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炊爨

2024-08-11 00:00:00張金湘
福建文學(xué) 2024年8期

柴火灶的構(gòu)件有:灶爐,灶門,灶壁上掏的火柴屜,灶膛,灶腔,灶臺,前鼎,后鼎,鼎蓋,鼎蓋墊,灶公,竹鼎掃,油光,柴角,竹火鉗,硬木火耙,煙囪。真是麻雀小,五臟全。

煙囪的通暢關(guān)系到順利起火、火燒旺、會不會倒流煙的問題。柴火不干,或者風(fēng)向不對,屋外的風(fēng)穿囪而進,煙火倒流,熏得你頭昏眼花、淚流滿面不說,還會弄得整個灶衙底烏煙瘴氣。煮一頓飯,氣都氣飽了。它是呼吸器官,呼吸順暢,身體健康,家和萬事興。“一溜煙”這個詞語,原義應(yīng)該是形容煙囪的通暢,后來賦予另外的釋義。假如煙囪堵住了,張公慌不擇路,鉆進灶腔,能否“一溜煙”從煙囪里出來而成為黑臉神呢?我們一日三餐養(yǎng)著“一溜煙”,“一溜煙”喂著我們的一日三餐。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我們在“一溜煙”中一溜煙長大了。鼎蓋是杉木的,不易變形,揭蓋輕便,小孩子都能操作,向陽山坡上又枯又老的杉木是材料的首選。母親挑來一種沙灰土,摻進松針,舂白粿似的鼓搗,做灶膛。果然耐熱,不善導(dǎo)熱,不變形,不脫層,順滑,扒火灰容易,母親的智慧可見一斑。灶臺的長寬高與前后鼎吻合,講究比例,美觀大方。這樣一個煙火圣地,每戶人家都要精心打造。做前要堪輿,看時動工,牙節(jié)要上香,平時要維護,分家時辦盤賀灶——四個盤,開科的豬腳,肝尾肺,八寶飯,一擔(dān)水桶——娘家人必定要花去一筆不小的開支。貼“灶里出黃金,鼎中生白玉”對聯(lián)。每個隆重而莊嚴(yán)的細節(jié)里都充滿祝愿和期盼。

灶膛里塞進杉刺或蕨草,蓋上薄、細、小的柴火,劃亮火柴,點上油燈,點燃竹火把或松油塊,探進灶膛……起火的流程像火炬?zhèn)鬟f。

火苗養(yǎng)大,添柴,火筒探進灶膛里,輕輕吹。火大了、火爐熱了才能大點力鼓吹,當(dāng)然還是要小心行事,不可吹滅了。一個熟練的“廚公”是不愿意第二次去起火的,自己費事不說,還惹人笑話。添上大柴,關(guān)緊灶門,火勢形成了合力,火煙拉著火苗呼呼地往煙囪里奔跑?;鹈缟熘L長短短的舌頭,舔得大鍋飯激動翻滾,有時會發(fā)出一陣燦爛的笑聲。嚯嚯嚯笑得真真的,母親就說,有客呢。然后說,會是誰呢?便若有所思地猜測。嘻嘻哈哈像個瓜女子在傻笑,母親會說,笑得這么花,不會有客。母親的猜測,有時不準(zhǔn),有時準(zhǔn)。笑得真沒客,笑得花來客了;有笑無客,沒笑居然有客。猜得準(zhǔn),是因一些確定的走親,母親心中有數(shù)。猜得不準(zhǔn),也要猜。人客來或是不來,母親都在時刻準(zhǔn)備著,以免措手不及。無論來誰,母親都表現(xiàn)出一份驚喜和憂心。一個家庭有人來訪肯定不是壞事,說明人家心里有你。你家里,有人敢來,你家拎得起,過得去。但是來人了,要不要煮點心,煮什么點心,客人會不會真吃點心,圍繞點心的話要怎么圓,是傷腦筋的事。站得了灶臺,立得住桌前,是每個當(dāng)家女人的追求目標(biāo)。

