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偉光
摘 要:在20世紀20年代華北地區(qū)連續(xù)干旱的氣候背景下,西北軍馮玉祥幕僚梁式堂提出了“鑿泉之說”,并自1928年起在華北各省開展了長達十年的鑿泉活動,先后撰寫了《鑿泉淺說》與《鑿泉淺說問答》兩書,提出了一整套關于如何開發(fā)利用山前地帶地下水的理論和方法。梁式堂于1934至1937年主持了海河流域山前地帶的鑿泉活動,為當時河北的引水抗旱開發(fā)了新的穩(wěn)定水源,取得了良好的成效。鑿泉活動雖因抗戰(zhàn)爆發(fā)而中斷,但其鑿泉理論和方法卻逐漸成為此后華北地下水開發(fā)的實用理論與經驗。其學說是對中國古代傳統(tǒng)水利之學中“用水之源”(即地下水利用)的繼承和發(fā)展,是在長達十年的豐富實踐中總結出的經驗,其理論方法后來被吸收入中國現代農田水利科學體系中,對近現代中國水利建設作出了較大貢獻。
關鍵詞:海河流域;鑿泉;梁式堂;西北軍;《鑿泉淺說》;《鑿泉淺說問答》
中圖分類號:K26? ? ? ? 文獻標志碼:A? ? ? ? 文章編號:1674-3210(2024)03-0083-10
20世紀上半葉,中國東部進入降水漸少的偏旱期,在這一時期內,華北平原迎來了前所未有的旱情,1920年和1928年兩次大旱尤為嚴重。為解決旱情問題,華北各省積極開展了以井灌為主的水利建設,充分利用地下水并取得了較好的成效。但是,由于鑿井技術和灌溉模式的限制,加之受氣候大環(huán)境下淺層潛水線下降的影響,嚴峻旱情下的井灌效果并不理想,因此,在“鑿井”之外另有“鑿泉”活動的興起。學界對于近代海河流域的鑿井灌溉(井灌)關注較多,而關于近代華北鑿泉活動的研究則相對較少,多視其為鑿井的補充措施;雖有戴建兵、潘明濤等針對鑿泉灌溉的專題研究,但“鑿泉之說”的緣起、核心人物、執(zhí)行機構及其成效影響等問題均尚有待深入研究,故本文拋磚引玉,試作探討。
一、近代以前海河流域的泉水開發(fā)
我國泉水開發(fā)的歷史悠久,自古以來即有“鑿泉為井”“鑿泉以飲”之說。明代徐光啟曾對旱田用水之法有所總結,其一即“用水之源。源者,水之本也,泉也。泉之別為山下出泉,為平地仰泉”。明清時期京杭大運河山東段的重要水源補給之一,即運河沿線各縣的諸泉,山西的太行山西麓、呂梁山東麓均形成了以泉源為中心、大大小小的“泉域社會”。
明清時期海河流域的泉水開發(fā)利用,集中在豫北三府和直隸順天、保定、正定等府,主要分布于太行、燕山山脈的山前地帶,有相當數量的泉眼和以泉為水源的灌渠,開發(fā)歷史悠久。例如,元明清北京城和通惠河的水源補給均與西山諸泉密切相關,豫北地區(qū)輝縣五閘的衛(wèi)河水源即引自著名的百泉。此外,潘明濤對明清時期海河流域的泉水開發(fā)進行了梳理,冀南地區(qū)邢臺縣有達活、野狐、百泉等泉,正定縣有周泉、大鳴泉、小鳴泉、旺泉諸泉;冀中地區(qū)滿城縣有北宋即已開發(fā)利用的雞距泉、一畝泉,望都縣有龍泉、堅功泉、曲家泉等。尤其是清代雍正時期的水利營田,京西、京南二局有相當數量的營田以泉眼為水源。
然而,以上泉水多為開發(fā)難度較小的天然涌泉,即徐光啟所謂“平地仰泉,泉之瀵涌上出者也”,其水源補給來源為受降水影響較大的潛水。在氣候干旱期,降水若不能及時積極補充,泉水多因水量壓力不足而難以涌出,加之對泉池的疏浚不力,最終形成明清方志中經常出現的“泉脈衰弱”乃至斷流現象,“迫使民眾想方設法尋找新泉眼或疏浚舊泉源,以增加河流水量來擴大灌溉面積”。近代以來,國家面臨嚴峻的統(tǒng)治和財政危機,政府對畿輔之地的投入不斷削減,但僅靠小農為主的民眾自發(fā)地去改善水利設施,難以遏制海河水利的衰退之勢。于是,由地方軍閥主導的鑿泉活動登上了歷史舞臺。
