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元代江南鎮(zhèn)戍軍，以萬戶府為軍事戰(zhàn)略單位。這些萬戶府軍人大多來自北方漢軍，亦有一些新附軍、蒙古探馬赤軍乃至土軍混編其中。萬戶府名稱多為復合式，既有以原屯駐地名與新鎮(zhèn)戍地名并舉的奇特現(xiàn)象，又含有軍人來源地、族群、軍種職業(yè)乃至軍府規(guī)格級別等諸多要素。萬戶府下轄的千戶所名稱則相對簡單，除特殊情況外，多以軍人來源地命名。萬戶府、千戶所名稱構成，對正確認識元代鎮(zhèn)戍軍府的起源、內部組成乃至江南鎮(zhèn)戍體系的性質均有重要參考價值。

［關鍵詞］元朝；鎮(zhèn)戍軍；萬戶府；千戶所；軍府名稱

［中圖分類號］""K247［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0583-0214（2024）08-0029-11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中國歷史研究院重大歷史問題研究專項2021年度重大招標項目“中國古代地方治理的理論與實踐及借鑒”（LSYZD21006）。

元代江南地區(qū)，公牘常作“江南田地”或“蠻子田地”，主要指南人聚居區(qū)，也即除四川（元屬“漢兒田地”）之外的整個南宋舊疆。元滅南宋后，在上述地區(qū)分設江淮、江西、福建、湖廣四行省，統(tǒng)稱“江南四省”【至元二十九年（1292年）前的“江南四省”，在《元史》中凡四見，分見宋濂等：《元史》卷一二《世祖紀九》、卷一四《世祖紀十一》、卷一〇一《兵志四》，北京：中華書局1976年版，第254、300、302、2589頁?！俊Ｖ猎四辏?291年）十二月，元廷重新調整行省區(qū)劃，“立河南江北行中書省”（簡稱河南行?。爸毋炅骸敝菘じ铍`河南江北行中書省。改江淮行省為江浙等處行中書省，治杭州”。次年正月，“罷河南宣慰司。以汴梁、襄陽、河南、南陽、歸德皆隸河南行省。復割湖廣省之德安、漢陽、信陽隸荊湖北道，蘄黃隸淮西道，并淮東道三宣慰司咸隸河南省”【宋濂等：《元史》卷一六《世祖紀十三》，第353頁；卷一七《世祖紀十四》，第358頁?！?。至此，江淮、湖廣兩省絕大部分的江北轄區(qū)劃歸新成立的河南行省。與此同時，江南四省建制也開始發(fā)生變化，“蠻子田地里有的四個省根底，合并做三個省”【劉孟琛等編撰：《南臺備要·福建省并入江西省及行臺不呈行省》，王曉欣點校：《憲臺通紀（外三種）》，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166頁。】。隨著大德三年（1299年）福建并入江浙行省，三省設置最終固化，自此元代江南主要用來指長江以南的“江南三省”【即便如此，此后元朝公牘常出現(xiàn)“江南田地”與“蠻子田地”，與之并舉者多為“腹里”（或作內郡）、“漢兒田地”。如成宗大德二年（1298年）的一份公文提到：“腹里、江南田地里有的頭陀禪師每根底，交這李溥光為頭管著者?！盵陳高華等點校：《元典章》卷三三《禮部六·釋道·頭陀教·頭陀禪師另管》，（北京）中華書局、（天津）天津古籍出版社2011年版，第1143頁]世祖至元二十九年詔書提到：“漢兒、蠻子田地里，提說里勾當來的人，不揀是誰，休遮當者。”（《元典章》卷二《圣政一·求直言》，第47頁）其中，“江南田地”與“蠻子田地”大致可視為同義詞。即在元人的模糊語境中，江南始終指南人聚居區(qū)，也即除四川之外的整個南宋舊疆?！?，即江浙、江西、湖廣。

元滅南宋后，起初在江南各地建立臨時性軍政合一機構——“軍民安撫司”。隨著統(tǒng)治秩序漸趨穩(wěn)定，至元十五年（1278年）十一月，元廷始“定軍民異屬之制”【宋濂等：《元史》卷九九《兵志二》，第2540頁。另據(jù)同書卷一〇《世祖紀七》記載，至元十五年十一月“壬辰，江東道宣慰使囊加帶言：‘江南既平，兵民宜各置官屬……’帝嘉納之”（第205～206頁）。】，推行軍民分治，各路紛紛設立總管府（管民）與萬戶府（管軍），此即元人鄭玉所說“各路設總管府以治民，萬戶府以統(tǒng)軍”【鄭玉：《師山先生文集》卷六《徽泰萬戶府達魯花赤珊竹公遺愛碑銘》，元史研究資料匯編第64冊，北京：中華書局2014年影印本，第179頁。按，有關元代江南管軍萬戶府與路級總管府的對應關系，參見溫海清：《元代江南三行省“萬戶路”問題析考——江南鎮(zhèn)戍制度的另一個側面》，《文史》2018年第1輯，第195～238頁?！俊．斎?，一路一萬戶府的格局并非均質，因鎮(zhèn)戍區(qū)地位的重要性而有差異，當時江南地區(qū)也有一路數(shù)萬戶府或數(shù)路一萬戶府的情況。元朝江南鎮(zhèn)戍體系草創(chuàng)于至元十九年（1282年），主要由“元經攻取之人”“伯顏、阿術、阿塔海、阿里海牙、阿剌罕等”“與近臣月兒魯、孛羅等樞密院官同議安置者”【宋濂等：《元史》卷九九《兵志二》，第2545頁。按，同書卷九九《兵志二》記：“自至元十九年，世祖命知地理省院官共議，于瀕海沿江六十三處安置軍馬?！薄埃ㄖ猎┦拍甓拢曝?？冄4于沿江州郡，視便宜置軍鎮(zhèn)戍，及諭鄂州、揚州、隆興、泉州等四?。春V、江淮、江西、福建四省——引者注），議用兵戍列城?！保ǖ?550、2542頁）】。二十二年（1285年）二月，在上一年重定軍制的基礎上，元廷下令將江淮、江西兩省元帥府與招討司軍，以蒙古、漢軍、新附軍相參的方式，統(tǒng)一整編為37翼萬戶府【重定軍制，參見《元典章》卷九《官制三·吏部三·軍官·定奪軍官品級》，第285～288頁。軍隊整編，參見宋濂等：《元史》卷一三《世祖紀十》，第273頁；卷九九《兵志二》，第2543頁?！?。大概此后不久，湖廣行省鎮(zhèn)戍軍也完成了類似的整編【參見劉曉：《元湖廣行省鎮(zhèn)戍軍萬戶府考論》，《歷史研究》2024年第2期，第175頁。】。二十八至二十九年重新調整行省區(qū)劃后，劃歸河南行省的江北兩淮等地，作為沿江密集型鎮(zhèn)戍區(qū)的有機組成部分，其鎮(zhèn)戍性質并未發(fā)生改變【河南行省成立后，雖接管江淮、湖廣兩省江北地區(qū)及其鎮(zhèn)戍軍，但并未在新設行省轄境基礎上重新調整鎮(zhèn)戍格局，以致包括省府汴梁在內的行省北面轄境并無省屬軍隊，形成與江南三省截然相反的“南重北輕”局面。為此，從延祐四年（1317年）起，河南行省多次向元廷請求調撥軍隊組建“親臨軍馬”或“隨省軍馬”，但收效不大（宋濂等：《元史》卷九九《兵志二》，第2549～2550頁）。相關討論，參見李治安：《元代行省制度（下）》，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190～193頁。】。因此，本文討論的江南鎮(zhèn)戍軍，仍以行省區(qū)劃調整前的江南地區(qū)為準。

