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址
在你身后養(yǎng)半畝湖水
不種荷,不養(yǎng)魚。就那樣空著
唯有邊境月,可以入住
在你眼底典當琥珀
不雕琢,不示眾。就那樣藏著
唯有傷痕,可以探視
在你臉上迎娶落霞
不對拜,不占有。就那樣愛著
唯有云端,可以親近
我要去你的雨林選址
在河岸建一座竹樓,系一只木船
不去載愁。我要這樣簡單地活著
回到原始中開一些花
成為你碑上擦不掉的刺青
抱著一朵云入睡
我深信,是你刺繡于天空的綢緞
為供奉一座宮殿。定有人愿意
替邊境線上的橡樹站至暮落
冬日如此短暫,你遺失了自己的山脈
再沒有比這更好的胭脂了
誰替你上妝?你曾在熱帶雨林
抱著一朵云入睡
象群和孔雀正抵達夢境
在云的懸端,我惶恐般
替你愛著柔軟的梯子
潑水帖
他們在水中跳舞,我在水之外
舉著隱形火把窺探碑文
傣家姑娘依臘朝我潑水送祝福
“祝你傣歷新年快樂?!彼扔么稣Z再用普通話 說
人群盛大如潮汐,他們在各自的海里摘下浪花
送給陌生人。在水中一切都是透明的
我還是不敢貿(mào)然去到他們中間
在沒有拆卸體內(nèi)的銹器之前,在心有旁騖之前
在我還是荒漠以前。我刪掉了
狹小的自己,澄澈附體
穿梭于他們之中,如久旱的鯨駕馭一片海
去關(guān)累港練習隱身術(shù)
乘霧低飛的孔雀有意避開生人,我偽裝成矮壯 的灌木叢
它還是把我當人看。鬧市上演的把戲在雨林無效
象聲葬于流水處,毒蟻在我身上的荒原覓食
痛感不再那么烈,傷口處敷上春花
膠樹身負數(shù)道刀疤,我是如此完整
皮膚筑城,膚色是最后的疆域
瀾滄江接住了勐臘落在關(guān)累港的天空
我隱于石,隱于漁船,隱于山川,隱于人群
隱去自己的方言。住進江水驟生的漣漪中
安然如瀑布接納懸崖,如輕風不問煙雨
月色指引我來到一座空竹樓
松鼠在樹洞里做著果核的夢
孔雀贈予闊葉林的羽毛
是離弦的暗箭。月色指引我來到一座空竹樓
藤蔓和籬笆纏綿,吊床微蕩
上面臥著微醺的幻境。木梯上曾坐著
一個傣族姑娘,遺棄的口紅和裙子為證
我鑿出來的詩句都還給了春天
石頭也有需要安撫的柔軟。窗臺上虛無的瓷瓶
胎身刺著一朵永遠新鮮的玫瑰
我更像屋子的主人,舉起斷腳空酒杯
與邊境月對飲。樓閣已馴服風鈴
住在我心底的猛獸,溫順地
舔舐胸前的傷口
熱帶雨林
花蜜是蜂巢念給盛夏的咒語,十年前的地下修蟬
已在樹上爭寵。我坐進雨林
占據(jù)一只空蛹,雕鏤十年后的自己
萬年前的微光自銀河而來,今人
在虛河里洗鏡,反射的快樂弧度
住著多少悲傷客。意象的胚底
纏著鬼怪狀彩釉
雨林坐進她的紅唇,那些艷詞
全是豹子花紋。藤蔓為鎖住古樹
服下千條鐵鏈藥丸。野象是最笨重的修飾詞
租住在我替她寫好的柔云上
她一想起她死去的父親,熱帶雨林就下起暴雨
在芭蕉葉下,紅蟻伙同蜥蜴
正在施展還魂術(shù)。
雨林筆記
蟬鳴險些走火,蛹里的鈍器
同樣具有殺傷力。有什么擊穿了我
我像是看見,借薄霧繡花的新娘
為多年前丟失雨林的紅線掩淚
春風送來蝴蝶,誰撩起她的紅蓋頭
邊境線那么鋒利,太陽是最好的磨石
有什么遺忘了我
草木從書上越獄,白紙是誰的枷鎖
要完整地穿過一片雨林,彩虹的巫術(shù)
我只信奉片刻。繁茂生長的枝葉
先前也是枯的。驟現(xiàn)的爬山虎
不在一個異鄉(xiāng)人面前施展斷尾術(shù)
我們同樣懷有戒心,只是故作鎮(zhèn)定
不漏破綻。那日我并未采摘林深處的野青芒和 芭蕉
要在欲昏的天色中
找到出口
他白依
山崗上的紅花是誰的媒妁之言
你把橫亙河流之上的那截高速路
嫁給懸崖。盲魚狀紅木梳和銅質(zhì)云發(fā)簪
是云貴高原備好的嫁妝
那么多峭壁如鈍器
割破你一路上用愛的針腳縫制的口袋
他白依,我們又一次重逢
這些年,我穿過了上百座隧道
挖掘故鄉(xiāng)的人,握著那么多空洞的疼
他白依,我為了生活還要向南趕路
挨著你的那座隧道叫放羊寨
好像,我的山坡再也找不回走丟的羊群
再往下
一直開
【作者簡介】華東民,一九九六年生,云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詩歌散見于《詩歌月刊》《中國校園文學》《安徽文學》《延河》《滇池》《鴨綠江》等刊。曾獲第九屆中國校園雙十佳詩歌獎、第七屆抒雁杯青春詩會獎、首屆云之南散文詩網(wǎng)絡(luò)大賽銀獎等,有詩歌入選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