二、梁式堂“鑿泉之說”的提出與實踐(1925—1930)
海河流域歷經民國初年的數次旱澇災害后,在自1920年起華北地區(qū)大面積旱災的背景下,尋找水源成為北方地區(qū)農業(yè)生產最主要的難題。在一系列前期實踐的基礎上,1928年西北軍馮玉祥的核心幕僚梁式堂提出了“鑿泉之說”,并發(fā)展完善出一整套鑿泉理論和具體方法。
(一)梁式堂其人與西北軍
梁式堂(1871—1937),名建章,字式堂,河北省大城縣人。1892年考中秀才,旋入保定蓮池書院學習,受業(yè)于清末桐城派大家吳汝綸。1904年考中庚子辛丑并科舉人后,梁氏被保定武備學堂(保定軍官學校前身)錄為教習,后經嚴修推薦,官費留學日本法政大學。1908年歸國后他先后就職于直隸省巡撫署、浙江省巡撫署,擔任參事、參議等職。
民國成立以后,梁式堂擔任北京政府的總統(tǒng)府陸軍部秘書、國務院秘書等職務,得到了段祺瑞的賞識提攜。1913年,他調任直隸省實業(yè)司司長,在任期間首創(chuàng)內河航運,籌辦了天津紡紗廠、天津煉鋼廠等項實業(yè)。1914年,他調任浙江省寧波道道尹,在任期間,大力發(fā)展工商業(yè)。1916年起,他又先后擔任國務院顧問、國會事務局局長、國會選舉委員會委員長等職,其寓所曾是安福國會的重要活動場所之一。
五四運動的爆發(fā)使梁氏思想受到震動,他開始厭惡軍閥戰(zhàn)爭。1923年,曹錕賄選,他憤懣辭職,在京賦閑之余,潛心研究經史及水利之學。至1924年,馮玉祥慕名拜訪,并特聘其為西北軍高等顧問。1925年,他應馮之邀赴綏遠,擔任西北開發(fā)委員會委員長,擬定《墾務大綱》,在察哈爾、綏遠兩地倡辦移民墾殖事業(yè),興辦農林試驗場等機構。1926年9月,馮率西北軍在五原誓師,宣布參加國民革命,梁氏亦隨西北軍出征,被譽為西北軍“四老”之一,尊稱“式老”。
1927年,馮玉祥任河南省政府主席后,聘梁為河南省政府高等顧問。時值河南大旱,赤地千里,民不聊生,梁受命興辦水利事業(yè),并兼任黃河水利委員會顧問。1929年,蔣馮關系破裂,馮被閻錫山軟禁,梁式堂赴晉斡旋,促成“馮閻合作”。1930年中原大戰(zhàn),馮玉祥失敗下野,梁不久后辭任韓復榘幕僚,再次回京閉門治學,編寫《兒童白話歌》等傳世。
1933年5月,馮玉祥召集舊部,成立察哈爾民眾抗日同盟軍,梁式堂前往任同盟軍總部顧問。8月,同盟軍被蔣介石解散后,梁應時任察哈爾省主席宋哲元之邀,任察哈爾省政府顧問,并主持編修了《察哈爾省通志》28卷。宋哲元1935年6月主政河北后,梁又任察哈爾省、河北省政府顧問等職,為二省農田水利事業(yè)做了很多實際工作。全面抗戰(zhàn)前夕,梁任南京國民政府監(jiān)察院監(jiān)察委員等職,1937年7月28日,為奔走抗日而病逝。
(二)梁式堂《鑿泉淺說》的問世
如前文所述,梁式堂曾追隨西北軍領袖馮玉祥、宋哲元等為其幕僚,先后輾轉于察、綏、豫、冀等地,擔任政府顧問等職,所歷地方均是旱情嚴峻的缺水之地,這使他積累了豐富的抗旱找水的實踐經驗,并最終促成了其“鑿泉之說”的誕生。1935年6月,梁氏于《察哈爾省通志》序言曾總結道,“夫察省形勢……河流雖無巨川,而可引渠灌田,泉源遍伏,有以開鑿,足防旱荒,興大利”。
梁式堂最初的鑿泉實踐,在于綏遠包頭等地,擴寬并新鑿泉眼6處,為1928年馮、梁二人在豫北倡導鑿泉抗旱和《鑿泉淺說》(以下簡稱《淺說》)的問世提供了實踐經驗和基礎。其所著《鑿泉淺說》一書《序言》有載:1925—1926年,梁受聘于馮,“倡辦移民墾殖事于察哈爾、綏遠兩區(qū)……辟地千余畝于包頭東關外,為農林試驗場,苦不得水。乃緣陰山山麓覓泉試鑿,水出沛然,次第以啟者六,各刊其名于石,將加嵌焉,曰利農、曰新月、曰云洞、曰雪巖、曰蘊璧、曰涌珠。利農為馮公所鑿,余為之名,因而擴充之,余則為余所覓而施工者,已而以兵事不果成”。