目前所見元代江南鎮(zhèn)戍軍萬戶府可考者有80余翼，這些萬戶府各有類似現(xiàn)代部隊番號的軍府名稱，只是因文獻記載語焉不詳，大部分萬戶府尤其是下轄的千戶所名稱已無法完整復原。元代江南鎮(zhèn)戍軍萬戶府的個案研究，此前學界已有不少論著發(fā)表，內容廣泛，涉及鎮(zhèn)戍軍萬戶府的起源、鎮(zhèn)戍地、軍官與軍人構成等【元代江南鎮(zhèn)戍軍萬戶府的個案研究，除筆者2013年以來發(fā)表的《元鎮(zhèn)守平江“十字路萬戶府”考》（《隋唐遼宋金元史論叢》第3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年版，第299～309頁）等十余篇論文外，尚有王素強：《關于元代保甲萬戶府的一些補充》，《中國史研究》2015年第2期，第88頁；陳廣恩：《元益都諸萬戶府考》，《史學月刊》2015年第6期，第47～55頁；陳麗華：《元代鎮(zhèn)戍泉州的萬戶府及其職官探析》，《閩南師范大學學報》2018年第2期，第91～99頁；王翠柏：《元代“亳州萬戶府”的形成與演變——兼論漢軍萬戶府體系的歷史變遷》，《內蒙古社會科學》2022年第4期，第75～82頁；郭曉東、李曉輝：《元鎮(zhèn)守杭州真定萬戶府補考》，《元史及民族與邊疆研究集刊》第41輯，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22年版，第86～91頁；杜立暉、郭兆斌：《國圖藏〈魏書〉紙背文獻所見元代軍官承襲程序——兼論元代的懷孟萬戶府與常州萬戶府》，《文史哲》2023年第1期，第90～104頁?！?，但對萬戶府及下轄千戶所的復雜名稱及其具體含義，尚未有專文系統(tǒng)歸納與總結。其實，這些軍府名稱對正確認識元代江南各翼鎮(zhèn)戍軍的歷史淵源乃至江南鎮(zhèn)戍體系的性質均有重要的參考價值。

一 元代文獻中萬戶府的復合名稱

元朝萬戶、千戶、百戶、十戶十進位軍事編制，源自草原游牧傳統(tǒng)。成吉思汗建國初期，將草原游牧民編組為軍政合一的95千戶，又在其上專設主掌軍事的左、右翼萬戶等官。蒙古南下攻金后，中原地區(qū)涌現(xiàn)出為數(shù)眾多的漢人武裝，這些武裝集團依違于蒙金之間，其中降蒙古者因其首領父死子繼、兄終弟及，在轄境內享有較大的自主權，被稱為“世侯”。這些世侯武裝成為供蒙古政權驅使的漢軍主要來源。為有效整合漢人世侯武裝，蒙古統(tǒng)治者引進十進位軍事編制，從太宗窩闊臺汗起，相繼封授漢軍“三萬戶”“七萬戶”【有關漢軍“三萬戶”“七萬戶”的討論，學界已有很多，較重要者有：唐長孺、李涵：《金元之際漢地七萬戶》，《文史》第11輯，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版，第123～150頁；黃時鑒：《關于漢軍萬戶設置的若干問題》，《元史論叢》第2輯，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版，第43～51頁；趙文坦：《〈元史·劉黑馬傳〉“七萬戶”蠡測》，《歷史研究》2000年第6期，第26～32頁；胡小鵬：《窩闊臺汗己丑年漢軍萬戶蕭札剌考辨——兼論金元之際的漢地七萬戶》，《西北師范大學學報》2001年第6期，第36～42頁?！?，此后漢軍萬戶的數(shù)量越來越多，成為元滅南宋的主力。江南鎮(zhèn)戍體系確立后，漢軍又成為江南鎮(zhèn)戍軍的重要組成部分，“淮、江以南，地盡南海，則名藩列郡，又各以漢軍及新附等軍戍焉”【宋濂等：《元史》卷九九《兵志二》，第2538頁。】。

作為基本軍事戰(zhàn)略單位，元代江南鎮(zhèn)戍軍萬戶府均有固定的鎮(zhèn)戍區(qū)與兵員，全稱作“管軍達魯花赤萬戶府”，與之對應的路級行政機構總管府，則稱作“路達魯花赤總管府”【這種例子很多，如馬端臨《文獻通考》卷首抄白中有“皇帝圣旨里，饒州路達魯花赤總管府承奉江浙等處行中書省掾史周仁榮承行札付”等文字（馬端臨撰，上海師范大學古籍研究所、華東師范大學古籍研究所點校：《文獻通考》卷首，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24頁），其中的“饒州路達魯花赤總管府”即饒州路總管府全稱。至于管軍萬戶府與路總管府的下級單位千百戶所與州縣，則看不到類似稱謂。】。這種達魯花赤與萬戶府、總管府并舉式稱謂，可視作蒙古監(jiān)臨官鑲嵌于地方軍事與行政系統(tǒng)的一種外在表現(xiàn)【明初葉子奇提到：“元路州縣各立長官曰達魯花赤，掌印信，以總一府一縣之治。判署則用正官，在府則總管，在縣則縣尹?！保ㄈ~子奇：《草木子》卷三下《雜制篇》，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64頁）據(jù)此，達魯花赤名義上不屬于路總管府正官系統(tǒng)，而是凌駕其上，管軍萬戶府大致也如此?！?。相當于現(xiàn)代部隊番號的鎮(zhèn)戍軍萬戶府的名稱，在元代文獻中的呈現(xiàn)方式多種多樣，就筆者目前所見，既有羅列各類要素的復合名稱，更有含義相對直接的簡稱。其中復合名稱流傳至今者雖數(shù)量有限，但提供的信息卻異常豐富。以下我們試舉幾例。

“鎮(zhèn)守溫、處等路宿州蒙古漢軍達魯花赤萬戶府”【《元典章》卷三四《兵部一·軍役·軍糧·病軍減支新糧》，第1211頁?！?。該翼萬戶府由蒙（元）宋對峙期間戍守邊界重鎮(zhèn)宿州的東平世侯嚴氏部隊演變而來。元滅南宋期間，這支部隊南下進入浙東地區(qū)，元朝江南鎮(zhèn)戍體系確立后，劃定溫州與處州路為其鎮(zhèn)戍地（以后又調整為溫州與臺州路）。這一演變進程，在上述名稱中分別通過“宿州”與“鎮(zhèn)守溫、處等路”體現(xiàn)出來，其中前者為萬戶府原駐地，后者為萬戶府南下江南后新確定的鎮(zhèn)戍地?！懊晒艥h軍”則顯示萬戶府軍人族群——蒙古軍與漢軍【有關該翼萬戶府詳情，參見劉曉：《元浙東道“沿海萬戶府”考——兼及“宿州萬戶府”與“蘄縣萬戶府”》，李治安主編：《慶祝蔡美彪教授九十華誕元史論文集》，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9年版，第186～188頁?！俊w納起來，該翼萬戶府名稱主要由鎮(zhèn)戍地、原鎮(zhèn)戍地與軍人族群三要素構成。

“鎮(zhèn)守江陰、許浦等處通事漢軍上萬戶府”【繆荃孫等纂：《江蘇省通志稿》金石二〇《重建觀音殿記》，國家圖書館善本金石組編：《遼金元石刻文獻全編》第2冊，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3年版，第62頁?！?。同前者一樣，“鎮(zhèn)守江陰、許浦等處”指江南鎮(zhèn)戍體系確立后該翼萬戶府的鎮(zhèn)戍地。江陰、許浦在元代均非路級行政區(qū)，其中江陰為州，許浦為鎮(zhèn)，隸屬常州路常熟州。二者相鄰，關系密切，均為當時重要的水軍基地。如許浦，在南宋為“御前許浦水軍寨”駐地，當?shù)厮娛悄纤巫畲蟮囊恢?，又“于內分撥三百人江陰駐扎”【盧熊著，陳其弟點校，蘇州市地方志辦公室編：《洪武蘇州府志》卷一四《兵衛(wèi)·水軍寨》，揚州：廣陵書社2022年版，第203頁。參見王曾瑜：《宋朝軍制初探（增訂本）》，北京：中華書局2011年版，第218～220頁?！?。因該翼萬戶府成軍較晚，在南宋滅亡后方組建完成，自確定鎮(zhèn)戍地后未再發(fā)生變動，所以軍府名稱中無原駐地?！巴ㄊ聺h軍”表示萬戶府軍人族群。需要說明的是，此處“通事”非翻譯之意，而是指操各種語言的北方諸部族人。這些人多為蒙古對外戰(zhàn)爭時擄掠的驅口，蒙宋戰(zhàn)爭期間因各種原因南下投宋，被南宋組建為軍以對抗蒙古；南宋滅亡后，又被元朝重新征召為軍【參見劉曉：《宋元時代的通事與通事軍》，《民族研究》2008年第3期，第80～88頁?！??！吧先f戶府”的“上”則指軍府級別。元朝萬戶府本無等級之分，自至元二十一年（1284年）重定軍制后，始將萬戶府分為上、中、下三級，其中管軍七千之上者為上萬戶府，管軍五千之上者為中萬戶府，管軍三千之上者為下萬戶府【參見《元典章》卷九《吏部三·官制三·軍官·定奪軍官品級》，第286頁；宋濂等：《元史》卷九一《百官志七》，第2310～2311頁?！俊w納起來，該翼萬戶府名稱主要由鎮(zhèn)戍地、軍人族群與軍府級別三要素構成。

