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3周歲的小外孫一氣背誦了10多首古詩，他背誦得最順暢的竟是王之渙的《登鸛雀樓》。聽著他嗲聲嗲氣的稚嫩童音，看著他手舞足蹈的樣子，我被逗得前仰后合、哈哈大笑。

說真的，王之渙的《登鸛雀樓》也是我兒時學(xué)會的第一首古詩。不知是陰差陽錯，還是機緣巧合，生長在黃河邊，喝著黃河水長大的我，命運真的與“黃河入海流”息息相關(guān)。在黃河入海流處這座叫東營的小城里，伴著大黃河的波翻浪涌，我已度過了34年的人生歲月，并將繼續(xù)與這片共和國最年輕的土地朝夕相伴、休戚與共。

驀然想起，我唯一的乖巧女兒已過了而立之年，盡管她老早就離開了這片生于斯長于斯的土地，并在天津工作定居許多年，但她骨子里畢竟嵌入了黃河口的鈐印，血管里始終奔涌著黃河水一樣的血液?！鞍兹找郎奖M，黃河入海流。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苯瞪诤：舆叺男⊥鈱O，雖然實屬天津衛(wèi)的“土著”了，但他之所以把這首詩背誦得滾瓜爛熟，冥冥中是否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呢？當(dāng)然，這只是我的臆想。

因了一首詩，讓我記住了盛世大唐，記住了那個叫作王之渙的浪漫主義詩人；因了一首詩，我的胸腔始終澎湃著黃河水一樣的激情和一股催人奮進的力量；因了一首詩，她教我不斷地反躬自省，積極求索在漫漫人生路上，知道了自己從哪里來，要到哪里去。在工作、生活及各個方面，我努力鞭策自己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站在黃河口，我更加深切地體味到了那千古絕唱的詩意與情懷，也更加追憶起當(dāng)年在浦州大地上與那座千古名樓——鸛雀樓的美麗邂逅。

二

鸛雀樓，位于山西省永濟市蒲州古城以西的黃河?xùn)|岸，始建于北周時期，初名為云棲樓，因時有鸛雀云集，故俗稱為鸛雀樓。從歷史深處走來的鸛雀樓，宛若一位風(fēng)華絕代的翩翩仙子，翔舞于天地六合之間，聚日月之精華，凝山川之靈氣，浸透人間秀美，滋潤月華春秋，看慣時空變換，飽經(jīng)滄桑風(fēng)雨。

遠觀，巍然屹立的鸛雀樓黑瓦朱楹，它有三層四檐，重檐翹角，隔扇木墻，四出歇山式抱廈。在頗具唐式建筑風(fēng)格的樓門前，懸掛著沈鵬先生題寫的“文萃李唐”藍底金匾，大門兩側(cè)采用彩畫藝術(shù)復(fù)原的對聯(lián)“凌空白日三千丈，拔地黃河第一樓”，氣勢如虹，令人嘆為觀止。伴著黃河的濤聲，微風(fēng)襲來，飛檐斗拱上的風(fēng)鈴叮當(dāng)作響，它似乎在向后人講述著盛唐恢宏的文治武功，似乎在告誡中華兒女永傳盛唐的風(fēng)骨和大河的文明。

走入由書界泰斗啟功先生題詞的鸛雀園，可謂一朝步入畫卷，一日夢回千年。走過鸛影湖和寬敞的盛唐廣場，就可以登臨蔚為壯觀的鸛雀樓了。虔誠的人們懷揣朝圣的心，小心翼翼地拾階而上，腳步放得很輕很輕，生怕驚擾了詩人那沉睡千年的偉大詩魂。

應(yīng)該說，登臨鸛雀樓，也就真正讀懂了這首詩，也就讀懂了這座樓的前世今生。自然，也就記住了樓中銘刻著的一個偉大名字——宇文護。

宇文護，字薩保，北周初期的驃騎大將軍，早年跟隨其叔父——西魏權(quán)臣、宇文泰南征北戰(zhàn)，后從叔父手中接掌國政。557年，北周建立后，蒲州便成了從都城長安前往鄰國北齊的必經(jīng)之地。宇文護鎮(zhèn)守蒲州，加固城池，在關(guān)口要隘的黃河岸畔修建起了鸛雀樓。