煮。蒸。炊。煎。炸。感覺柴火灶沒閑過,每天都在吞柴吐煙。前鼎煮飯,后鼎悶番薯芋頭地瓜干。前鼎煮,后鼎熱水洗刷。前后鼎就是兩個大窟窿,多少東西扔進去,永遠填不滿。而我們的肚子就是個無底洞,似乎通海。人人都是“做得不會,吃捧大盆”。母親看著我一根大衣針就可穿透的肚皮,說我“殺牛也吃不飽”。我們偶爾趁獨自在家的時候,炒一把黃豆、煎一勺粉心煎偷吃,偷吃剩飯,以期“牛無夜草不肥”。找到黑糖的藏身之處,撮一撮配口水咽下,那是透到肺里去的甜。母親對我們的偷吃不是不知道,而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饑不擇食。煮啥吃啥,沒有人抱怨過啥,沒有人單獨開小灶,每個人吃啥都要努力填飽肚子。犁田、耙田等大累活前,母親要撈干飯給父親吃,連續(xù)幾天的重活后,母親給父親吃個雞蛋淬小酒以助恢復(fù)精氣神。父親的胃病發(fā)作了,母親會買個豬肚給他以形補形。父親的“吃獨食”是公開的,家里沒人眼紅嘴饞口水掉。母親是磚瓦,父親是梁柱,他們是我們家的高樓大廈,他們的勇健是一厝人頂天立地的保證。當(dāng)然,哪個感冒發(fā)燒了,母親煮碗米粉湯給他當(dāng)藥吃,哪個咳嗽了,母親給他燒個白豆、熟姜、紅糖湯吃,也不是偷偷摸摸做的。母親頭疼發(fā)作了,幾天沒吃飯,我掏出賣松油塊、柴火悄悄攢下的“私房錢”給她買瓶“枇杷膠”吃,也是公開的行為。家里有點好吃的,總要孔融讓梨推讓一番,總要等到母親發(fā)話說,不要夾來夾去了,下象棋似的,某某吃了吧,某某才不再推卻吃了。每頓飯,吃多吃少沒有限額,由著大家的肚皮。一大缸稀飯,夠夠。也有飯做得欠缺一點的,母親會大量地說,吃吃吃,不夠了再煮米粉湯。大家聽了,心照不宣地放下飯碗,母親見稀飯還有剩余,就說米粉就不用再煮了,大家心照不宣地附議??诩Z豐富之后,偶爾遇到吃得缸底朝天的時候,母親堅持要再煮米粉湯。大家都說飽了,不要再煮,母親堅持煮好米粉湯,每人一小碗,沒人說吃不下,都是幾口扒完。多少年來,母親就相信一個事實,一定要把飯做得一厝人全吃完了留有缸底才算飽。三十暝的隔年飯是每個大年夜必須要的,一生節(jié)儉的母親,不心疼在這一個細節(jié)上的浪費,一直到她生命的最后那年。

炊煙從煙囪里遁逃,厝瓦頂升起云朵,老屋彌漫著“遙看近卻無”的煙火氣息。不一會兒,香氣充盈灶房。我凳子墊腳,小飯碗舉過頭頂,高昂小腦袋,對母親急切熱盼地說,給我一“鼻屎珠”“飯飯”吧。母親一邊把飯舀到飯缸里,一邊順手給我舀了一碗底,然后繼續(xù)一瓢一瓢舀飯。她沒有直接把飯端給我,是因為她要放著涼一涼。但我哪里等得——那時我并不明白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更吃不得熱稀粥。我急著要端起灶臺上的飯碗,但是我的身高無法支持我的想法——“矮伍連高,跟灶平齊”,便用手去拉碗沿。碗一傾,熱氣騰騰的稀飯倒在灶臺上,倒進我的脖子里。脖子喉結(jié)處揭開一層皮,剝地瓜皮一樣——想想就心疼后怕。幸好是那里,傷疤也被下巴巧妙地遮掩住。要是臉、頭皮或是眼睛呢?至于碗有沒有摔破,更不知道了,我不可能“十二歲記二十四代”。那時候,家里人的外傷是被人威脅說“把你家的水缸、鼎灶都捅了”,內(nèi)傷便是打破碗。碗若是摔破了,別說受傷,我還有可能吃“竹枝炒肉”。