“鎮(zhèn)守淮安等處沂郯上萬戶府”【《康熙萊陽縣志》卷六《選舉志》，中國地方志集成·山東府縣志輯第53冊，南京：鳳凰出版社2008年版，第81頁。】。如前所述，“鎮(zhèn)守淮安等處”指該翼萬戶府鎮(zhèn)戍地；“沂郯”即沂州、郯城，位于蒙（元）宋邊界，為萬戶府原駐地；“上”指至元二十二年后確定的軍府級別。該翼萬戶府源出濟南世侯張氏部隊，起先由張氏部將孟德統(tǒng)領，憲宗蒙哥汗在位期間，“朝廷美其功，宣授濟南路軍馬萬戶，懸?guī)Ы鸱?。李璮之亂被鎮(zhèn)壓后，由故主濟南大都督張宏保奏請，孟德子孟義繼任萬戶，“沂、郯二城，委公（孟義）監(jiān)督鎮(zhèn)守”【張元方：《濟南路行軍馬萬戶侯神道碑》，《民國齊東縣志》卷6《藝文志·碑志類》，中國地方志集成·山東府縣志輯第30冊，第560、561頁?！?。自此軍府名稱始冠以“沂郯”二字。歸納起來，該翼萬戶府名稱主要由鎮(zhèn)戍地、原鎮(zhèn)戍地與軍府級別三要素構成。

“鎮(zhèn)守福州路亳州萬戶府”【趙世延、虞集等撰，周少川、魏訓田、謝輝輯校：《經世大典輯?！返诎恕墩洹んA傳》，北京：中華書局2020年版，第587頁。】。如前所述，“鎮(zhèn)守福州路”指萬戶府的鎮(zhèn)戍地，“亳州”應指原駐地。亳州為蒙古進攻南宋的前進基地之一，蒙（元）宋對峙期間，各路漢軍匯集于此，形成一支規(guī)模龐大的軍團，由順天世侯張柔、張弘略父子相繼任萬戶，統(tǒng)一指揮。李璮之亂被鎮(zhèn)壓后，張氏軍權被剝奪，亳州軍團指揮權易手他人?！版?zhèn)守福州路亳州萬戶府”，雖冠以亳州之名，但因張氏嫡系部隊另外組建了保定萬戶府，在至元二十二年整編時，亳州萬戶府剩余軍人已不多，軍府級別僅為下萬戶府，直到移戍福州路后，才得到擴編，升格為上萬戶府【參見劉曉：《鎮(zhèn)戍八閩：元福建地區(qū)軍府研究》，《歷史研究》2017年第2期，第24～25頁?！俊Ｅc之命名類似者，還有“鎮(zhèn)守徽州路泰州萬戶府”“鎮(zhèn)守江陵等處蔡州萬戶府”等【鄭玉：《師山先生文集》卷六《徽泰萬戶府達魯花赤珊竹公遺愛碑銘》，第178頁；《元典章》卷三四《兵部一·軍役·病故·病死軍人棺木》，第1200頁?！俊Ｆ渲小版?zhèn)守徽州路”“鎮(zhèn)守江陵等處”均指萬戶府的鎮(zhèn)戍地，“泰州”“蔡州”則為萬戶府原駐地。歸納起來，上述萬戶府名稱均由萬戶府鎮(zhèn)戍地與原鎮(zhèn)戍地兩大要素構成。

“鎮(zhèn)守湖州炮手軍匠上萬戶府”【馬蓉等點校：《永樂大典方志輯佚》，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版，第853～854頁。需要指出的是，因不諳元朝軍事制度，整理者誤將“鎮(zhèn)守”與“湖州”斷開，將“鎮(zhèn)守”斷到上句?！俊Ｈ缜八?，“鎮(zhèn)守湖州”指萬戶府的鎮(zhèn)戍地。因該翼萬戶府成立時間較晚，自確定鎮(zhèn)戍地后未再發(fā)生變動，所以軍府名稱中無原駐地?！芭谑周娊场眲t屬于特殊軍種或職業(yè)之類?！吧稀敝杠姼墑e。歸納起來，該翼萬戶府名稱主要由鎮(zhèn)戍地、特殊軍種或職業(yè)、軍府級別三要素構成。

二 元代文獻中萬戶府的簡稱

前面筆者以例舉的方式分析了江南鎮(zhèn)戍軍萬戶府的復合名稱。其實，各類要素齊全的萬戶府名稱在元代文獻中并不存在，即使如前文提到的“鎮(zhèn)守溫、處等路宿州蒙古漢軍達魯花赤萬戶府”，如此冗長的軍府名稱，依然缺“管軍”與萬戶府級別“上”字，如將各類要素補齊，應作“鎮(zhèn)守溫、處等路宿州蒙古漢軍管軍達魯花赤上萬戶府”。目前所見80余翼元代江南鎮(zhèn)戍軍萬戶府，在元代文獻中更多是以簡稱形式出現(xiàn)的。

作為軍府名稱核心內容的鎮(zhèn)戍地，在萬戶府簡稱中出現(xiàn)的頻率最高，尤其是那些南宋滅亡后新組建的萬戶府，如鎮(zhèn)戍地不再發(fā)生變動，往往徑以鎮(zhèn)戍地名作為軍府名稱。不過，正如筆者前文所提到的，不少萬戶府鎮(zhèn)戍地其實又有鎮(zhèn)戍地與原鎮(zhèn)戍地之分。從目前所見文獻記載來看，萬戶府簡稱既有稱鎮(zhèn)戍地名者，又有稱原鎮(zhèn)戍地名者，其中以后者更為普遍。如前面提到的“鎮(zhèn)守溫、處等路宿州蒙古漢軍達魯花赤萬戶府”，與之同源的另一處文獻則記作“鎮(zhèn)守溫、處等路萬戶府”【方齡貴校注：《通制條格校注》卷七《軍防·口糧醫(yī)藥（三）》，北京：中華書局2001年版，第311頁。】，將原鎮(zhèn)戍地名省去，但更多記載僅保留了原鎮(zhèn)戍地名，記作“宿州萬戶府”【如宋濂等《元史》卷二四《仁宗紀一》云：“宿州萬戶府兼鎮(zhèn)臺州?！保ǖ?47頁）】。與之性質類似者還有鎮(zhèn)守蘄州、黃州路的鄧州新軍萬戶府，有的記作“鎮(zhèn)守蘄、黃萬戶府”【韓國學中央研究院編：《至正條格（校注本）》斷例卷一三《擅興·擅自領軍回還》，首爾：人文出版社2007年版，第309頁?！?，但更多記載則寫作“鄧州新軍萬戶府”【柳貫著，魏崇武、鐘彥飛點校：《柳貫集》卷一一《元故武略將軍鄧州新軍萬戶府管軍下千戶贈武義將軍飛騎尉追封靜安縣男靳公墓碑銘》，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4年版，第309頁?！?。再如鎮(zhèn)守吉州路的歸德萬戶府，有的記作“吉州路萬戶府”【方齡貴校注：《通制條格校注》卷四《戶令·過房男女》，第192頁?！?，但更多記載則是“歸德萬戶（府）”【宋濂等：《元史》卷一五一《邸順附邸浹傳》，第3571頁?！?。上述軍府簡稱，如不做仔細甄別，一不小心就會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此外，前文提到的“鎮(zhèn)守江陰、許浦等處通事漢軍上萬戶府”，更多記載省作“江陰萬戶府”【參見劉曉：《元代軍事史三題——〈元典章〉中出現(xiàn)的私走小路軍、保甲丁壯軍與通事軍》，《中國史研究》2013年第3期，第133～150頁。】，也可視為以鎮(zhèn)戍地名為軍府簡稱的典型事例。

