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偉昊,2000年生,福建南平人,現(xiàn)為南京大學文學院碩士研究生,2024年初開始嘗試小小說創(chuàng)作。
失戀令我心痛,但不后悔??坦堑男耐醋屛彝浳宜У舻牟贿^是一場暗戀。我聽說再高明的醫(yī)術(shù)也救不了心痛,更何況我們這小診所的醫(yī)術(shù)還算不上怎么高明。
現(xiàn)在他們叫我“三九醫(yī)生”,而我愛的她名叫……噤聲!她的名字是那么美妙,我沒有資格用世俗的聲音把它吐出來。如果我現(xiàn)在還處在那激情的青春時代,我會說我愿意犧牲我的生命,為了守護她的名字。
名字搞不清,麻煩是很大的。我這個名字就總是給我鬧誤會。病人們以為我叫“三九醫(yī)生”是因為感冒治得好,連我的同事也會忘記我是個牙醫(yī)。這些都不重要,反正靠治病也賺不了幾個錢。我看他們?yōu)榱藫屇鞘畟€榮譽代號擠破了頭,拿的那點績效還不如我搞幾場牙齒整形手術(shù),覺得他們真可憐。
關(guān)于我得到“三九”這個代號,還是需要解釋一下的。我們公司(小診所)每年拋出十個榮譽代號,讓員工憑業(yè)績來搶。取得的代號越漂亮,待遇也會越好。每年老板會提出一個數(shù)額,他把這個數(shù)字稱為一個“目標點”。他要我們?nèi)ダ宿k卡——就診卡也好,體檢卡也行——辦卡充值的總額上了那個目標點,就有資格在年終大會上爭取那珍貴的榮譽代號。我叫“三九”,因為我去年拉到了三個目標點,在公司排第九名。這樣你就知道,那位叫“十一”的醫(yī)生有多了不起了。他去年憑一己之力拉到了十個目標點,當上了年度銷售冠軍。我這個“三九”的“三”,有兩個就是從他那里拿來的。
長話短說?!笆淮蠓颉崩搅艘还P大單子——給一家人數(shù)不算很多的小企業(yè)辦體檢卡。事太多,他忙不過來,要我?guī)兔ΑN冶緛硎峭妻o的,但他一句“事成之后送你兩個點”讓我動了心。
簽完單子回到診所的時候,我又在前臺看見了她。她微笑著站在那里,胸前的工牌上寫著她的名字。我掃了一眼。每天上班經(jīng)過前臺時,我都會這樣掃一眼,然后默念她的名字。美啊,美啊,像夏天曬得滾燙的腳邊流過一道泉水,踩進去,清冽,爽心。然后我舒舒服服地走進診室,抖一抖白色的外褂,甩到身后披上。
正因如此,我喜歡趁著臨近上班的時間走進公司。老板說我懶惰,其實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我也曾早到過,但來得太早,她還沒站到前臺。我看不到她的工牌,讀不到她的名字,那一整天上班都會像沒睡醒一樣昏沉,渾身像穿著臟衣服一樣難受。老板竟不能理解,我來得遲,完全是為了有更好的工作狀態(tài)。但卡著點也有不好的地方。我看到她的名字時,必須趕緊把那個已讀過千遍萬遍的名字默念出來,然后匆匆趕去診室。這樣匆忙,只能快速地囫圇回味一遍而已。要像一個剛識字的孩子那樣,一個筆畫一個筆畫地拼出她的名字,在匆忙中只能是枉然。
那天我看到她時,她的身邊正有一對老年夫婦在說話。遲一點回診室老板不會說我的,我想著,放慢了腳步,因為這天我完成了兩個目標點。老人家說想給全家人辦一套全身體檢卡,這里的體檢費比外面大醫(yī)院便宜一些。我心里暗暗算了一下,數(shù)額也不小,有一個目標點那么多。我為她高興。我又看了她一眼,又看到了她的名字。她的名字!她的名字是那么神圣!但她即將拿到一個點,她很快就不再叫那個名字了。她將不再戴那個舊牌,她的新名牌上將寫著“引導員:一十”。一想到這些,我就渾身發(fā)麻,像濕漉漉的沙子糊遍我的皮膚。我將在未來長達一年的時間里讀不到她的名字。我每天都要迷糊地走進診室,透過眼鏡片上掛的水霧,看著一個個大口張在那里,牙齒上掛著唾液,分明要流出來。清冽的泉水,在哪里?扒開草叢,只有被破爛的塑料袋堵死的泉眼……
我還沒想好該怎么辦,只是大跨步走上去。老人家一看見我就說:“牙醫(yī)生,我認識你,你還記得我嗎?我兒子的蛀牙就是在你這兒治的?!蔽夷睦锬苡浀米∶恳粋€病人?不要緊,他們認得我就好辦了?!耙k什么卡?我來給你們辦。”我說。老人家連連道謝,跟到我的診室里來。
我下班路過前臺的時候又看了她一眼。她的微笑不見了,對我翻了個大大的白眼。那個白眼像箭一樣把我刺傷了,我向后猛退了幾步。但我又看到她的名字。是她的名字!不是別的什么數(shù)字。我嘆了口氣,那些都不重要啦,總之我保住了她的名字。
[責任編輯 田雙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