1928年秋,為應對河南的嚴峻旱情,梁式堂依靠自己對水利方面的知識和實踐經驗,“進鑿泉之說”作為應急之策。因馮玉祥此時駐軍輝縣百泉修整,遂“試行于豫北緣太行山各縣而為之倡”,在汲、淇、輝等縣鑿泉修渠,引水抗旱。結果竟大見成效,“乃不匝月,鑿泉百數,合攔河導渠,灌田種麥至數千頃”,蔚然成風,“于導河、浚井、鑿泉三大端同時并舉”,幫助馮渡過了難關。其中,最有成效的就是對輝縣百泉泉源的疏浚鑿寬,當地百姓在此影響下紛紛自行組織鑿泉,邀請梁式堂前去指導。此事亦見于馮玉祥自傳《我的生活》,據馮氏自述:“(百泉)地方隨處都有泉眼,掘地數尺,即得泉水,但百姓不知利用這種泉水來灌溉土地,我乃和梁式堂先生帶著一團弟兄,察看地勢,著手掘泉開渠,以為百姓講求水利之倡導?!?/p>
梁式堂在豫北鑿泉百數、灌田數千頃的成功,影響頗大,引起各地的效仿和學習,他“與父老相邀,將試行鑿泉于豫南、豫西”,遂將實踐經驗總結編寫為《淺說》十二則作為指導之用,并創(chuàng)辦“鑿泉訓練班”,將鑿泉經驗逐漸傳播到河南、河北、山東多地?!稖\說》由序言、十二則“淺說”和事跡附述組成,又酌情加以“說明”。前五則為尋找泉源之經驗,六、七、八則為修建泉池,九、十、十一、十二則為架槽修渠。事跡附述前四條為事跡舉例,后二條強調鑿泉之意義。
(三)梁式堂“鑿泉之說”的內容與原理
受當時近代自然地理學、水利學的傳播影響,梁氏認為泉水是由于地心火汁發(fā)熱,水分外蒸而從地出,泉“如樹之有根”,泉之大小隨地孔與蒸力大小而變。其所鑿之泉多為沙石所壓,鑿地一二尺即可見水。其泉孔大小則有指、杯、碗、斗的區(qū)別。其“鑿泉之說”的核心理論有二:
1.“泉苗”與“真泉”“假泉”
首先,梁氏根據自身在冀、晉、魯、豫等省山前地帶的實踐經驗,認為泉的分布空間主要在“凡山上山下或近山三四十里之平地”或“凡在過水溝間或過水河道”,并以泉水涌出特征、是否可以開鑿引灌為標準,將泉分為真泉、假泉兩大類。1929年末,河北省農礦廳所編《豫北鑿泉調查報告》中,梁氏等人進一步明確了真泉的判斷標準,進一步提出了“泉苗”的概念。
總結起來,“真泉”主要有五種情形:1.“常有小孔出水,盛夏不斷,隆冬不凍”;2.“地面常濕,盛夏不干,隆冬不凍”,遇大雪“立時融化”;3.水面冬季早晨“有白氣上蒸”;4.“地面潮濕,常有雜草叢生,經霜仍不變色”;5.“潮濕之地覆置粗碗,至翌朝日出以前見碗內有水垂滴”。任何泉眼,只要符合其中一種,都被視作可以開鑿闊深、使水長流、引灌田畝的“真泉”。
“假泉”則有三種情形:1.水由下直上涌起,水源深且穩(wěn)定;2.水從旁出橫涌或地面偶蓄;3.過水溝間或過水河道,去平地甚低,已于淤沒。此類“假泉”多無法開鑿利用,即使有水涌出,短時間內即會干涸,不適宜進行開鑿引灌。
其后,1934年春,梁式堂在《淺說》的基礎上,結合五年來(1929—1933)于各省鑿泉的實踐經驗和指導鑿泉時所遇的疑難問題,“條而列之作為問答,使人易讀,以作參考……都百九十有六條,分章十有五(含序)”,書名為《鑿泉淺說問答》(以下簡稱《問答》)。實際上,《問答》分十四章,問答總計201條,內容涵蓋了鑿泉原理、經驗等內容:第一章為總論(1—15),闡述鑿泉與鑿井的區(qū)別和原理,第15問羅列鑿泉經驗20條。其余內容分列為第二章至第十四章,分別為泉苗、水量、開池、舊泉、開渠、渠線、保渠、測渠、購地、備器、調查泉苗、分配工程、引水、標志、合作、導河、余論。在《問答》一書中,梁氏根據實踐所得又補充了數條“新得經驗”,擴大了可開發(fā)“真泉”的范疇,并且總結了四種因地勢不能開的真泉。同時,他提出了“泉苗”的水量計算方法,即通過泉孔大小(指、杯、碗、盆)和數量計算泉水的密度,通過泉孔水流急緩、地勢坡度計算泉水的流速,并采用了以煤油鉛桶作為標準量器,計算每分鐘泄水桶數的簡便估算辦法。