每每登樓，宇文護總要久久地眺望千里之遙的敵國北齊。在北齊的兵營里，還扣押著他親愛的娘親。盡管每次登樓宇文護都要經(jīng)歷情感的煎熬，但為了家國大業(yè)，他只有把對娘親的思念與牽掛，化作在金戈鐵馬中氣吞萬里的虎豹力量，在鼓角爭鳴中奮勇殺敵，多立戰(zhàn)功。

宇文護留下了這座詩意的樓，從古至今，無數(shù)文人騷客在此把盞言歡、吟詩作賦。在浩若星辰的詩海中，留詩者眾多，唯王之渙的五言絕句《登鸛雀樓》因其將哲理、景物、情事天衣無縫地交融在一起，又因讀之朗朗上口而流傳甚廣。鸛雀樓，是一個令人沉思自省的地方，是悠悠中華文明不朽的豐碑，是后人抒發(fā)對古人的感念和對神州大地贊美的最好所在。

從歷史煙雨中走來的鸛雀樓，于金元光元年（1222年）被占領(lǐng)中原的蒙古大軍焚毀。明隆慶年間，因黃河決口，蒲州城河水倒灌，鸛雀樓遺址便沉積在厚厚的泥沙里了。

2002年，消失了700多年的鸛雀樓又重見天日，這座在遺址處重新修建的鸛雀樓，正以嶄新的雄姿矗立在黃河岸邊的蒲州大地上。鸛雀樓——這座見證了朝代更替、飽經(jīng)了風(fēng)雨滄桑的名樓，如同一位歷史老人，正環(huán)視著盛世中國，欣喜地守望著黃河兩岸的蕓蕓眾生。

三

或朝飲木蘭之墜露，或夕餐秋菊之落英，我無數(shù)次沿著曲曲折折的黃河大堤，循著黃河的波濤一路前行，直到看不到黃河的足跡，直到目送黃河滾滾入海流。那渾濁的黃河和蔚藍的大海像極了久別重逢的情人，又像失散多年的母子、父子、夫妻歡聚團圓，其實，我更愿意相信，歷經(jīng)峰回路轉(zhuǎn)、翻越千山萬壑、身披一路風(fēng)塵的黃河，不正是返巢的倦鳥、歸來的游子嗎？

作為黃河的子孫，我對黃河的脾性是熟悉的，我對黃河有著與生俱來的親近感。我始終認為黃河是有靈性的，她既是中華兒女的偉大母親，又是一個永恒的生命。她滋養(yǎng)、呵護著一代又一代的中華兒女，賡續(xù)著中華民族的基因和血脈，她和我們每一個人情相連、心相通。

少時，一到夏天，黃河就成了我們這些生活在黃河岸邊的孩子的樂園。下河里游泳戲水、捉魚摸蝦，被水淹、被嗆水可謂家常便飯，可每次我都化險為夷、平安無事，我固執(zhí)地認為，那是黃河神爺爺保佑著俺嘞！那年，18歲的我應(yīng)征入伍，沒想到竟在部隊待了20多年。其間，我隨部隊從沂蒙山到白浪河，從魯中山區(qū)到黃海之濱……我去過的地方數(shù)不勝數(shù)，結(jié)果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兜了一大圈后，最終還是偎依在黃河身旁，在黃河入海流的地方安頓下來。

閑暇之時，我總是來到黃河岸邊，總覺得鸛雀樓就屹立在眼前。我暢想：如果在黃河入海流處，登臨鸛雀樓，那該是多么愜意、快樂的事情?。∶棵窟@時，我就瞇起雙眼，展開想象的翅膀，靈魂出竅一般，讓自己穿越時空的隧道，與盛唐詩人來一次親密的接觸、對話。咦，又怎么感覺好像回到闊別了近半個世紀的故鄉(xiāng)？在故鄉(xiāng)的老屋，我偎依在娘的身邊，喃喃細說著別離的愁緒……我決計牽起詩人的手，讓詩人來到21世紀的中國去看看走走，我可以給他當(dāng)個出色的向?qū)?，讓詩人盡情云游今日壯美的神州大地，讓詩人和我一起在黃河入海流處登臨鸛雀樓，在欲窮千里目中，覽盡今日黃河入海的四季美景。

