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騎著自行車,經(jīng)過老城區(qū),水泥路上兩排石欄桿蠻橫地闖入我的視線,撞在我的心頭。
我仿佛聽到一句:你還記得我嗎?
我猛然剎住自行車,車輪在水泥路上發(fā)出“吱”的一聲尖嘯,自行車像一匹烈馬被驟然勒緊韁繩。我看著左側殘破的石欄,心中默默回答:記得,我當然記得!作為一個中國人,我怎么能忘記你呢?你是受降橋啊!
老城區(qū)是我童年、少年的相框,這里裝載著我的回憶,那是我枝葉蔥蘢的歲月?。∵@里曾經(jīng)有一條小河,名叫四清河,河上有一座橋,叫受降橋。似乎從我知道它們開始,四清河里就沒有多少水,總是淺淺的。水面一年四季都擠滿了浮萍,綠色的縫隙之間閃動著油亮的黑色,我那時總覺得學校小賣部的墨水就是從四清河里灌的。
四清河之上,就是受降橋。
受降橋橋名的來歷,我曾經(jīng)聽老人們說過??箲?zhàn)時期,日本軍隊和中國軍隊在沔陽城鏖戰(zhàn)三年,沔陽淪為一片廢墟。當抗日戰(zhàn)爭終于取得勝利時,沔陽的中國軍隊選擇了在這座橋上接受日本軍隊投降。因為這里是當年日本軍隊從襄河登陸后,和c4b370b57de1b89d6e6737cf875e22d8沔陽守軍第一次交戰(zhàn)的戰(zhàn)場,也是日軍投降時,沔陽城區(qū)唯一沒有被摧毀的建筑。受降橋以前的名字,已無人知曉,也無須再問,僅“受降”兩個字,就體現(xiàn)了它獨一無二的氣質和歷史地位。
受降橋是一座單拱石拱橋,橋面是青石板,布滿了銅錢大小的坑坑洼洼,如同老人臉上的老年斑。橋的正中心微微隆起,這讓受降橋看起來更像一個佝僂的老人??烧沁@樣一位老人,數(shù)百年來一直將自己的子孫背來背去,從無怨言。少年時的我,常走在這座橋上,撫摸著它冰冷的石欄。那些石欄桿上,沒有任何花紋,只有深深淺淺的凹坑,有的石柱還缺了角,讓我不由得聯(lián)想到當年那一場場激烈的戰(zhàn)斗,耳邊仿佛又聽到子彈撕裂空氣的聲音。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兒女們將鮮血流盡,眼睜睜看著兇殘的侵略者獰笑著踐踏自己的軀體,受降橋啊受降橋,你心中承受了多大的痛苦啊!
時過境遷,當年的廢墟上,如今屹立起一座座高樓。四清河的水終于干了,于是填平并修成了一條水泥路。受降橋上的那些石欄桿成了機動車和非機動車的分隔欄,只有石欄桿上斑駁的凹痕,牢記著這座橋的歷史。
受降橋已經(jīng)遠去,安眠于歷史的字里行間。馬路兩邊,有學校、有超市、有廣場,人們在街心花園休閑納涼,樹陰下的健身器材也忙碌起來。生活如此安寧祥和,誰也不會想起當年的硝煙彌漫,誰也不會想起曾經(jīng)的鮮血屈辱。不過,我想,這不正是受降橋一生最盼望的場景嗎?如今,它真的實現(xiàn)了,就在眼前,真實而甜蜜,溫馨而寧靜。如果物也有靈魂,此刻受降橋的靈魂,一定是感到幸福的。
一定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