在鑿泉之時,他主張對地方舊有淤塞、干涸的泉眼和新發(fā)現的真泉,應力加疏鑿,其原則為“或泉小而擴之使大,或泉淺而浚之使深”,從而增加出水量。鑿泉時務必開出泄水地、泄水渠,以便一面開泉一面泄水,避免水泛塌淤泉孔。
2.泉水涵養(yǎng)
真泉開鑿后,需要通過修建泉池的方式涵養(yǎng)水源。其具體方法為:“必于其地開一大池以蓄水,雖不引水時亦必令其水常向外流,否則恐水久渟,為空氣所壓,泉不得出,久則變遷或淤塞,故泉水愈流則愈旺?!奔赐ㄟ^開挖泉池清理淤塞泉孔的雜物并修建泉池來涵養(yǎng)水源,使泉水暢流。
修建蓄水泉池的目的在于養(yǎng)泉,“有泉無池則泉易淤塞”。受空氣和水面壓強影響,泉水上涌之時,如若“泉孔小而池面大”,則泉脈被壓,會導致泉水“改變方向而由地中潛移”。雜草、樹葉、泥沙沉入泉孔,則會導致淤塞。因此,有必要通過鑿泉的方式使泉眼涌水暢旺。
為了保證蓄水泉池能夠長期利用,要保持一定的蓄水深度,使水向外長流,并以石、磚砌池,避免堆淤,并留有縫隙,使周圍泉水能流入池內。池岸則需要培高,使地面雨水沙土不入池內,同時保護泉池不因人為取水或飲畜損壞。這一方法很早就成為梁氏鑿泉之法的核心內容,如馮玉祥最早率軍在輝縣百泉疏浚開寬挖深,就周圍砌以石塊,上蓋巨石以防游人投擲磚石。
根據《問答》,鑿泉深度宜二三尺,面積大小以地下有無伏泉為定。提前劃定地段,以泄水渠口方向為定,從近處著手。工人與渠口同向,倒退開鑿,這樣工人可以常在干地,便于泄水。面積大者于周圍試鑿多孔,面積小者自中心向外擴張,以有無伏泉為擴張方向。
關于蓄水的深度,梁氏也有總結,“必在一尺以上,使水力稍大可以沖動沙芥,不至沉滯,使泉眼填淤”。原因在于,池水過深會壓強過大,影響泉孔涌水。因此鑿泉時“必須先行試鑿,逐漸擴充”,不能貪圖池大,否則只會浪費財物人力。此外,架槽、修渠也是必要的。通過人工堤堰、架槽可以使水流平緩穩(wěn)定地輸送,故要預先測量規(guī)劃渠道的寬窄深淺、干支渠系統(tǒng),具體規(guī)劃按用水量而定。
整體而言,梁式堂“鑿泉之說”是在察綏、河南、山西等地實踐經驗和觀察總結的基礎上,結合一定的近代地理、水利知識,整理出的樸素、實用的泉水開發(fā)經驗,具有一定的科學性。梁氏主張要充分利用傳統(tǒng)時代開發(fā)相對較少的地下水——涌泉。他所認定的“真泉”,多是以承壓水為補給水源的山坡泉、斷層泉、巖隙泉(即上升泉),而“假泉”則多以地表潛水為補給水源的谷泉(即下降泉)。
三、海河流域鑿泉活動的進一步開展(1934—1937)
(一)河北省農田水利委員會與《問答》的問世
梁式堂《問答》之成書實與河北省農田水利委員會之請及水利建設的現實需要密切相關。在1929年8月到1930年4月徐永昌擔任河北省主席期間,曾主持成立河北省農田水利委員會,致力于興辦河北灌溉事業(yè)。為了委員會的運行,他親自籌措資金:一是與銀行界交涉,以長蘆鹽作抵押,從銀行借款350萬元;二是從庚子賠款中借到350萬元,共計700萬元,用于開展打井、修渠、建水庫等水利工程。1930年,徐永昌離職,該委員會被裁撤。