有的鎮(zhèn)戍軍萬戶府，將鎮(zhèn)戍地、原鎮(zhèn)戍地、軍人族群與特殊軍種或職業(yè)等，各取一字，作為軍府簡稱，以簡稱形式彰顯其復雜含義。如前文提到的“鎮(zhèn)守徽州路泰州萬戶府”，常省作“徽泰萬戶府”或“徽泰翼”，其中“徽”指鎮(zhèn)戍地徽州路，“泰”指原鎮(zhèn)戍地泰州路。元末鄭玉為該翼萬戶府達魯花赤帖古迭兒撰寫碑文，標題中稱作“徽泰萬戶府”，正文首句則作“鎮(zhèn)守徽州路泰州萬戶府”【鄭玉：《師山先生文集》卷六《徽泰萬戶府達魯花赤珊竹公遺愛碑銘》，第178頁?！?。再如“鎮(zhèn)守湖州炮手軍匠上萬戶府”，常省作“湖炮萬戶府”或“湖炮翼”【《永樂大典方志輯佚》，第866頁；宋濂著，黃靈庚編校：《宋濂全集》卷三一《愚齋集序》，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4年版，第680頁?！浚渲小昂敝告?zhèn)戍地湖州路，“炮”即軍種“炮手軍匠”的簡稱。再如“建寧等處新附軍萬戶府”【《元典章》卷三四《兵部一·軍役·逃亡·逃軍窩主罪名》，第1198頁?！浚Ｊ∽鳌敖ㄐ罗模ㄒ恚薄军S仲昭修纂：《八閩通志（修訂本）》卷八〇《古跡·建寧府》之《松溪縣》《政和縣》，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下冊，第1258、1260頁?！?，其中“建”指鎮(zhèn)戍地建寧路，“新”指軍人族群“新附軍”。

有的鎮(zhèn)戍軍萬戶府有新舊軍之分，取軍府名稱前一字與“新”“舊”字疊加。如鄧州新軍萬戶府，除寫作“鎮(zhèn)守蘄、黃萬戶府”外，又常省作“鄧新”。與之相應，鄧州舊軍萬戶府則省作“鄧舊”。其中，“鄧新”《元史》凡三見：“徙揚州萬戶鄧新軍屯蘄、黃。”“調揚州翼鄧新萬戶府全翼軍馬，分屯蘄、黃?！薄拔崾≈囆乱?。”【宋濂等：《元史》卷一九《成宗紀二》，第409頁；卷九九《兵志二》，第2545頁；卷一三七《阿禮海牙傳》，第3315頁?！俊班嚺f”則見諸元人記載，如“后元帥張弘范平南海還，求將亳軍，還鄧舊史氏”【姚燧撰，查洪德點校：《姚燧集》卷一六《榮祿大夫福建等處行中書省平章政事大司農史公神道碑》，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11年版，第245頁?！颗c“惟府城東北隅，乃鄧舊、昆陽（昆當作毘——引者注）、兩淮三翼所共祀”【沈庠修，趙瓚等纂，趙平略等點校：《弘治貴州圖經新志》卷一《貴州宣慰使司·祠廟·關羽廟》，成都：西南交通大學出版社2018年版，第43頁?！恐?。

三 萬戶府名稱構成的歸納與分析

行文至此，我們應該對萬戶府名稱構成有一個大致的印象。當然，上述例舉僅就其大概而言，實際上萬戶府名稱每一構成要素都有其復雜的內涵，需要具體分析。

首先看萬戶府鎮(zhèn)戍地。這是擁有固定鎮(zhèn)戍區(qū)的軍府名稱中最基本、最核心的部分。

前文提到，漢軍萬戶主要源自漢人世侯武裝，這些世侯多擁有自己的固定地盤，擔任萬戶后，以所轄地名冠于萬戶頭銜之前成為一種常態(tài)，如東平嚴氏稱東平萬戶，濟南張氏稱濟南萬戶，順天張氏稱順天萬戶等，這應該是以地名命名漢軍萬戶的最早起源。金朝滅亡后，為保持對南宋的軍事壓力，蒙古政權將黃河以北漢軍盡數(shù)南遷，在蒙（元）宋雙方犬牙交錯的前沿陣地屯駐。如東平嚴氏進駐宿州與蘄縣，濟南張氏進駐沂州、郯城與邳州，順天張氏進駐亳州，真定史氏進駐唐州與鄧州，行唐邸氏進駐歸德與潁州等。脫離原根據(jù)地后，這些漢軍多選取新駐地名為軍府名稱，由此出現(xiàn)大量以沿邊駐地命名的萬戶，如宿州、蘄縣、棗陽、沂郯、邳州、潁州、亳州、鄧州、上均州萬戶等。后來隨著戰(zhàn)局的變化，這些漢軍又離開沿邊駐地，南下參加滅亡南宋的戰(zhàn)爭。

元朝江南軍事鎮(zhèn)戍體系確立后，參戰(zhàn)漢軍遷至新劃定的江南鎮(zhèn)戍地駐守，但包含原駐地在內的軍府名稱卻大都保留了下來，由此出現(xiàn)原鎮(zhèn)戍地名與新鎮(zhèn)戍地名疊加在一起的復合名稱，形式一般作“鎮(zhèn)守某地（鎮(zhèn)戍地名）某地（原鎮(zhèn)戍地名）萬戶府”。至于南宋滅亡后元廷在江南地區(qū)新組建的萬戶府，軍府名稱相對簡單，多作“鎮(zhèn)守某地（鎮(zhèn)戍地）萬戶府”，如“鎮(zhèn)守鎮(zhèn)江上萬戶府”之類【俞希魯編纂，楊積慶等校點：《至順鎮(zhèn)江志》卷一七《將佐》，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9年版，第680頁。】。萬戶府鎮(zhèn)戍地一旦固化，即被稱作“元翼”（元代“元”即“原”）或“老弈”（元代“弈”與“翼”通）【“元翼”較常見，如宋濂等《元史》卷一一《世祖紀八》云：“各萬戶軍交參重役，宜發(fā)還元翼。”（第225頁）“老弈”僅見于韓國學中央研究院編：《至正條格（校注本）》斷例卷一三《擅興·分鎮(zhèn)違期》，第311頁?！?，不會再輕易更動，此即《元史·兵志》所稱：“其后江南三行省，嘗以遷調戍兵為言，當時莫敢有變其法者，誠以祖宗成憲，不易于變更也?！薄舅五サ龋骸对贰肪砭啪拧侗径?，第2538頁?！慨斎灰灿欣馇闆r。如萬戶府鎮(zhèn)戍地以后續(xù)有調整，則會重復前面的疊加模式。如前面提到的“鎮(zhèn)守徽州路泰州萬戶府”，是南宋滅亡后新組建的萬戶府，當時的名稱應作“鎮(zhèn)守泰州萬戶府”，但后來鎮(zhèn)戍地又有調整，“先是，至元二十七年，郡軍政暴虐，民不堪命，起而訟之。朝廷議以徽、泰萬戶府兩易，而廣威將軍奚加？冄4實領萬夫來鎮(zhèn)茲土”【鄭玉：《師山先生文集》卷六《徽泰萬戶府達魯花赤珊竹公遺愛碑銘》，第178頁?！俊Ｓ纱?，軍府名稱才又疊加為“鎮(zhèn)守徽州路泰州萬戶府”。