謎底在母親人生最后那些時光里揭開,我在她跟前撒歡,給她看傷疤,她想起來時揭開的。母親看著我脖子上的褶皺,一句話就說完故事,淡淡一笑,卻瞬間愧痛,眼角溢出難以掩飾的含辛茹苦。這么一個“多子女,困難戶”,上有老,下有小,口糧有限,自留地不多。父親疲于工作家庭兩地奔波,母親頑強撐起一片天。供“大小人”吃穿,供“大小人”上學(xué),要起大厝每個兄弟分一柱,要做眠床三合桌討媳婦。一分錢掰成兩片花,一粒米都要塞進牙縫。事無巨細,樣樣操碎心。母親常常自豪自己做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孩子的上學(xué)還算爭氣,肚子不怎么餓著,偶爾還能吃上一些雜糧打牙祭。只想著養(yǎng)活,不承想還能養(yǎng)好,母親的快樂愈發(fā)表現(xiàn)在勤儉持家上。她是家里高速運轉(zhuǎn)的動力頭,絲毫不敢停歇和出現(xiàn)故障。每天眼睛一睜,就爬上飛快的時光之車,像騎上奔馳的駿馬,厝前厝后,遠山近山,是她揮汗如雨的戰(zhàn)場。但她總感嘆自己沒有三頭六臂,不能做得更好。而今,母親的生命在倒計時,時間一分一秒逝去,將被一起帶走的還有她的許多念想。我忽然發(fā)現(xiàn),幾十年的光陰在不知不覺中就“一溜煙”逃得無影無蹤了。這么長的一截時光,原來只是一瞬之間。這一瞬間,是我與她46年共同光陰的縮影。這一瞬間,是父親母親帶領(lǐng)一厝人,在有限的田地上精耕細作,人哄地皮,地哄肚皮,苦各自嘗,笑與大家分享,風(fēng)雨同舟。

母親常常嘲笑我吃得猴急。表現(xiàn)在兩點上:一是吃得急。什么東西,哪怕剛從油鍋里撈起,就可以塞進嘴里。二是吃得快。母親說我,一海碗飯,滾燙燙的就有本事一下子倒進肚子里。她用“塞”“倒”這兩個猛字的同時,還用上帶貶義的“有本事”。對于她的寶貝兒子,她完全可以換上一些調(diào)侃的字眼,或是修辭得委婉一些,減少我的難為情程度。可惜她大字不識一個,根本不知道豬八戒吃人參果的故事。她進一步具體地說,我一端起海碗,嘴巴就擱在碗沿,一口氣扒完,不灑湯漏水——想到吃相就自覺好笑,我把碗聯(lián)想成海,筷子是龍舟比賽的雙槳,食物“飛流直下三千尺”滑落肚子里。還說我放學(xué)到家,一手掛書包,一手拿碗筷。不管冷天熱天,必定都要吃得汗流夾背,整個人從水里撈起一般。這些笑談?wù)f得我一點兒都沒法反對,我確定是那樣的,我吃的時候,經(jīng)常嘴唇被燙去一層皮。我們家的兄弟姐妹們誰也沒有笑話我,因為母親說我也是說大家,他們心知肚明,不會笨得五十步去笑一百步。沒辦法,一個要長大的孩子,在饑餓面前是無法優(yōu)雅的?,F(xiàn)在,我已體會到母親所說的“年輕時愛吃,啥都沒有;現(xiàn)在啥都有,已吃不下”的年代和年紀(jì)。但習(xí)慣難改,我就喜歡大碗吃飯。我很想當(dāng)這個畫面里的主角:捧著一大海碗湯面,半蹲在厝埕沿,大汗淋漓地吃著,一條小狗在不遠不近處盯著你看——多愜意??!我覺得這才是“吃”。老婆告誡我不要那樣子,不良飲食習(xí)慣會得病的,再說又沒人跟你搶。植物生長得那么緩慢,咱得慢慢享用,才對得起它們。你“見鼎熟”“生吃番”,又吃得狼吞虎咽,是暴殄天物。我訕笑說,不然我不會吃啊,再說,吃在先,死在后,不燙不快吃得不香不暢快啊。老婆無語,吃她的“財主媽”飯去——我們把吃得又細又慢的人稱為“財主公,財主媽”,碗在手,慢慢擺,慢慢進,愛吃不吃的樣子。一次在單位,同事給了我一海碗熱氣騰騰的面條湯吃,我?guī)卓诰透愣ā0淹脒€回他時,他的夫人說她筷子都還沒動呢,你就吃完了?我的快速讓她大為驚訝——我讓她長見識了。同事倒是淡定,嘆一口氣說,窮人家的孩子呀!