1933年秋,河北省主席于學忠謀議復設,至1934年春,于北平召開成立會,于任會長,以梁式堂列入委員會,并決議以十萬銀幣為鑿泉???,請梁氏“作計劃書以資討論”。委員會將《問答》出版,與《淺說》一并印頒河北省各縣,預為準備和研究之用。1934年7月14日,察哈爾省建設廳亦曾刊印二書數千冊,分發(fā)各縣。當年9月7日,察哈爾省頒發(fā)省政府聘書,聘梁式堂為鑿泉訓練所所長,于張家口試驗鑿泉即有5處,且使用兩書作為教材。1935年5月,宋哲元主政河北后,河北農田水利委員會于9月28日在保定召開全會,會議推商震等7人為常委。1936年,宋哲元將組織加以健全,設立常務委員會,作為主持日常重要事務的決策執(zhí)行機構,執(zhí)行上級主管部門及委員會托付及決議的事項,宋哲元與馮治安都曾擔任過本會委員,張吉墉(時任河北省民政廳長)、梁式堂(時任河北省政府顧問)、王秉嘉(時任天津市政府顧問)等則擔任過常務委員。
(二)籌辦鑿泉計劃的準備和實施
1934年秋,根據《問答》和《河北省農礦廳鑿泉計劃大綱》,梁式堂先從鑿泉人才傳習入手,于察哈爾省張家口建設廳衙署內設鑿泉傳習所,招收河北學生13人,察哈爾學生20余人,附學者10余人,講授、實習各半月,30日畢業(yè)。后將河北諸生分為6組,分任各縣鑿泉籌辦員,每組歷3縣,并加設巡視員4人,前往河北各縣調查泉苗并籌辦鑿泉。自秋末至隆冬40余日,以其調查報告7冊匯交河北省農田水利委員會,梁式堂將之匯編為《河北省農田水利委員會第一屆籌辦鑿泉成績書》。
第一屆成績書刊印于1935年春,記載了1934年冬調查泉池的情況,涉及24個縣,閱泉315處,調查的每處泉池均編制有開鑿計劃書。該書將所調查泉苗分四類:確為假泉者若干處;真泉為地勢所限不便引用者111處;真泉可開鑿者124處(均編訂了開鑿計劃書);舊泉已淤可整理以增其水量者20處以及淤沒可開出原泉恢復其水量者2處。第二屆成績書刊印于1936年12月,主要記錄了1935—1936年兩年間調查、開鑿的各縣泉苗情況,是對第一屆工作的復查和補充,并分別擬定后續(xù)鑿泉、開渠的計劃。第三屆成績書刊印于1937年,記載了1936年調查和建設的情況,以及通過貸款、合作等方式開展的鑿井、開渠、浚河等水利工程的嘗試。
第一屆籌辦鑿泉,確定了《編制報告劃一辦法》《鑿泉計劃書劃一辦法》作為調查報告的依據。《編制報告劃一辦法》分9目12項,即總綱、分載、繪圖、泉名、新泉、特報、難工、阻礙、文字9目;《鑿泉計劃書劃一辦法》則分7項,分記泉之方位和交通、泉之所處地勢和土質、泉之形狀、泉之水量、施工之法、所需工費、開渠長度等內容。
1937年全面抗戰(zhàn)前夕,在梁式堂的主持下,以鑿泉為主要形式的河北省農田水利建設取得了相當大的成效,經過長達四年、連續(xù)三屆的籌辦鑿泉活動,據日方調查的1936年河北省開鑿涌泉及灌溉面積,每分鐘總用水量為6 307平方尺,灌溉總面積為51 735.6畝,平均每處涌泉可灌田319.4畝。梁氏主持的鑿泉活動僅僅經過兩屆的籌辦,便有如此成就,稱之為“鑿泉運動”亦不為過。可惜,隨著華北局勢日益危急,河北省農田水利委員會隨之停辦,抗日戰(zhàn)爭全面爆發(fā),河北地區(qū)陷入戰(zhàn)亂狀態(tài),鑿泉建設亦因此停止。
四、梁式堂“鑿泉之說”的貢獻和影響
(一)梁式堂“鑿泉之說”對當時水利建設的貢獻
1929年,河南、山西、陜西三省大旱,尤其是陜西關中發(fā)生了大饑荒,史稱“大年饉”。河南省政府因“上年秋間,各縣地方迭遭蝗旱,受災已深,本年入春以來,雨澤愆期,旱象復成……地方官竭力倡導,興水利以圖補救,因特編印《鑿泉淺說》”,于1929年首次出版印刷,分發(fā)至所屬各縣各8冊,并要求縣長“認真查勘縣境各地方,就泉脈暢旺之地先行試鑿,以資提倡,仍將遵辦情形具報查考”。其中,豫南南陽地區(qū)宛西九縣對“鑿泉”最為踴躍。1929年3月,“宛西自治”的領導人彭禹廷(名錫田)邀請梁式堂前往檢查指導“鑿泉”工作,次年10月梁再臨鎮(zhèn)平縣檢查鑿泉成績。與此同時,陜西省政府亦于1929年刊發(fā)訓令,要求發(fā)放《淺說》冊子作為參考,并于《陜西財政周刊》連續(xù)6期專刊《淺說》全文,以提倡鑿泉抗旱。