此外，還有一些以軍人來源地命名的萬戶府。此類萬戶府或不在蒙宋前沿陣地屯駐，或成軍時間較晚。如鄭鼎家族世襲統(tǒng)領的平陽太原萬戶府【參見劉曉：《元鎮(zhèn)守武昌“平陽太原萬戶府”考——以萬戶鄭氏為中心》，四川大學歷史文化學院編：《吳天墀教授百年誕辰紀念文集（1913—2013）》，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529～540頁?！浚身樚焓篮顝埲崤f部改編的保定萬戶府【參見劉曉：《元鎮(zhèn)守武昌“保定萬戶府”考——以萬戶張氏為中心》，《安徽史學》2021年第3期，第46～57頁?！?，由真定世侯史天澤舊部改編的真定河南萬戶府、真定新軍萬戶府【參見郭曉東、李曉輝：《元鎮(zhèn)守杭州真定萬戶府補考》，《元史及民族與邊疆研究集刊》第41輯，第86～91頁；姚燧：《姚燧集》卷二三《真定新軍萬戶張公神道碑》，第351～355頁。】以及由益都世侯李璮舊部改編的益都淄萊萬戶府、益都舊軍萬戶府、益都新軍萬戶府等【參見陳廣恩：《元益都諸萬戶府考》，第47～55頁?！?，均屬此類。南宋滅亡后，這些萬戶府遷至江南新鎮(zhèn)戍地，體現(xiàn)軍人來源地的軍府名稱依然得以保留，形式多作“鎮(zhèn)守某地某萬戶府”，如“鎮(zhèn)守鄂州‘平陽、太原兩路管軍上萬戶府’”之類【《創(chuàng)建太平觀記》，劉澤民、李玉明主編，王麗分冊主編：《三晉石刻大全·晉城市澤州縣卷》，太原：三晉出版社2012年版，第93頁。】。

其次是軍人族群、特殊軍種或職業(yè)。

元朝有以同一族群軍人編組成軍的傳統(tǒng)，這在衛(wèi)軍系統(tǒng)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如唐兀衛(wèi)、欽察衛(wèi)、康禮衛(wèi)、阿速衛(wèi)等，均屬此類【參見宋濂等：《元史》卷九九《兵志二》，第2527～2529頁?！?。至于江南鎮(zhèn)戍軍萬戶府，雖因至元二十二年“蒙古、漢人、新附諸軍相參”宋濂等：《元史》卷一三《世祖紀十》，第273頁?！康脑瓌t多為混編部隊，但由于其中漢軍占壓倒性多數(shù)，如軍府名稱中無特別族群標記，一般可認為是以漢軍為主的部隊。如萬戶府軍人包含其他大量族群，軍府名稱多會有所體現(xiàn)。目前所見此類名稱主要有“蒙古漢軍”“通事漢軍”“新附軍”等【除江南鎮(zhèn)戍軍外，元遼陽行省尚有“總管高麗女直漢軍萬戶府”，軍府名稱亦可歸入此類。如宋濂等《元史》卷一七《世祖紀十四》記，至元二十九年二月，“立總管高麗女直漢軍萬戶府，頒銀印，總軍六千人”（第359頁）。】。其中冠以“蒙古漢軍”的主要有蔡州蒙古漢軍萬戶府【參見宋濂等：《元史》卷一二三《苫徹拔都兒傳》，第3032頁。】、廬州蒙古漢軍萬戶府【參見宋濂等：《元史》卷一二三《也蒲甘卜傳》，第3027、3028頁；卷一三二《昂吉兒傳》，第3215頁；卷一五一《邸澤傳》，第3572頁?！颗c宿州蒙古漢軍萬戶府【參見《元典章》卷三四《兵部一·軍役·軍糧·病軍減支新糧》，第1211頁?！?。此處之“蒙古”，多指擁有蒙古軍籍的探馬赤軍人，而非純粹的蒙古軍人。以廬州蒙古漢軍萬戶府為例，首任萬戶府達魯花赤昂吉兒為唐兀人（元屬色目），其父也蒲甘卜率部投降蒙古后，“以其軍隸蒙古軍籍”【宋濂等：《元史》卷一三二《昂吉兒傳》，第3213頁?！俊Ｇ艏壾姽僦?，唐兀人王翰（那木翰），“曾祖從右丞昂吉（即昂吉兒）下江淮，以功授武德將軍，領兵千戶，鎮(zhèn)廬州，迄今又三世”【吳海：《聞過齋集》卷一《王氏家譜敘》，元人文集珍本叢刊第8冊，臺北：新文豐出版公司1985年版，第237頁。按，王翰生平，參見馬明達：《元末西夏人那木翰事跡考述》，《西北民族研究》1991年第2期，第153～164頁。】。世居當?shù)氐奶曝Ｈ擞嚓I更是直截了當?shù)卣f：“合淝（廬州路治合肥——引者注）之戍，一軍皆夏人?！薄居嚓I著，張霞云點校：《青陽先生文集》卷四《送歸彥溫赴河西廉使序》，蕪湖：安徽師范大學出版社2021年版，第51頁?！繐?jù)此，廬州蒙古漢軍萬戶府軍人自達魯花赤以下，應以著蒙古軍籍的唐兀軍人為主?！巴ㄊ聺h軍”前面已提到?！靶赂杰姟敝覆伳舷聹缢纹陂g新歸降的南宋軍人（以前歸降者又有所謂“舊附軍”“歸附軍”之類），因由南人組成，亦可歸為軍人族群這一大類，見于軍府名稱者似僅有“建寧等處新附軍萬戶府”【《元典章》卷三四《兵部一·軍役·逃亡·逃軍窩主罪名》，第1197頁。】。不過，當時不少冠以“新軍”的萬戶府，如福州新軍、漳州新軍、邵武汀州新軍等，其實也多是新附軍萬戶府，唯無法確認“新軍”是否即“新附軍”的簡稱。此外需要提及的是，不少老牌漢軍萬戶府也有所謂新、舊軍之分，如鄧州新軍與舊軍、益都新軍與舊軍等，與前面提到的新軍不同，這些新軍并非新附軍，而是憲宗蒙哥汗甲寅年（1254年）“初籍新軍”后逐步產生的【宋濂等：《元史》卷三《憲宗紀》，第48頁。按，同書卷一四七《史樞傳》云：“甲寅，初籍新軍，天澤以長兄二子各有官位，而仲兄之子未仕，乃奏樞為征行萬戶，配以真定、彰德、衛(wèi)州、懷孟新軍，戍唐、鄧?！保ǖ?484頁）】。

與軍人族群關系密切的軍府名稱，還有所謂“土軍”“寨兵”“洞兵”等，文獻所見此類軍府主要有左副新刷土軍萬戶府【參見黃仲昭修纂：《八閩通志（修訂本）》卷八〇《古跡·泉州府·晉江縣》，下冊，第1261頁?！?、南安寨兵萬戶府【參見宋濂等：《元史》卷一〇〇《兵志三》，第2570頁?！颗c安平州洞兵萬戶府等【參見《創(chuàng)建太平觀記》，劉澤民、李玉明主編，王麗分冊主編：《三晉石刻大全·晉城市澤州縣卷》，第93頁?！?。這些萬戶府軍人多從當?shù)赝林姓髡俣鴣?，與原來就已是職業(yè)軍人的南宋新附軍有一定區(qū)別?！对贰け尽吩跀⑹雒晒胖猎谋蒲馗飼r提到：“又有遼東之乣軍、契丹軍、女直軍、高麗軍，云南之寸白軍，福建之畬軍，則皆不出戍他方者，蓋鄉(xiāng)兵也。”【⑧ 宋濂等：《元史》卷九八《兵志一》，第2509、2508～2509頁。】上述萬戶府，有的可能屬于鄉(xiāng)兵系統(tǒng)，不能算作元朝正規(guī)軍。

