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鶴村，湯濂的故鄉(xiāng)，也是我的故鄉(xiāng)，是一個有故事的村莊。提到這美麗的名字，不由得想起劉禹錫的詩句：“晴空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到碧霄”，引發(fā)無限的遐想。

關于白鶴村的歷史，最早可以追溯到三國時期，據(jù)說吳王孫權授命大都督周瑜在離白鶴村10多里處的周郎橋邊訓練水陸部隊。周瑜親率部屬在青龍山水系上游北堠設立烽火臺，駐軍觀察守衛(wèi)，遂有了北堠村之謂，后人曾在北堠村立岡山挖出過三國埋藏的土城墻磚和殘損兵器，可作佐證。

北堠村村名一直延用至清乾隆年間。

村上，自古有一民謠：“先有江王，后有湯龐?！卑Q村有300多戶人家，湯龐二姓為大姓，雜以他姓。湯濂出生前后，北堠村易名白鶴村。更改村名，有一個傳說：清乾隆皇帝沿襲祖父康熙皇帝的做派六下江南，每次必經南京。其中有一次，時在乾隆十六年早春（1751年2月8日），拜謁東郊明太祖孝陵后轉往鎮(zhèn)江焦山，路經清化鄉(xiāng)（今江寧區(qū)淳化）北堠村，附近村民聞訊聚眾于官道兩旁敬香朝拜，神奇的是與此同時，成群的白鶴自遠方飛來，棲息在北堠村西邊橋河灘和村邊的立岡山一帶，那高亢的鳴叫和優(yōu)美的舞姿，呈現(xiàn)一派歡樂祥和景象，引得村民爭相觀賞。斯時，湯氏族長湯行譽見此吉兆便與龐氏族長相商，并征求村民意見，決定將北堠村改名為白鶴村。

日軍侵華，南京淪陷，白鶴村在劫難逃，深陷水火之中。1938年春夏之交，粟裕率新四軍先遣支隊挺進茅山，白鶴村成為抗日民主根據(jù)地。

新四軍扎根茅山這一戰(zhàn)略要地之后，立即著手恢復和發(fā)展茅山地委和周邊各個縣委，開辦了干部培訓班，白鶴村的湯世康成了第一期培訓班學員，并被吸收加入中國共產黨，成為村里第一個黨員。湯世康面善隨和，人緣忒好，以此作掩護，積極從事地下工作。時抗日政府青龍區(qū)委書記兼區(qū)長徐步云和青龍區(qū)副區(qū)長兼鶴齡地區(qū)黨支部書記張荃（張姐）經常吃住在他家，組織發(fā)動抗日斗爭。其間，湯世康在傳遞抗日信息方面發(fā)揮了重要作用，他還影響和帶動了湯世澤、房金紅、江文金、龐祥林等積極投身到抗日斗爭的偉大洪流中去。每當?shù)叵曼h縣、區(qū)首長來，都由湯世澤負責保衛(wèi)，從無閃失。

除了在村里開展工作，也有在外面抗日前線奮戰(zhàn)的，龐聲金便是其中之一。此人魁梧彪悍，外號“聲金大炮”，地下縣委組建不久，他即加入了縣抗日民主政府短槍班（警衛(wèi)班），曾多次深入日軍駐地偵察、搜集情報。雨夜奇襲，活捉日軍哨兵1人，被稱為“孤膽英雄”。

此外，也有自發(fā)與敵斗爭的，這要說到龐聲濤。他是龐聲金的堂兄弟，開設一家肉鋪，出售豬肉，為人和善，公平交易。大約在1939年秋天，一名日軍闖入其肉鋪，不由分說上前搶掠案上的半爿豬肉，龐聲濤與之爭奪，日軍隨手操起軍刀就砍，千鈞一發(fā)之際，龐聲濤左手按住日軍刀柄，右手舉起剁肉刀猛然向日軍頭顱劈去，致其斃命。村人聞之，無不欽佩。次日，日軍下鄉(xiāng)報復，龐聲濤則早已遁往他處。日軍四處搜查一無所獲，窮兇極惡，一把火燒毀這座千年古村的房屋400多間，又濫殺了數(shù)十名無辜老百姓。稍后，土北區(qū)游擊隊成立，與敵周旋，日軍龜縮于炮樓，很少竄村騷擾，龐聲濤遂回村重操舊業(yè)。