一直以來,我們都是沒有素食主義的素食者。粗茶淡飯,是生活常態(tài)。每日盤中餐,大抵無油無鮮。桌上沒有一碟菜,母親說,隨便配一碟。于是我們吃稀飯配稀飯,有時悄悄加點鹽,有時偷偷加勺糖,便是囫圇一餐。生活好了后,還是簡單吃。偶爾加蔥,肉飯配肉片湯,蛋飯配蛋湯,干海蠣飯配生海蠣湯,無非多兩三根蔥,施幾滴油,沒啥新花樣。老邁的母親上街購物,往往空手而歸。問她為何,她說東西那么多,不知道要買啥,也沒想過要吃其他的什么東西。她常常抱怨父親上街只會買塊豆腐,而她自己興沖沖去了半天,也只帶回一包鹽。父親母親的購物現(xiàn)象沒有口傳身授,我夫婦二人已得到真?zhèn)?。我進超市會迷路,要買的東西如果不記在紙條或手機上,到街上就茫然。面對小攤小販的叫賣不知所措,他們問要不要買,只會說好,于是他們把東西稱好了紛紛掛在我的摩托車的前架上。我提一大堆東西到家的時候,老婆在分類時白眼隨即飄過來,說我要買的沒買,亂七八糟的買一堆。她自己呢,“嘴紅紅,說別人”,上街只會買一塊肉或者一條魚,添油加醋煮好,勸我趁鮮一頓吃了。一頓吃了,又沒下頓。

總而言之,如今,很少對吃的懷有期盼了,不像小時候。

小時候,我們天天盼牙節(jié),牙節(jié)到,口福也就到,母親就會備有好吃的東西等著我們。所謂好吃的東西,無非是借助磨、臼等工具,把米加工而成的另一種東西,添加一些佐料,加油鹽糖蔥蒜姜等做成。年暝紅團白粿,頭?!胺砥稹?,端午包粽子,七月半爆豆早米粿,米粉栽秋,冬節(jié)搓湯圓。遇有家事,炊甜粿,打松糕。偶爾煮菜飯、鍋邊糊,熗粉心。這些,便是鄉(xiāng)下美食的全部,是我們家的千滋百味。就是鄉(xiāng)村辦酒,七谷華八谷華,除了米加工成的各種食品外,吃來吃去就是吃一頭豬。變著花樣,從豬頭吃到豬尾,從豬皮吃到豬內(nèi)臟,吃完肉啃骨頭。曾聽到有人自嘲說大吃是因為嘴大,說嘴大好,嘴大食四方,好命。害得小時的我常常用家里唯一的一個小鏡子看著自己的嘴巴發(fā)呆。