1929年6月,馮玉祥被閻錫山囚禁于太原晉祠,為解救馮,梁式堂前往山西,得到閻錫山的禮遇和賞識,支持并宣傳《淺說》,省府計劃印刷15 000本“發(fā)給各縣縣區(qū)人員及各村村長各一本”,作為鑿泉抗旱的參考;并于“太原城西十余里”的晉祠一帶,培訓“專門研究鑿泉學員”并實地試驗,先后在太原晉祠、閻錫山的家鄉(xiāng)五臺縣、晉南解縣等地鑿泉。閻錫山所支持創(chuàng)辦的《來復》報刊,也刊載有各縣辦理鑿泉獎懲規(guī)則的相關事宜。梁式堂為此編訂了《山西鑿泉計劃案》,為山西的鑿泉事業(yè)制定了詳細可行的具體方案,將鑿泉計劃分為研究實習、分區(qū)調查、分期分段等四個部分,尤其是編制了各縣《未鑿泉調查表》《已成泉調查表》《某年鑿泉報告表》,于9—10月在《山西村治旬刊》上連續(xù)6期刊發(fā),王鴻一、梁漱溟等鄉(xiāng)村建設派主辦的《村治月刊》對此計劃亦有轉載。計劃案雖未能實際執(zhí)行,但為日后的梁式堂在河北主持的鑿泉工作提供了具體可行的操作方案。
對《淺說》一書的出版和傳播,梁式堂曾在《問答》的第一章《總論》第一問答中回憶:“此書始印于河南省政府,其后陜西、甘肅、山西、河北各省政府,皆有重印之本,多或二三萬冊,少或萬冊,頒之民間。而河北省在天津工業(yè)學院,山東全省鄉(xiāng)村建設研究院等處,亦曾一再重印,皆可取閱?!逼渌雠c上文基本相合無誤,但并未對村治學院的作用和影響予以提及。
1929年底,彭禹廷、梁仲華、梁漱溟等在韓復榘的支持下,于“鑿泉之說”的創(chuàng)始地——新鄉(xiāng)百泉創(chuàng)辦河南村治學院,梁式堂與彭禹廷即為村治學院中的“實踐派”,村治學院將《淺說》和《山西鑿泉計劃案》刊于《村治月刊》(后改為《鄉(xiāng)村建設》)和《村治必讀》。之后,村治學院隨韓復榘主政山東而東遷鄒平,改建為鄒平鄉(xiāng)村建設研究院,《淺說》亦一再重印,將鑿泉納入鄉(xiāng)村建設的具體工作之中。其間,梁式堂本人亦曾應邀前往泰山、曲阜、濟南等地指導鑿泉,例如,梁式堂前往泰山拜訪馮玉祥期間,就專門為馮鑿飲水之泉一所。
河北省亦是“鑿泉之說”的風靡之地,并執(zhí)行了詳細的鑿泉計劃。當時,河北、京津等地為閻錫山所控制。1929年8月,閻部將徐永昌任命為河北省政府主席,聽聞豫省鑿泉成績,即令河北省農礦廳廳長李竟容派員前往調查,于9月21日行文《咨河南省建設廳派員赴豫調查鑿泉咨請指導保護》,于10月2日收到回咨,豫西、豫南則因交通困難、伏莽潛滋,未便前往,允許派員赴豫北汲、淇、輝、安陽等縣分別調查鑿泉及灌溉情形。農礦廳派其計委會委員陳臨之前往參觀月余,于12月編寫《豫北鑿泉調查報告》(以下簡稱《調查報告》)和《河北省農礦廳鑿泉辦法》,并制定了《河北省農礦廳鑿泉計劃大綱》,建議于太行山前南自磁縣、北至密云、東及臨榆的30余縣開展鑿泉,細分為預備、試辦、推廣、報竣四個時期,逐步完成鑿泉工作。
1929年11月至1930年4月期間,河北省農礦廳曾將《淺說》印刷萬份、《調查報告》印刷千余份,發(fā)給各縣區(qū)機關人員及各村村長研究,并遴選視察員前往沿山各縣調查,報告該縣可鑿之泉數量。據1929年度的《河北農礦公報》,此次鑿泉調查范圍包括磁縣、內邱、元氏、沙河、望都、昌黎、大興、滿城、完縣、唐縣、玉田、臨榆、邢臺、贊皇、房山、淶水、永年、淶源、遵化、密云、易縣、臨城、灤縣、薊縣、平山、行唐、新城等27縣,規(guī)模為晉冀魯豫各省之最。此外,《冀南新聲》亦曾于1929年底??茝V《淺說》。