說到土北區(qū)游擊隊，龐聲虎此人不能不說。他也是白鶴村人，長得矮小精干，膽大心細，智勇雙全。他不是共產黨員，倒像個綠林好漢，充滿民族大義和對敵仇恨。1938年下半年，他拉起了一支隊伍，約數(shù)十人，晝伏夜出，不僅要對付日軍，還要對付偽軍（汪偽軍）和土匪。由于這支游擊隊驍勇善戰(zhàn)，神出鬼沒，在方圓數(shù)十里名聲很響。最初，湯山炮樓的日軍常下鄉(xiāng)“掃蕩”，游擊隊避其鋒芒，不正面交鋒，而到了夜晚，龐聲虎親率隊員奔襲炮樓，予敵以不同程度的傷亡，一連數(shù)次，致敵軍心動搖，最后，干脆龜縮在炮樓里不下來了。與此同時，龐聲虎還處決了與日軍通風報信的漢奸，重創(chuàng)了與日軍勾結的土匪。在這前后，江寧縣委任命他為土北區(qū)區(qū)長。所謂土北區(qū)，地轄土橋鎮(zhèn)以北，直至青龍山孟墓、插花廟一帶，范圍比后來的鶴齡鄉(xiāng)要大。1945年10月新四軍奉命北撤，上級任命龐聲虎為南京東郊辦事處副主任，堅持原地斗爭，迎接南京解放。此時，他的部隊已有二三百人之眾。可是，就在南京解放的當天發(fā)生了一件蹊蹺的事。占領總統(tǒng)府后，解放軍一支先遣隊沿京杭國道向東郊推進。過了湯山，在黃梅塘附近與龐聲虎的部隊相遇，未料情報失實，龐聲虎誤認為面前這支數(shù)十人的小部隊系國民黨軍隊偽裝，遂發(fā)生沖突，并將這支部隊繳械，但很快真相大白，龐聲虎被當作反革命分子逮捕。從此，在長達30多年的歲月里，在歷次運動中，這位英勇抗日、有貢獻于國家的革命者遭受了太多的磨難。直到上世紀80年代初，經陸綱（抗戰(zhàn)期間的江寧縣委書記）、王一凡（江寧縣長）出面為其辯誣，方才予以平反，恢復名譽，享受離休干部待遇，逝世后備享哀榮。

白鶴村抗戰(zhàn)期間還有一件值得寫也應該寫的事。眾所周知，國民政府為鞏固統(tǒng)治，在農村實行了保甲制度。汪精衛(wèi)建立偽政權后，延續(xù)了這一制度，白鶴村焉能例外？于是，湯濂的曾孫湯世源被委任為保長，維持地方治安。湯世源乃一開明士紳，卻是“白皮紅心”，俗稱兩面派保長，對偽政權上級表面上應付順從，暗地里替新四軍辦事。陸綱和王一凡來白鶴村一帶開展工作，總是在他家里開會議事，家中還收養(yǎng)過新四軍傷病員。為支持新四軍，地方上籌集的錢糧也都存放在他家里。他還利用自己的身份將從日偽方面獲得的情報隨時傳遞給新四軍方面，為抗日戰(zhàn)爭作出了貢獻。

最后，要說一說大刀會。史載，大刀會原為清代民間習武團體，其興起與地方政府橫征暴斂、農民負擔沉重有關。從最初的秘密結社到公開活動，雖有畫符念咒之封建幫會色彩，卻也有打抱不平、伸張正義的積極一面。白鶴村有大刀會，面對國破家亡，抗戰(zhàn)開始不久，便私下串連謀劃抗日之舉，會眾最多時達二三百人（筆者長兄也參與其中）。1938年夏天，一支日軍下鄉(xiāng)“掃蕩”，在一處叫吊死娘娘墩的地方，與大刀會相遇，雙方激戰(zhàn)，大刀會眾赤膊上陣，口念符咒，手舞大刀與日軍展開殊死搏斗。戰(zhàn)況十分慘烈，大刀會死傷數(shù)十，日軍也死傷10余人。正在這危急關頭，四鄰眾多村民聞訊趕來，上千人將日軍圍困，寡不敵眾的日軍最終奪路而逃。這場群體性的自發(fā)斗爭驚天地、泣鬼神。

上述抗戰(zhàn)史上的人與事，筆者可以負責地說，都是真實的，大刀會的往事，是聽吾兄親口所述的。而文中提到的幾位英雄人物，筆者跟他們都很熟悉，同一村子，且有過多次接觸?？箲?zhàn)期間，除老弱病殘者外，白鶴村幾乎所有的村民都投入了這場神圣的戰(zhàn)爭，沒有一個告密者，沒有一個怕死鬼。而這一切很少為人所知，即使是白鶴村的青少年乃至中年一代也知之甚少。筆者唯恐這些事跡會像湯濂一樣被湮沒，懷著“搶救遺產”的急迫感，這才訴諸筆墨，記錄下來。

這些年，國內熱衷于評比什么名城、名鎮(zhèn)、名村，固然有相當一批是名副其實的，但不可否認，其中也有為了增加旅游收入，追求GDP而編造歷史、欺世惑眾；不少古村落雖有古民居，卻缺乏人文內容，人們除了欣賞古代建筑，卻難有其他受益。而白鶴村，既有以湯濂、湯裕昭為代表所體現(xiàn)出來的深厚的歷史文化積淀，又有龐聲虎等一眾英雄人物，這不僅在江寧，放眼江蘇，也不多見。應當引起有關部門的高度重視，采取必要舉措，將其優(yōu)秀的文化傳統(tǒng)和昂揚的民族精神發(fā)揚光大，傳諸后世。

今年清明為父母掃墓，我回了一趟故鄉(xiāng)，見家鄉(xiāng)正在進行新農村改造升級，一幢幢村民新居，一輛輛各式轎車，道路整治，遍植林木，村史館、村民活動中心、超市……或已建成，或正在建設，父老鄉(xiāng)親的精神面貌淳樸中透著歡樂?！懊利愢l(xiāng)村”已不再是空想，正一步步展現(xiàn)在面前。變化之大，令人倍感欣慰。啊，白鶴村，悠悠千載，由古老煥發(fā)青春，贊美你，我的故鄉(xiāng)，我的衣胞之地。

（責任編輯徐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