那時候我們還老覺得冬天特別漫長,老覺得肚子餓。冬天的漫長隨著身體的生長發(fā)育而削短,饑餓感一直伴隨我到仙游師范畢業(yè)。我時常想,要是石頭能當(dāng)飯吃就好了,有沒有營養(yǎng)放一邊,至少硬實、扛餓。我不喜歡吃面包饅頭類發(fā)酵食品的原因是覺得它們虛假,不硬實,又容易吃得撐。工作后,物質(zhì)生活得到改善,我的胃腸頂住了兩大考驗。一是沒被啤酒澆灌成啤酒肚;二是整日呷茶,沒被茶水清洗。而它們似乎習(xí)慣了加工五谷雜糧,無法消受美味佳肴。小時的食欲得不到滿足,沒覺得痛苦,現(xiàn)在的食欲得到了滿足,也沒覺得幸福。都說我是茶喝多的原因,腸胃受到破壞,影響功能。茶我是喝多了,什么茶都喝,一天會喝幾泡。哪天不喝喝茶,就覺得哪天的生活有嚴(yán)重不滿。但我覺得未必是喝茶的原因。

我知道我的腸不是在故意作梗。它習(xí)慣了對粗茶淡飯的加工。為了給腸道減輕負擔(dān),面對珍饈,我只敢淺嘗輒止,沒多大欲望。去吃酒宴,回家必定要再進一碗稀飯才覺得肚頭肚角踏實。母親瞧見了會質(zhì)疑說,吃大塊肉去,沒吃飽?我回她話說,你自己不也是!

母親無言以對。大家都是如此,不愿再為一口吃的而費勁。

可是當(dāng)年,為了一餐飯,人人都是勞力,人人都是砍柴仔,人人都是廚工。

每一天都是忙碌的。為了不使家里窮得“大鼎扛起來只有一把火灰”,在有限的田地里,母親帶領(lǐng)一厝人刀耕火種,精耕細作,恨不得把土地捏出油來。播種,除草,施肥,殺蟲,收成,歸倉,不放過一丁點的細節(jié),以期把收獲最大化。然后一天、一天,一點兒、一點兒摳回家,一餐一餐往大鼎里填。

忙時砍柴是順手牽羊。一邊放牛一邊砍柴。田間山間勞動回家,肩頭沒擔(dān)子就不能空著,肯定要擼些柴火帶回家里;就是有擔(dān)子,路邊見到了中意的柴火,就要連挾帶拖捎帶回去。農(nóng)閑時的專門砍柴是件很快樂的事。沒有約定,小伙伴們在村里的某個地方集結(jié)出發(fā)。和誰去,去哪里,砍多少,什么質(zhì)量,都沒有要求。在砍柴的時候,我們是一只只快樂自由的小鳥,林深任我鉆,路遠任我飛??柿孙嬌饺嚵孙嬌饺?,饑渴一路,一路牛飲。一家人都是柴火的供應(yīng)者,厝前厝后堆滿了柴火。柴火燒不盡,有空就砍回。沒有誰下達命令,所有往家里運送柴火的行動都是自覺自愿量力而行的行為,因為我們的心底都存著一個念想——柴火的盡頭是香噴噴的食物。柴火堆是每戶人家除了谷堆、地瓜窖、咸菜筒、草垛外的一大財富。母親常常會在被人家評論家里的柴火又多又好看、五百年都燒不完時笑盈盈的。

母親是家里的主廚。早飯是她做的,美食是她做的,點心是她做的。物資那么匱乏,母親總能沿著季節(jié)的方向向貧瘠的自留地“討”到瓜、菜、雜糧,然后精心加工成美食塞進我們的嘴腔。她還善于做豆腐,善于釀酒,紅酒水酒酒糟。無論什么時候來人客,她都能變出一碗又多又好看的點心。如果說母親是一位魔術(shù)師,那么灶衙底便是她的魔法小屋,在牙節(jié)或客人來臨的時候就彌漫著一股香氣。這股香氣叫作母親的味道,在全家人的血液中流淌,生生不息。午晚飯誰做不固定。一家人都在家,一起做,看火的看火,煮菜的煮菜,誰都有能力去露一手。當(dāng)然,大部分還是母親在做,孩子們坐享其成。農(nóng)忙時節(jié),那要根據(jù)勞動強度、出工人數(shù)及飯菜的成色來定廚工。一般情況下,只要夠得灶齊,就能勝任。飯煮得夠不夠吃,不在米的多少,在于加一瓢水。菜夠不夠,在于加一勺鹽。煮得熟不熟,在于加一灶火。正因為平常燒火做飯的技術(shù)性和工作強度不高,所以我們罵人“當(dāng)廚使”,表示被罵之人笨,只會做飯,別的都不會。因為人人都會做飯,所以把飯做出差錯,就顯得特別差勁,就會遭人貶“當(dāng)廚都難使”。