四

春天，沉睡了一冬的黃河口醒來了，冰封的黃河開始融化，河中涌動著的晶瑩剔透、大小不一的冰凌，在春日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那由遠及近的冰凌撞擊聲如響徹云天的交響樂。眼瞅著冰凌前呼后擁地匯入大海，那震耳欲聾的交響樂也就徐徐地消失了。這時，我腦海中總會想起胸有丘壑、豪情萬丈的曹孟德，想起當(dāng)年他征烏桓得勝回師時，東臨碣石以觀滄海的豪邁與氣魄；又會想起蘇東坡的《念奴嬌·赤壁懷古》：“……亂石穿空，驚濤拍岸，卷起千堆雪。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杰?！?/p>

夏天，才是黃河口最熱鬧的時刻。萬余公頃的刺槐林，次第花開，引得蝶飛蜂舞；那千奇百怪的野生植物爭奇斗艷；那一簇簇怪柳、蘆葦，眨眼間就撐起了郁郁蔥蔥、漫無邊際的青紗帳……這時，南遷的候鳥開始飛返，那成群結(jié)隊的大雁、那頭頂紅冠的丹頂鶴，以及許許多多叫不出名字的候鳥，晝夜兼程地飛了回來。那一泓泓碧水中，那農(nóng)人開發(fā)的萬頃荷塘里，在碧葉紅花中，不安分的魚兒不停地穿梭跳蕩，把平靜的水面攪起環(huán)環(huán)漣漪。

秋天，李太白吟詠的“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fù)回”的壯美景象，真真切切得到了實實在在的體現(xiàn)。黃河迎來了一年一度的秋汛期，水急浪高，濁浪排空。這時候，人們可以乘游艇順流而下，觀賞河海交匯的天下奇觀。黃河水的注入，立時在平靜的海面上畫出一條望不到邊際的弧線，弧線的左側(cè)是黃黃的黃河水，右側(cè)則是瓦藍瓦藍的大渤海。隨著波翻浪涌，那弧線很快變幻成一條長長的黃藍相間的大彩帶。那彩帶宛如女子飄動的裙裾，又如一幅絕色丹青。秋末，黃河口獨有的植物黃須菜，幾經(jīng)秋風(fēng)寒霜的吹打，原本油綠的身軀漸漸變得殷紅。此時的黃河口大濕地，又蝶變成了一張沒有邊際的紅地毯。置身其間，猶如誤入了陶翁營造的桃花源，又疑闖進了安徒生的童話世界。

冬天，黃河口儼然變成了一個鎏金鑄銀的世界，蘆花飛雪、大地冰封，喧囂的黃河口亦安靜地睡去。前來過冬的候鳥也不再為生計所累，濕地的工作人員早已幫它們修建了棲身的巢穴，備足了它們過冬的食糧，它們只管優(yōu)哉游哉、無憂無慮地度過漫長的冬季。一天正午，迎著凜冽的寒風(fēng)，我與妻專門走進了黃河口濕地，有鳥兒很快圍攏過來，鳥兒越聚越多，我和妻竟數(shù)也數(shù)不過來了。鳥兒有的翩翩起舞，有的引頸高歌，它們在拼命地展示著最美的自己……

如今，以“走進濕地、觀賞濕地、認識濕地、保護濕地”為主題，占地4平方千米的黃河口濕地公園已由國家立項建設(shè)。我竊想：乘這千載難逢的歷史機遇，讓鸛雀樓再現(xiàn)在黃河入海流處這片共和國最年輕的土地上該有多好啊！可以讓前來觀光旅游的人們，隨時登臨鸛雀樓，看黃河日出日落，觀黃河滾滾入海，親身感受、體味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的意境和詩句蘊含的人生哲理。

當(dāng)然，這一切只是我的臆想。其實，只要心中永遠屹立著一座屬于自己的“鸛雀樓”，只要擁有一顆詩心和詩人的情懷，你一定會擁有精彩的人生和屬于自己的風(fēng)景！

作者簡介：丁尚明，中國散文學(xué)會會員，山東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