可惜,隨著中原大戰(zhàn)閻、馮一方的失敗,東北軍再次入主河北?。ㄍ鯓涮?、于學忠先后任河北省主席),盡管其后的河北省實業(yè)廳(1930—1933)亦曾繼續(xù)提倡和支持鑿泉,但地方各縣政府督促不力,地方士紳推諉,規(guī)模無法與此前相比,該省的鑿泉計劃也隨之沉寂,未能繼續(xù)貫徹執(zhí)行,至宋哲元主政河北后,方有起色。
(二)梁式堂“鑿泉之說”對我國農田水利學的影響
“鑿泉之說”由梁式堂首先提出并實踐,之后,隨著華北各省鑿泉活動的陸續(xù)開展,其學說被其他水利學者吸收和進一步發(fā)展??箲?zhàn)前后,農田水利科學進一步發(fā)展,水利學家對民國時期的華北農田水利工作和農田水利科學又進行了總結。
民國水利、鐵路工程學家李吟秋時任北洋大學教授,兼任華北水利委員會委員,其1930年前后所著《鑿井工程》曾對泉水提出三種利用方法:“開源,即鑿泉使出,辟泉使大;聚流,即浚渠幵池,引聚泉之水,匯于一處,使涓滴之流,皆無廢棄也;探潛,即鑿山穿山,使地內之潛流,涌現于外,且注于一方?!逼渌雠c梁氏鑿泉之說,堪稱異曲同工。農田水利學家沙玉清于1933年編著出版的中國第一部《農田水利學》教材,將灌溉水源分為五類,即引水、蓄水、鑿泉、浚井、戽水五工。其《鑿泉工》一章即全面吸收、借鑒了梁氏之說,對“鑿泉之說”的探泉、試鑿、蓄泉方法等進行了科學的概括和總結。
葛蔭萱1945年所著《鑿井工程》第五章《鑿泉法》將過去所鑿之泉命名為“涌泉”,總結了我國涌泉的分布和分類(根據涌出地點和地層的關系分為7類)、固有的探泉方法和掘泉引水方法,也是在梁氏“鑿泉之說”基礎上進一步研究、發(fā)展的成果。應廉耕、陳道則利用整理北京大學所存日人經營華北農業(yè)資料的機會,對華北地區(qū)(河北、北京、山東、山西)利用涌泉灌溉的成果進行了總結,改繪了日本人所制的華北涌泉地質圖、分布圖。
梁氏“鑿泉之說”總結了豐富的地下水開發(fā)尤其是鑿泉的經驗,對新中國初期華北地區(qū)的水利建設也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例如1958年,河北、山西二省開展了以尋找地下水為宗旨,以打井、鑿泉為中心的水利建設活動,并將二省各縣尋找地下水尤其是鑿泉的經驗匯編成為《尋找地下水經驗匯編》,作為指導地下水開發(fā)的指南。
梁式堂的“鑿泉之說”和鑿泉實踐,是對中國古代傳統(tǒng)水利之學中“用水之源”(即地下水利用)的繼承和發(fā)展,是在長達10年的豐富實踐中得出的經驗知識,梁式堂對此進行了理論提煉和方法總結,為察綏、河南、山西、陜西、山東及河北等華北地區(qū)的引水抗旱提供了新的水源和可能,取得了良好的成效,逐漸成為華北地下水開發(fā)的實用理論與經驗。其理論和知識最終被吸收入中國第一部《農田水利學》教材中,為我國水利事業(yè)的發(fā)展作出了較大貢獻。
Spring-Chiseling Activities in the Haihe River Basin and the Contribution and Influence of Liang Shitangs “Spring-Chiseling Theory”
YAN Wei-guang1,2
(1. School of Social Development & Haihe River Basin Governance and Regional Social Development Research Base,
Langfang Normal University, Langfang Hebei 065000;
2. Institute of Chinese Historical Geography, Fudan University, Shanghai 200433)