事實上,做飯沒有那么容易。粗平直誰都會,高精尖不是誰都會的?;鸷虻恼莆罩陵P(guān)重要。火燒大了,煮開水都會燒鼎底;火燒小了,飯沒煮熟,那你又會被人罵作“欠一灶火”(欠灶);火燒得靠前,前鼎熟了,后鼎的食物還是半生熟,那你這人有被定性為“半生熟”的危險了。鄉(xiāng)村里的廚公,地位很高,他的口碑是辦酒好壞的關(guān)鍵。誰家辦酒,得隆重相請,新人答拜,第一個要拜廚公。相對于煮飯,大家更熱衷于燒火??窗?,天寒地凍的冬天,圍在灶爐前,一手拿著火筒,一手拿著楊排風(fēng)的燒火棍,一邊燒火,一邊烤火。有時烤地瓜,年節(jié)時烤白粿,烤得香噴噴的,吃得香噴噴的。寒冷把我們?nèi)M灶膛里,溫暖已比食物搶先一步進入我們的身體。

只有經(jīng)常給前后鼎“丟盔棄甲”,才能讓它們“輕裝”燒飯。每天清晨,鄉(xiāng)間都悠揚起扒鼎的晨鐘。抬起大鼎小鼎,倒趴在大埕的黃土地面上,緊握一把鋤頭,緊貼鼎身,由下往上,轉(zhuǎn)著圈刮鍋灰。刮好抬起大小鼎,地面黑了一圈,像過度熬夜的地眼。鍋底灰可是好東西,父親用它來磨墨,母親用它當(dāng)消炎止血藥和肥料,我們蘸著它朝小伙伴的嘴邊畫去,畫上八字須。而掏煙囪是一項高空作業(yè)。須晴日,爬樓梯,鉆樓井,到樓頂,開天窗,站在厝瓦頂,收拾瓦片,通達煙囪處。兩片長長的竹片探進煙囪,竹片盤旋轉(zhuǎn)圈攪著,黑煙紛紛揚到后鼎窩。

火,是人類的朋友,又是人類的敵人。做家事,年暝時節(jié),偏偏用火高峰期撞上天干物燥,一不小心,天火落進煙囪里——走水了。一聲聲某某家火燒厝的急促叫喊聲,就是集結(jié)號。聞訊而來的鄉(xiāng)親們立即投入一場無人指揮的戰(zhàn)斗。挑水的,潑水的;挑糞池水的,潑糞池水的。一時咋咋呼呼,手忙腳亂?;鸷芸鞊錅?。主家望著臭滿滿的房子,感激涕零。

現(xiàn)在的老家,年暝才能見到鬧熱。然而越暖和的地方年越短。今天初四,明天初五,元宵改到初六舉行。初六之后就把日子過回正軌。該做買賣的做買賣,掙錢沒有一個嫌早的,人們“一溜煙”走了?!盁焽鑻浹痹且痪鋹憾驹?,意思是沒有了燒火做飯的人,瓦房被鋼混建筑替代后,卻變成過上好日子的代名詞,說明住上新厝,用上新能源,有能力外出掙錢,有能力進城買套房。鄉(xiāng)村里的炊煙裊裊娜娜了幾千年,如今已變淡變少。

四方食事,不過一碗人間煙火。可是,“爨”這個字,要怎么寫好它呢?

責(zé)任編輯 陳美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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