是一邊拍著沙發(fā)扶手,一邊仰頭哈哈大笑。
六
早在1990年代初的時候,我就曾建議朱老師可以適當地賣點畫,但被他堅決地拒絕了。
后來我曾想介紹一些畫商給他,既做宣傳,更主要是想讓老師的作品走進市場。老師始終不同意。聽他說,之后也有人介紹過臺灣畫商,還見面談了。老師的感受是:“畫商拿百分之多少,我拿百分之多少,好家伙,最后我成給畫商打工的了?!本痛俗髁T。
大約在2008年前后,我曾建議老師把作品全部整理一下,正式登記編上號,注明標題、尺寸、創(chuàng)作時間等。這個工作量比較大,人手又不夠,老師似乎沒當回事,最后也只能作罷。
2011年的時候,鄂爾多斯的孫總主動請纓,想在鄂爾多斯給老師建一座“朱維民美術館”。老師對此似乎有些興趣,我和同學老郭還專程陪朱老師去鄂爾多斯考察。
我們先到鄂爾多斯所在的東勝,看了在建的樓盤和規(guī)劃中的美術館地點。然后坐車去鄂托克前旗,其間有將近6個小時的車程。
大約是怕我們太寂寞、太累,一路上,朱老師都在給我們講段子、講故事。
比如,講地方曲藝山西梆子,唱晉劇的唱段,等等。
我和老郭笑得前仰后合,聽得津津有味。
老師又說,當年在勞改隊要排練節(jié)目,隊友中有個因小偷小摸進來的,特別有才。他把歌劇《洪湖赤衛(wèi)隊》中的經典唱段《看天下勞苦人民都解放》進行了改編,在每一個樂句后面都加一個吸氣的聲音“喔”,同時聳肩做抽泣狀。正式演出時,一排人站著開唱,表演唱變成了這樣:
娘的眼淚(喔)似水淌(喔),
點點灑在(喔)兒的心上(喔),
滿腹的話兒(喔),
不知從何講(喔),
含著眼淚叫親娘(喔),
啊娘(喔)啊……
一路上,我們就這樣不知疲倦地開心。肚子都笑疼了,眼淚直往下掉,但還是止不住地笑,也忘了提醒老師會不會講得有些累了。
……
朱老師是我的老師,我一直把他當長輩;但他常常是一個老頑童,把我當作忘年交,我們在一起說笑,有時候真的是沒大沒小。
在老師的告別儀式上,師妹對我說:“我發(fā)現,你很多地方跟朱老師很像嘢!”
這應該是真的,是老師言傳身教的一種必然和結果。
我在想,朱老師能如此深深地影響我,可能并不完全是因為他教給我多少文化或專業(yè)知識,實在是因為:他走進了我的生活,影響了我的人生,延續(xù)至今;深深地鐫刻在我心底揮之不去的,始終是他那永遠向上且溫暖的笑。
(責任編輯:馬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