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有那么一個年頭,失戀也是我的家常便飯。止痛藥不是沒有,但八十年代卡拉OK還是新興事物,不能求助于強烈?guī)в新樽?,或自虐效果的娛樂活動消愁解困。我的良方是easy reading:讀一本亦舒的小說不行,讀兩本、三本總可以了。
沿這路徑再往前走,到了二千年偶獲替某歌后的歌曲填詞時,亦舒又成了我的一種“偏方”。這回倒不是用來治我的失戀綜合征,卻是諷刺的,原來再多被分手被嫌棄的過去,面對一份必須寫出受害人心情的樂譜之際,才發(fā)現(xiàn)我不擅長以歌詞復(fù)刻那些痛徹心扉的經(jīng)歷。抑或,因為未曾真?zhèn)€痛徹心扉?
當那問號如星斗在頭上冒起,最快想到的,是“時間不對”之過。如果卡拉OK歌風(fēng)吹在八十年代的中葉,我大可把正在讀的《星之碎片》轉(zhuǎn)成歌詞填到音符里去。小說劈頭就像歌詞,“一定有很久很久了。一定有。但是為什么我的心仍在痛呢。請把手按在我的心上,你一定可以覺得它雖然在跳動,但是每一下都是那么空虛,那么傷痛”。
亦舒小說能充當失戀癥候群的妙藥,妙就妙在它能以毒攻毒。
“我”是誰?亦舒并不關(guān)心讀者有沒有馬上對號入座,她就是一個字一個字釘子遇上錘子般,又或琴鍵遇到手指般,重力敲了又敲。而且在那么多個“一定”之后,第二段還是以“一定”開始,并刻不容緩,毫不留情,以重復(fù)的發(fā)音繼續(xù)拉緊字里行間的神經(jīng)線。
“一定有很久了。再讓我從頭想一次。再讓我從頭想一次,我是怎么樣看到朱明的。我愿意再從頭想一次,因為我沒有更好的事可以做,即使有,我也情愿一個人躲在漆黑的房間里,坐在一張靠角落的椅子上,把這個事情從頭再想一遍?!鄙衔?,稍加裁減,不就是一首經(jīng)典卡拉OK失戀歌的示范嗎?
失戀狀態(tài)有三大癥候群。一是強逼,二是孤立,三是否定?!耙欢ā睂儆诘谝环N,“再想一次”也是。“一個人”是第二種,“躲在漆黑的房間里”也是,“坐在一張靠角落的椅子”也是。第三種,是那些“我”。表面自己無處不在,其實是借強逼和孤立把“我”隱了形:說要找回當初的自己,實則以進為退,是不想再看見失敗者。
《星之碎片》的開篇,是以男主角的心情預(yù)告接下來的失戀大災(zāi)難。只是小說讀下去,不被那場戀愛善待的是名叫朱明的女主人公。至少我記得的是那樣。偏偏,她是人淡如菊,他才是抓馬若狂。
亦舒小說能充當失戀癥候群的妙藥,妙就妙在它能以毒攻毒。相對于朱明失意于搖擺于未婚妻和她之間的那個老在說心好痛的男人,亦舒是這樣寫劫難中的朱明:“朱明沒有男朋友,追求她的人很多,但是她再也沒有男朋友。她的頭發(fā)長得很快,朱明用兩只顏色鮮艷的塑料夾子夾住了頭發(fā)……她現(xiàn)在胖得很,常常嘲弄自己肚子上的肥肉,牛仔褲上全是油彩。”
在感情變味之前,早出現(xiàn)了四只字:咖啡涼了。想起出現(xiàn)在亦舒的另一本小說里的一段,女主人公愛情婚姻全沒了,得回來的是一身病。醫(yī)生說要趕快做手術(shù),二話不說,回家便是收拾行裝,跳上出租車,往醫(yī)院開,一個人注冊,一個人把該做的事做了。不知道這是不是正宗的“不要驚動愛情”?
是寫得出那份理性的亦舒,讓失戀于我是“病”,不是“死刑”,后者上的是電椅和斷頭臺,前者只需好好收拾個人物品,沒有必要的,多帶亦無益。故此,讀多了亦舒,即使她的小說名字都很好借來用作歌曲的名字,卻教我寫不出叫座的歌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