至于特殊軍種或職業(yè)?！对贰け尽诽岬?，有的元朝軍隊，“或取匠為軍，曰匠軍……又有以技名者，曰炮軍、弩軍、水手軍”⑧。目前軍府名稱可考者有“炮手軍匠”“弩軍”“炮手”“水軍”“保甲”等?！芭谑周娊场痹诮阈惺?、湖廣行省各有一翼萬戶府，前者駐湖州路，后者不詳《永樂大典方志輯佚》，第853～854頁；《元典章》卷三四《兵部一·軍役·軍糧·兌支軍人口糧》，第1211頁?！俊！板筌姟迸c“炮手”各有一翼萬戶府，隸鎮(zhèn)南王麾下，鎮(zhèn)守揚州路【宋濂等《元史》卷九九《兵志二》云：“揚州沖要重地，置五翼軍馬并炮手、弩軍，今親王脫歡太子鎮(zhèn)遏揚州。”（第2550頁）】?！八姟眲t主要有保定水軍萬戶府與江陰水軍萬戶府，前者駐守江西行省南康路，后者起先駐守江浙行省江陰州，后北遷至隸屬河南行省的通州【分見《正德南康府志》卷七《古跡》，天一閣藏明代方志選刊，上海：上海古籍書店1964年影印本，第22頁；宋濂等：《元史》卷一六五《張禧傳》，第3865～3868頁?！??！氨＜住痹醋悦伤螌χ牌陂g唐、鄧、均州等地寓兵于農的保甲戶，在南宋滅亡后也編組為一翼萬戶府，駐守江浙行省衢州路【參見劉曉：《元代軍事史三題——〈元典章〉中出現(xiàn)的私走小路軍、保甲丁壯軍與通事軍》，第133～150頁?！俊?/p>

軍人族群、特殊軍種或職業(yè)，一般在萬戶府名稱中分別呈現(xiàn)，但也有個別萬戶府名稱出現(xiàn)二者疊加現(xiàn)象，如“回回炮手軍匠上萬戶府”【宋濂等：《元史》卷八六《百官志二》，第2168頁?！?。

最后是軍府級別。

蒙古與元朝初年的萬戶府，雖然在軍人多寡、兵力強弱方面有明顯差別，但尚無嚴格的等級劃分，直到至元二十一年二月正式提出整軍方案，才將管軍萬戶府分為上、中、下三等。第二年二月元廷下詔改編江淮、江西行省鎮(zhèn)戍軍時，上述方案被付諸實施。據(jù)《元史·世祖紀》記載：

詔改江淮、江西元帥招討司為上中下三萬戶府，蒙古、漢人、新附諸軍相參，作三十七翼。上萬戶：宿州、蘄縣、真定、沂郯、益都、高郵、沿海七翼；中萬戶：棗陽、十字路、邳州、鄧州、杭州、懷州、孟州、真州八翼；下萬戶：常州、鎮(zhèn)江、潁州、廬州、亳州、安慶、江陰水軍、益都新軍、湖州、淮安、壽春、揚州、泰州、弩手、保甲、處州、上都新軍、黃州、安豐、松江、鎮(zhèn)江水軍、建康二十二翼【宋濂等：《元史》卷一三《世祖紀十》，第273頁；卷九九《兵志二》，第2543頁?！?。

自此，軍府級別始嵌入軍府名稱，成為其組成部分。

綜上所述，鎮(zhèn)戍軍萬戶府全稱，按其先后順序大體可擬構如下：

A．鎮(zhèn)戍地（有的在地名后加“等路”“等處”字樣）；

B．原鎮(zhèn)戍地（或成軍地、軍人來源地）（有的在地名后加“等路”“等處”字樣）；

C．軍人族群；

D．特殊軍種或職業(yè)；

E．管軍達魯花赤（上、中、下軍府級別）萬戶府。

了解鎮(zhèn)戍軍萬戶府名稱的復雜構成，不僅有助于我們深入探究元朝的軍事鎮(zhèn)戍制度，對正確理解與點校文獻也不無裨益。如點校本《滋溪文稿》提及“鎮(zhèn)守池、饒、棗陽萬戶府”【蘇天爵著，陳高華、孟繁清點校：《滋溪文稿》卷二一《元故贈長葛縣君張氏墓志銘》，北京：中華書局1997年版，第359頁?！浚@種標點處理，很容易讓讀者誤以為是鎮(zhèn)守池州、饒州與棗陽三處的萬戶府，而實際情況卻是池州、饒州路為軍府名稱A部分——鎮(zhèn)戍地，棗陽則是軍府名稱B部分——原鎮(zhèn)戍地。換言之，該翼軍府應為鎮(zhèn)守池州、饒州路之棗陽萬戶府，可簡稱“棗陽萬戶府”或“鎮(zhèn)守池、饒萬戶府”，標點或作“鎮(zhèn)守池、饒‘棗陽萬戶府’”更好些。與之性質類似的還有點校本《經世大典》出現(xiàn)的“鎮(zhèn)守嘉興、邳州萬戶府”【趙世延、虞集等撰，周少川、魏訓田、謝輝輯校：《經世大典輯校》第八《政典·驛傳》，第577頁?！?，其中嘉興為軍府名稱A部分——鎮(zhèn)戍地，邳州為軍府名稱B部分——原鎮(zhèn)戍地，簡稱“邳州萬戶府”或“鎮(zhèn)守嘉興萬戶府”，標點可作“鎮(zhèn)守嘉興‘邳州萬戶府’”。再如點校本《五溪蠻圖志》之“鎮(zhèn)守辰、沅、靖、上均州萬戶府”【沈瓚編纂，李涌重編，陳心傳補編，伍新福校點：《五溪蠻圖志》第四集《五溪兵事·元·張經請仍以沅州為路兼管靖州奏議》，長沙：岳麓書社2012年版，第284頁?！?，其實辰州、沅州、靖州三路為軍府名稱A部分——鎮(zhèn)戍地，上均州為軍府名稱B部分——原鎮(zhèn)戍地，也即鎮(zhèn)守辰州、沅州、靖州三路的上均州萬戶府，簡稱“上均州萬戶府”或“鎮(zhèn)守辰、沅、靖萬戶府”，標點可作“鎮(zhèn)守辰、沅、靖‘上均州萬戶府’”。

此外，點校本《元史》提到“以蘄縣萬戶府鎮(zhèn)慶元，紹興沿海萬戶府鎮(zhèn)處州”【宋濂等：《元史》卷二四《仁宗紀一》，第547頁。】。此處“紹興沿海萬戶府”被點校者誤判為軍府名稱，其實“紹興”與“慶元”二者相鄰，同為蘄縣萬戶府鎮(zhèn)戍地，因此標點為“以蘄縣萬戶府鎮(zhèn)慶元、紹興，沿海萬戶府鎮(zhèn)處州”才對。再如點校本《元史》又提到“吾省之鄧新翼、廬州、沂、郯炮弩手諸軍”【宋濂等：《元史》卷一三七《阿禮海牙傳》，第3315頁。】，其中“鄧新翼”，如前所述，為鄧州新軍萬戶府的簡稱；“廬州”即廬州蒙古漢軍萬戶府。其后“沂、郯炮弩手”顯然標點有誤。前文提到，“沂郯”即沂郯萬戶府，此處不應斷開?！芭阱笫帧眲t有可能是指鎮(zhèn)南王麾下的“炮手”與“弩軍”兩翼萬戶府。上述三翼萬戶府均見于前述至元二十二年整編的37翼萬戶府名單，因此標點為“沂郯、炮弩手”更穩(wěn)妥些。

四 千戶所的命名原則及相關問題

除鎮(zhèn)戍軍萬戶府外，萬戶府下轄的千戶所也多以地名命名，但與萬戶府性質存在明顯差異，以下試分析其中記載較為完整者。

千戶所地名全屬漢地者。如鎮(zhèn)守平江路“十字路萬戶府”，下轄10翼千戶所，分別為淄萊翼、東平翼、大名翼、廣平翼、真定翼、大都翼、河間新軍翼、河間舊軍翼、濟南新軍翼、濟南舊軍翼【參見盧熊：《洪武蘇州府志》卷一四《兵衛(wèi)·元鎮(zhèn)守營寨》，第204頁?！?。這些千戶所涉及的地名，多屬腹里地區(qū)（以今山東、河北為主），顯然更應與各千戶所軍人的來源地有關。再如鎮(zhèn)守鎮(zhèn)江萬戶府，下轄10翼千戶所，分別為真定翼、濮州翼、衛(wèi)輝翼、懷慶翼、高唐翼、彰德翼、濟南翼、順德翼、廣平翼、鹽軍翼。除源自新附軍的鹽軍翼外，其他9翼千戶所中的地名也均屬腹里地區(qū)【參見俞希魯編纂：《至順鎮(zhèn)江志》卷一七《將佐》，第682～697頁?！俊Ｔ偃珂?zhèn)守慶元、紹興路“蘄縣萬戶府”，除1翼蒙古千戶所外，其他17翼均為漢軍千戶所，其中，“上千戶所六翼：館陶、東平、莘縣、齊河、德州、東平。下千戶所一十一翼：茌平、彰德、東昌、冠州、夏津、長清、單州、武城、高唐、濮州、泰安”【《至正四明續(xù)志》卷三《城邑·在城·公宇·萬戶府》，續(xù)修四庫全書第705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影印本，第516頁?！俊＿@17翼千戶所名稱中的地名，均屬原東平世侯嚴氏轄區(qū)，顯然也是以軍人來源地命名的。

