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言不發(fā)地收下了,幾張輕飄飄的紙票,壓得她眼眶泛紅。
學校里的公共電話設在宿舍樓梯間,想和家里通個音訊,要排很久的隊。
下晚自習是打電話的高峰時期。女孩們洗漱完了,長發(fā)濕漉漉地披在肩頭,說笑著來排隊。狹窄的過道人頭攢動,宿管阿姨時而吆喝兩聲,讓她們不要吵鬧。
她來不及回一趟寢室,背著書包就急急忙忙地擠進女生堆里。她還有習題要刷,還有單詞要背,還有不到一分鐘的問候,等著她排半小時的隊。
白天班主任把她叫出去,遞給她幾張揉舊的鈔票。老師說奶奶來過一趟,怕她生活費不夠,又送了些。待要讓她來拿,老人卻又堅持不肯,怕打擾她學習,只叮囑讓她晚上有空便打個電話回家。
于是班主任代她暫存,三四張或二十或五十的鈔票,破爛得像是輾轉(zhuǎn)過一個世紀。雖然被刻意撫平過,但仍然看得出溝壑似的褶皺,像是被人視若珍寶地在手心里攥過。
她一言不發(fā)地收下了,幾張輕飄飄的紙票,壓得她眼眶泛紅。她知道這是奶奶每天天不亮就起身賣菜掙得的,而菜價低賤,生意慘淡,她不知道這是多少天才能掙到的數(shù)額。
此時排隊的高三學生只有她。高三日程太過緊張,住校生此時都抓緊時間去了浴室。浴室的門禁是十點半,但這與她無關(guān)。一次五元對她來說未免太過奢侈,只要不是太寒冷的冬天,她都接一瓶開水,在衛(wèi)生間對些自來水胡亂擦洗一把。
終于排到她。電話機是十幾年前的產(chǎn)物,按鍵老舊,也不太靈便,每按一下,都需要她很用力。
不容鈴聲多唱兩個音節(jié),電話就被接起,仿佛對面一直數(shù)著時間,守著電話,盼著鈴聲。
“喂,乖乖,放學啦?!?/p>
她想應聲,卻如鯁在喉,用盡了十八年的力氣來藏住語氣里的顫音。
“嗯,放學啦。”
聽筒質(zhì)量太差,送來變了調(diào)的熟悉聲音,是蒼老慈祥的碎叨,遠隔千里的掛念。此時她忽然好想哭。
而她只是輕聲嗔怪老人又給她送錢來。老人笑著咳嗽,令她不要操心旁事,打理好自己的學習就行。
奶奶說明天還需早起,關(guān)照她早些睡,便掛了電話。
這一通電話,她等了半個小時,奶奶又等了多久呢?
她想說“沒事的奶奶,多說兩句吧”。可她張了張口什么都說不出來,只能茫然地聽著忙音,手里還握著聽筒,在原地發(fā)怔。
掛上聽筒,時鐘告訴她用了四十分鐘,一分鐘的通話時長,余下的都是排隊時間。而她回憶起每一次的電話,永遠響不過三聲就被接起。
她只知道,在為這一通電話等待的,從來都不止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