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歲的某一天,我一肚子憤怒和委屈地走出家門(時隔二十一年,已經(jīng)想不起原因,所以大概不是什么嚴重的事情),帶著錢包和一本書,跑到隔壁大學校園的草地上。
那天太陽好極了,草地被曬得暖暖的,樹籬綠綠的,像古老的童話封面。樹籬很高,完全掩住我的身影,我看了整整一個下午的書,腦子里偶爾閃過一絲竊喜:等爸媽發(fā)現(xiàn)我不見了,一定會四處尋找、眼淚汪汪、后悔莫及……但想象中的時間過得特別快,幾十年一閃而過,他們鬢發(fā)蒼蒼,他們老淚縱橫,實在是辛酸可憐。我越想越難過,喜悅無影無蹤。太陽落山,風也大了起來,我合上書,跑回了家。
那是我唯一的一次“離家出走”,由于路程太近,時間太短,回去得太及時,爸爸媽媽根本沒發(fā)現(xiàn)。
童年和成年后的絕大部分時間,我都愿意待在家里,可能是因為我很幸運,獲得了足夠的尊重和愛,也依樣畫葫蘆地去尊重和愛我的父母。一個大致的趨向是:無論孩子性別如何,健康狀況如何,家中排行如何,只要家長負起成年人的責任,給予孩子充分的愛和尊重,就能更容易地形成一個“穩(wěn)定”的家庭——這個“穩(wěn)定”,不是指沒有矛盾和沖突,而是指出現(xiàn)矛盾和沖突之后,更容易互相理解,進行有效溝通,共同面對人生當中的常規(guī)挑戰(zhàn)和意外情況。
很多孩子都和我一樣,不缺愛,偶爾在委屈時試圖用種種方式來確認父母的愛,很少會意識到,這是一種過于輕率的行為。也有一些孩子運氣不好,遭遇父母的無端打擊和過度索取,身心健康嚴重受損,出于自我保護的本能,鋌而走險。然而未成年人離開父母的庇護,很容易在陌生的環(huán)境當中遭遇意外或人為傷害,就像蛋白質豐富的柔弱幼蟲,一滴雨珠都能把它砸暈,鳥鼠蛇蛙都能將它一口吞下。
還有更多更復雜的原因,介于小小的賭氣、誤會和家庭暴力之間。如果家庭成員不懂得尊重和反思,家長試圖用強權來震懾孩子,要孩子如幼蠶般軟弱可欺,如工蟻、工蜂般任勞任怨,孩子便容易和父母離心,帶著殘缺的童年進入陌生的世界,將傷痛蛻化成武器或硬殼。
《妹妹去了蟲子國》以殘疾孩子的視角講述故事,但“殘疾”絕不是故事的關鍵,關鍵在于家庭成員之間互相的愛和尊重。故事里的主角擁有健全的心智和一副不太好用的身軀,幸而所有的家人都愛她,每個人都有足夠的愛用來修補裂痕;而另一些角色擁有健全的身軀,卻只用來把家庭毀得破碎不堪。
我試圖通過奇形怪狀的蟲類,表現(xiàn)人類奇形怪狀的心靈和奇形怪狀的家庭。當然,蟲子本身就很有趣,只看蟲子的部分(各種“弱者的武器”和自我保護方式,比如毛毛蟲的毒蛇擬態(tài)、蜜蜂的小小螫針)也完全沒問題。
又及:本故事與昆蟲紀錄片搭配食用效果更佳。故事中部分蟲類為虛構生物(如育兒螋),需謹慎鑒別,寵物店里也買不到大勺螂。作者的話絕不能全信,但是瘋泥蜂有句話說得很對:蟲子的存在,對人類來說確實非常重要。
慈琪,地球觀光客,從事童話及童詩的編織工作。出版童詩集《夢游的孩子》《三千個月亮》,童話《收割一群狼》、《總也倒不了的老屋》、《玻璃小妹去跳傘》、《外婆變成了麻貓》及“倒垃圾學?!毕盗袌D書。得過一些人類的獎項:冰心兒童文學新作獎、陳伯吹兒童文學獎、年度桂冠童書、上海好童書獎、《兒童文學》金近獎、《國語日報》兒童文學牧笛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