千戶所地名中漢地與江南混雜者也有不少。如鎮(zhèn)守徽州路“泰州萬戶府”，下轄“汶上、許浦、荻浦、須城、唐州、須新、常熟七千戶翼”【《弘治徽州府志》卷四《職制》，天一閣藏明代方志選刊，第31頁?！?。其中，“唐州”即唐州保甲上千戶所，“須新”應理解為“須城新軍”之簡稱。須新與須城、汶上均為兵源來自東平路的漢軍千戶所。許浦、荻浦、常熟三地屬江浙行省，應為新附軍千戶所。再如鎮(zhèn)守湖州路“炮手軍匠萬戶府”，下轄8翼千戶所，“上千戶所為上秩，從四品。冀寧、大同、汴梁三所為中秩，正五品。崇德、杭州、福州、嘉興四所為下秩，從五品”【《永樂大典方志輯佚》，第854頁?！俊３锨羲?，中千戶所3翼顯然是漢軍千戶所，下千戶所4翼則是新附軍千戶所。

以上均為單地名千戶所，雙地名疊加的千戶所亦有不少。如鎮(zhèn)守福州路“亳州萬戶府”，除哈剌魯千戶所外，還下轄高唐冠州、東平等路、德州東昌、濟南高唐、濟寧泰安、濟寧濮州、東平濟寧、濟南東昌、永平德州、濟寧建康、延平等路共11翼千戶所，除“延平等路”與“濟寧建康”中的建康（文宗即位后改名集慶）屬江浙行省外，其他地名多與原東平世侯嚴氏、濟南世侯張氏轄區(qū)有關，且多為雙地名疊加。這些千戶所，很有可能是從其他萬戶府（如蘄縣、宿州等萬戶府）抽調軍人拼湊而成。因一地軍人不足以湊成一千戶所，才會出現(xiàn)雙地名疊加現(xiàn)象【參見劉曉：《鎮(zhèn)戍八閩：元福建地區(qū)軍府研究》，第25頁。】。

通過對以上6翼萬戶府下轄千戶所名稱中地名的梳理，我們有理由認為，與萬戶府大多選取鎮(zhèn)戍地的命名方式不盡相同，千戶所對于地名的選取原則較為單一，均為軍人來源地。元朝在整編鎮(zhèn)戍軍各翼萬戶府時，將來源地相同的軍人盡量置于同一千戶所，應是從加強軍戶管理的角度進行考量的。元朝漢軍普遍實行奧魯制，軍戶統(tǒng)歸各地奧魯管理，例由各路府州司縣長官兼管諸軍奧魯【參見《元典章》卷一一《吏部五·職制二·職守·管民官兼奧魯》，第382頁?！?。萬戶府在派員到軍人家鄉(xiāng)簽補軍人、征收起運封樁錢物時，如一個千戶翼的軍人來源地較為集中，無疑會大大節(jié)約成本，提高辦事效率【元代軍人封樁錢物，除行省統(tǒng)一差人前往軍人家鄉(xiāng)收取外，也常見軍府直接派人收取的記載。如至元二十年（1283年），樞密院上奏時提到：“軍人每底盤纏，軍人每的家里要了者。省里轉發(fā)與呵，三二年不到軍身上，軍人每哏生受有。如今各萬戶、千戶里使的人，去各軍家里取去呵，便當?shù)囊话恪！鄙献嗟玫绞雷媾鷾剩ā对湔隆肪砣摹侗恳弧ぼ娨邸ぼ娧b·軍人盤纏》，第1215～1216頁）。再如，至正元年（1341年）刑部審案時提到：“百戶王祐蒙守衛(wèi)萬戶府差遣，于彰德等路取到軍人張汝等封裝錢中統(tǒng)鈔一伯二十定二十兩入己，侵使不存?！盵韓國學中央研究院編：《至正條格（校注本）》斷例卷四《虛稱被劫封裝》，第201頁]】。

除地名外，以時任千戶姓名稱呼千戶所的例子，文獻記載中雖不太常見，但也有一些。如“真定河南萬戶府岳千戶翼”【《元典章》卷四六《刑部八·諸贓一·取受·軍官犯贓在逃》，第1554頁。】、“濟南冠州新軍萬戶府千夫長劉洧翼”【孛術魯翀：《菊潭集》卷二《皇元故武略將軍濟南冠州萬戶府千夫長監(jiān)末赤公神道碑銘》，繆荃孫編：《藕香零拾》，北京：中華書局1999年版，第455頁?！?。另外在鎮(zhèn)守福州新軍萬戶府下轄的6翼千戶所中，亦有“姚千戶翼”“只里瓦歹千戶翼”與“哈剌哈孫千戶翼”【黃仲昭修纂：《八閩通志（修訂本）》卷二八《秩官·職員·郡縣·福州府》，上冊，第814～815頁?！?。目前所見沿海萬戶府駐婺州路12翼千戶所中，如“怯烈木、李、陳上千戶翼”之類，也多以達魯花赤、千戶與副千戶姓名為千戶翼名【參見劉曉：《元浙東道“沿海萬戶府”考——兼及“宿州萬戶府”與“蘄縣萬戶府”》，李治安主編：《慶祝蔡美彪教授九十華誕元史論文集》，第188頁。】。上述諸翼千戶所，因軍官多世襲，漢人、南人以姓氏命名居多，蒙古、色目無姓氏觀念，則以時任軍官名字命名【駐扎北方漢地的蒙古軍都萬戶府也有類似情況，如河南淮北蒙古軍都萬戶府下轄的四萬戶府即以時任蒙古萬戶命名，分別為“八撒兒萬戶府”“札忽兒臺萬戶府”“脫烈都萬戶府”“和尚萬戶府”（宋濂等：《元史》卷八六《百官志二》，第2166頁）?！?。此外，還有以特殊軍種或職業(yè)命名的千戶所，如弩軍千戶所、炮手千戶所、匠軍千戶所、鹽軍千戶所、手額號千戶所，或單純以軍府級別命名的千戶所，如上千戶所、中千戶所、下千戶所等。上述諸千戶所，有可能是混編千戶所。換言之，因軍人來源地龐雜，千戶翼名已無法用一兩個地名涵蓋。像沿海萬戶府軍人的最初來源，乃是“就四十一萬戶翼摘遣漢軍三千五百、新附軍一千五百”而成【宋濂等：《元史》卷一三二《哈剌？冄4傳》，第3215頁?！俊．斎?，此類千戶所在鎮(zhèn)戍軍萬戶府中所占比重不大。