Abstract: Against the climate background of continuous droughts in North China in the 1920s, Liang Shitang, a staff member of Feng Yuxiang of the Northwest Army, put forward the “spring chiseling theory”, and carried out ten years of springs chiseling in various provinces of North China from 1928 onwards, and successively wrote two books, namely Spring Chiseling: A Handbook and Q & A on Spring Chiseling in a Simple Way. By doing this, he proposed a whole set of theories and methods on how to develop and utilize the underground water in the pre-mountain area. From 1934 to 1937, Liang Shitang presided over the spring chiseling activity in pre-mountain area of the Haihe River basin, opening a new stable water source to fight against the drought in Hebei at that time and achieving good results. Although the chiseling spring activity was interrupted by Anti-Japanese War, the theory and method of his chiseling spring gradually became the practical theory and experience of groundwater development in North China. His theory is an inheritance and development from “using the water source” (i.e. groundwater utilization) in ancient Chinese traditional water conservancy, which is the experience summarized in ten years of rich practice. These theories and methods were later incorporated into Chinas scientific system of modern farmland water conservancy, making a significant contribution to Chinas water conservancy construction.
Key words: Haihe River basin; spring chiseling; Liang Shitang; Northwest Army; Spring Chiseling:A Handbook; Q & A on Spring Chiseling in a Simple Way