既然萬戶府、千戶所都有以地名命名的習慣，如何正確區(qū)分文獻中出現(xiàn)的萬戶府、千戶所名稱，就成為一個比較復雜的問題。這方面，有的記載較好識別。如吳澄所撰禿忽赤墓表，提到禿忽赤有二子，“次卯兀那海，襲受平江十字翼千戶達魯花赤”【吳澄：《吳文正公集》卷三五《故奉議大夫安定州達魯花赤禿忽赤墓表》，元人文集珍本叢刊第3冊，第581頁?！?。這個“平江十字翼”顯然就是前面提到的鎮(zhèn)守平江路“十字路萬戶府”，卯兀那海所任則為該翼萬戶府下轄千戶所的達魯花赤。但有的記載辨識度不高，需綜合考量才能確定。如《山右石刻叢編·楊溫墓碑》中有這樣一段記載：“（楊溫）以年勞授忠翊校尉、杭州上□□□戶府千戶……德明即杭州上都翼千戶也?！薄竞钢骸渡接沂虆簿帯肪砣摺稐顪啬贡罚瑖覉D書館善本金石組編：《遼金元石刻文獻全編》第1冊，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2003年版，第568頁。】楊德明所任“杭州上都翼千戶”，因“上都翼”后面有“千戶”二字，很容易被理解為千戶所名，但楊德明祖父楊溫職銜“杭州上□□□戶府千戶”卻提供了另外的重要線索，也即文中缺字如理解為“杭州上都翼萬戶府千戶”的話，則“上都翼”應是萬戶府名稱，楊溫、楊德明祖孫所任應為鎮(zhèn)守杭州路的上都新軍萬戶府下轄的千戶。無獨有偶，當時還有“符安理襲爵為鎮(zhèn)守杭州真定翼千戶”的記載【柳貫：《柳貫集》卷五《符安理襲爵為鎮(zhèn)守杭州真定翼千戶安理讀書知大義嘗欲起應進士舉已乃不就》，第119頁?！?，這個“真定翼”后面雖也有“千戶”二字，其實也是萬戶府名稱，也即符安理所任為鎮(zhèn)守杭州路的真定萬戶府（即真定河南萬戶府）下轄的千戶。這樣的例子還有一些，如元人陽尚《平蠻始末》詳細記載了至元三十一年（1294年）會剿施溶州土官田萬頃的經過，其中提到參加會剿的千戶級將領有“蔡州翼千戶李泰、李瑛”及“新野翼千戶馬英童”和“汴梁翼楊千戶”等【沈瓚編纂，李涌重編，陳心傳補編：《五溪蠻圖志》第四集《五溪兵事·元·平蠻始末》，第286頁?！俊！安讨菀怼保ㄦ?zhèn)守江陵路）、“新野翼”（鎮(zhèn)守郴州路）、“汴梁翼”（鎮(zhèn)守廣南西道）無疑都是當時湖廣行省下轄的鎮(zhèn)戍軍萬戶府的名稱，“蔡州翼”下有兩位千戶也可提供這方面的佐證。當然，也有純粹為千戶所名稱的記載，如鄭玉《朱氏雞哺母說》提到“唐州翼千戶朱侯”，此人即朱文選，所任“唐州翼千戶”實為唐州保甲上千戶所千戶【鄭玉：《師山先生文集》遺文卷二，第297頁。參見劉曉：《元末徽州將領朱文選事跡考》，《安徽史學》2017年第5期，第117～122頁?！?，該千戶所隸屬前面提到的鎮(zhèn)守徽州路的泰州萬戶府，但這種情況比較少見。綜合上述記載，我們大致可以認為，元代文獻提到的“某某翼千戶”的記載，“某某翼”不見得是千戶所名稱，反倒是萬戶府名稱者居多。

最后再舉一個較極端的例子——“監(jiān)真定河南曹州大名翼千戶”。上述文字出自元人姚燧為欽察將領坤都岱所撰神道碑，任千戶職者為坤都岱子烏克岱。姚燧的文字素以艱澀難懂著稱，點校本《姚燧集》與《全元文》收錄此文時，均將真定、河南、曹州、大名四個地名全部斷開【參見姚燧：《姚燧集》卷一七《百夫長贈中大夫上輕車都尉曹南郡侯坤都岱公神道碑》，第247頁；李修生主編：《全元文》卷三一七，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9冊，第623～624頁?！俊Ｆ鋵?，依筆者理解，“真定河南”應是萬戶府名稱，即本文前面提到的鎮(zhèn)守杭州路“真定河南萬戶府”，“曹州大名”則是千戶所名【郭曉東、李曉輝《元鎮(zhèn)守杭州真定萬戶府補考》已引用并提及筆者這一看法?！?，二者均屬前面提到的雙地名疊加情況?！氨O(jiān)”即達魯花赤。上述文字的準確理解應該是真定河南萬戶府曹州大名千戶所達魯花赤。

現(xiàn)代部隊番號一般由冠名、矢名、數(shù)名和格名四個要素組成。其中，冠名表示部隊隸屬范圍和建制關系，矢名表示部隊性質，數(shù)名即按建制部隊的順序和數(shù)量確定的數(shù)字，格名表示部隊的規(guī)格、等級層次。中國古代部隊名稱，雖不完全具備上述要素，但也起著現(xiàn)代部隊番號的作用。中國古代部隊名稱，文獻記載常作“軍額”“軍號”等【“軍額”，如脫脫等《宋史》卷一八九《兵志三》記，“有捧日、天武第七第九第十軍軍額”（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版，第4640頁）?！败娞枴?，如脫脫等《宋史》卷一八七《兵志一》云：“立軍號曰凌波、樓船軍。”（第4583頁）不過，“軍額”也常用來指軍隊編制名額，“軍號”則含義更廣，可用來指軍事職銜、軍事號令乃至沖鋒號等軍隊樂器等，很容易產生歧義?！浚F(xiàn)代研究著作或徑稱“番號”，或作“翼名”【“番號”使用，參見王曾瑜：《宋朝軍制初探（增訂本）》，第18～30頁；“翼名”使用，參見李新峰：《明代衛(wèi)所政區(qū)研究》，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137～140頁?！?，林林總總，不一而足。本文主要以元代江南鎮(zhèn)戍軍為中心，對相當于部隊番號的元代軍府名稱做了初步考察。以駐地名為部隊名稱的習慣，其實在元代以前就普遍存在，像南宋朝廷收張俊、韓世忠、岳飛三大將兵權后，“乃收其所部為御前諸軍，而都統(tǒng)制皆以屯駐州名冠軍額之上”【李心傳撰，徐規(guī)點校：《建炎以來朝野雜記》乙集卷一三《十都統(tǒng)制》，北京：中華書局2000年版，第734頁。】。其后的明代，也有學者專門討論過其衛(wèi)所前身——翼元帥府的名稱。拋開地名改動頻繁的復雜性不論，“多以所在地命名”也是明代衛(wèi)所命名的一個基本原則【李新峰：《明代衛(wèi)所政區(qū)研究》，第135頁?！俊２贿^，在遷至江南新駐地后，軍府名稱仍保留原駐地名以凸顯客軍屬性的做法，似乎為元代所獨有。而且，以這種方式命名的萬戶府，占當時江南地區(qū)80余翼鎮(zhèn)戍軍萬戶府的大多數(shù)，如不加仔細辨別，極易給后人造成地理空間錯位的假象。至于無關乎鎮(zhèn)戍地的千戶所地名，則折射出元代軍戶管理制度的影子，成為解剖軍府軍人構成及來源的一把鑰匙。總之，元代鎮(zhèn)戍軍府名稱的復雜構成，不僅有力地印證了元代“大率蒙古軍、探馬赤軍戍中原，漢軍戍南土，亦間廁新附軍”的記載【趙世延、虞集等撰，周少川、魏訓田、謝輝輯校：《經世大典輯校》第八《政典·軍制》，第370頁。】，更為我們追溯這些軍府的起源、軍人構成等情況提供了非常有價值的線索，值得研究元代軍事史的學者關注。

收稿日期 2023—05—20

作者劉曉，歷史學博士，南開大學歷史學院暨宋元史研究中心教授。天津，300350。

Study on the Name Composition of the Garrison Government of the Yuan Dynasty：

Centering on the Jiangnan Garrison Government

Liu Xiao

The garrison government of Jiangnan in the Yuan dynasty used Wanhu Fu as their military strategic unit.Most soldiers of Wanhu Fu came from the northern Han Army，while the rest were from Tammai，the newly submitted army，and even the native army.The naming of Wanhu Fu was mostly composite，exhibiting not only the unusual phenomenon of combining names of the old and new garrison places，but also incorporating numerous elements，such as the soldiers’ place of origin，ethnicity，military branch and occupation，and even the level of the military government.The naming of the Qianhu office under Wanhu Fu was relatively straightforward.It was mostly named after the origin place of the soldiers，except in special circumstances.The name composition of Wanhu Fu and Qianhu offices holds significant reference value for understanding the origin，internal composition，and even the nature of the garrison system of Jiangnan in the Yuan dynasty.

Yuan Dynasty；Garrison Troops；Wanhu Fu；Qianhu Office；Name of Military Government

【責任編校 汪維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